劉徹回到未央宮的時候,如果不是跟衛皇后一起安寢的話,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
他現在睡前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那就是靠在牀上看書。
雲琅沒有弄出紙質書本之前,他是沒有這個習慣的,畢竟,捧着木牘或者竹簡躺在牀上看,是一樁很耗費力氣的事情。
有了容量更大的紙質書本,躺在牀上看書才成爲人生中不多的幾種享受之一。
眼看着劉徹開始的眼神開始迷離,鍾離遠就小聲的提醒皇帝:“陛下,夜深了。”
劉徹‘唔’了一聲,鍾離遠就把皇帝手中的書取過來,小心的夾好書籤,放在一邊的小几上。
放下牀幃,吹熄了牀頭燈,自己跪坐在皇帝牀頭邊,等着皇帝入睡。
“解決百姓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後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必須大力發展生產力,這是百姓對國家的本質要求,是維繫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特徵……”
鍾離遠的目光落在書本上,他發誓,這裡面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偏偏,他根本就讀不懂這上面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冥思苦想了很久,發現,還是沒有什麼頭緒。
皇帝悠長的呼吸聲從牀幃中傳出,鍾離遠就熄滅了鶴嘴燈,兩個宮女,兩個宦官悄悄地出現,跪坐在黑暗中。
他離開了未央宮,來到高高的露臺上,八月的長安酷暑難耐,即便是深夜,也難得涼快下來。
未央宮地勢高,兩邊水霧重,蚊子還飛不上來,再加上涼風習習,所以說,露臺是未央宮中最受人歡迎的地方。
皇帝睡覺了,鍾離遠也就下差了,脫掉被快被汗水溼透的大衣服,擡起雙臂,讓涼風沐浴全身。
看不懂皇帝看的書,這很正常。
皇帝本身就是一個極爲博學的人,而且看書成癮。
鍾離遠也是讀過書的人,然而,他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復仇上了,並沒有過度的涉獵學問。
自從付出慘重代價復仇完畢之後,他的生活就乏善可陳了。
現在,他很想知道皇帝爲什麼要讀這些書……
能幫他解釋那句話含義的人自然只有張安世。
未央宮很大。
很多時候,皇帝睡覺了,官員們卻還要繼續工作,張安世最近就一直留在未央宮中,隨時準備着等待皇帝召喚。
鍾離遠走下高臺,穿過長長的甬道,讓侍衛打開連接外間的大門,又走了半里長的路,他就見到了張安世。
張安世最近被劉徹支使的團團轉,完全就不考慮他個人的想法,很多關於銀行的細則甚至都是劉徹自己制定的。
……雖然狗屁不通,張安世卻一定要從這一堆狗屁主意裡面發現金子,並且將之發揚光大,最後成爲皇帝可以拿出去吹噓的亮點。
所以,他的工作壓力就變得非常大。
鍾離遠走進來的時候,張安世正在重新泡濃茶,皇帝的建議又來了,他必須儘快的安排,理出頭緒,明天的時候好讓桑弘羊把事情交代下去。
鍾離遠拒絕了張安世遞過來的濃茶,他準備求教過後就去睡覺。
“你問的這句話出自我西北理工名篇《政治經濟學》中一個著名的結論。
想要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你就必須要懂得什麼是《政治經濟學》。
廣義地說,是研究一個社會生產、資本、流通、交換、分配和消費等經濟活動、經濟關係和經濟規律的學科。
也有人說這是一門研究‘國民財富的產生和分配”的學問。
想要理解那句話的含義,首先就要弄明白什麼是‘生產力’,什麼是‘生產資料’,什麼是‘商業’,什麼是‘商品’,還要了解‘商品與生產力之間的換算關係。’
你確定你想知道?”
鍾離遠自然對鑽研學問沒興趣,聽張安世說了一大堆的從未聽說過的名詞,就激動地拉着他的手道:“這麼說,能看懂這句話的人,是不是已經算是把這一門學問吃透了?”
張安世搖搖頭道:“我跟着師傅學了六年,至今看那門學問,依舊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西北理工好多學問,就算是學一輩子也沒可能說自己已經完全掌握這門學問了。
當然,能看懂那句話的人,也算是不錯了,至少不像別人那樣對商業,對經濟,一無所知。
對了,從哪看到的?
這本書可不是我西北理工外借的書。”
鍾離遠笑而不答。
如果是雲琅,他自然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他皇帝正在看他們家的書,而且已經看了不下十年。
張安世?還是算了。
長平回到了上林苑,卻沒有回自家的莊園,而是直接來到了長門宮。
雲哲跟藍田正在鬥毆,而且兩人都穿着鎧甲,手裡握着武器,打的乒乒乓乓的。
“你就不該去找阿彘,尤其是不該跟他的想法相悖。
現在的阿彘,其實才是最大公無私的時候,當然,他的公平是站在大漢江山的立場上的。
想要幫雲琅他們,你最好直接做,不要問,做的不好阿彘會阻止,做得好了,阿彘會放任自流。
指望阿彘自己爲某一個人開口子,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必須要把大將軍,去病,阿襄,雲琅跟我大漢江山牢牢地綁在一起,他們纔會高枕無憂。”
阿嬌現在早就對長平沒有什麼怨恨之心了,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憐,爲大漢國,爲皇帝操了一輩子的心,最終卻被開革出局,如果不是嫁給了衛青,這輩子一定非常失敗。
長平翻了趾高氣揚的阿嬌一眼道:“你的做法,就是把藍田許配給雲哲?”
阿嬌認真的點點頭道:“你覺得這個法子如何?”
“劉氏女子不值錢!”
“加上長門宮就值錢了。”
“你覺得阿彘不會收回長門宮?”
聽長平這樣說,阿嬌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窗外的重重屋宇道:“你以爲長門宮就是這些?
阿彘如果要,給他就是!”
長平痛苦的呻吟一聲道:“你佈局十年,長門宮下走狗數不勝數!”
阿嬌得意的挑挑眉毛道:“你這些年又幹了些什麼?給皇帝送美人,現在已經送出禍患來了,你就沒點後悔的心思?”
“阿彘最恨別人結黨營私,你長門宮已經積重難返了。”
“對啊,你說的沒錯啊,如果長門宮小的話,阿彘早就拿走了,現在,長門宮太大了,大到了讓阿彘無法下手處理的地步了,你看着,只要阿彘鐵了心要收拾長門宮,他就做好過十年苦日子的準備吧。
另外,長門宮對阿彘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準確的說,長門宮也是他的,我想不出,阿彘有什麼理由來禍害我長門宮。
長門宮變成了另外一個朝廷。
皇帝依舊是阿彘,我們沒有多餘的心思,只是想把阿彘從另外一個朝廷那裡拖拽過來。
劉萍,這就是我告訴你的融合之道!”
長平驚訝的合不攏嘴,她以爲阿嬌治下的長門宮一直是皇帝自己在控制,聽阿嬌如此一說,她發現,阿嬌更像是皇帝另外一個朝廷裡的宰相,而不是他的妻子。
教訓了長平一頓,阿嬌就愉快的把兩個打鬧累了的傢伙叫過來,親自給他們解身上綁的那些零碎。
長平從地上撿起一對護膝,拿在手裡敲打兩下,有金屬碰撞聲傳來。
她就瞅着滿腦袋都是汗水的雲哲道:“你將來會娶藍田嗎?”
雲哲擦一把腦門上的汗水,抖着自己被汗水溼透的褲頭道:“不娶不行。”
長平笑着給雲哲擦拭了汗水,繼續笑眯眯的道:“爲什麼不娶不成呢?”
雲哲回頭看看呲着牙冷笑的藍田道:“她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