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被水車吱吱呀呀的送到高處,然後就順着窄窄的水渠汩汩的流淌進田地裡。
這是冬日徹底來臨前最後一個灌溉,目的就是爲了殺死土地裡的害蟲。
農事中,每一場灌溉,以及每一次耕作,其實都是非常有道理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增加農作物的產量。
水渠裡的水被一些樹枝枯葉堵塞了,雲琅蹲下身子刨開了堵塞物,讓水流好繼續流淌去遠處。
站在這片原野上,雲琅的心總會以最快的速度安靜下來,這是中國人的一種通病,只要站在自家的領地上,他就王。
始皇陵上的樹木總是長不大,是因爲地脈不通的緣故,底下有一座奇大無比的陵墓,水汽上不來,樹木因此無法植根於地脈深處。
這是有問題的,因爲這樣的一個長滿低矮灌木的巨型丘陵與周邊的景緻實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雲琅在看始皇陵,老虎也跟着遙望始皇陵,那座丘陵對這一人一虎來說都跟家一樣親切。
毛孩扛着一把鐵鍬從遠處哼着悠揚的小調走了過來,兩隻松鼠在他的身上胡亂竄,他也不在乎,全把自己當做了家門前的那兩顆松樹了。
少年人兩年不見,就已經長成了一個彪悍的棒小夥子,即便是迎着凜冽的寒風,他依舊敞開了衣襟,毫不在意眼前的這點寒冷。
見雲琅跟老虎站在一處草甸子上遙望遠山,毛孩就很自然的停了下來,守護着自己的家主,而趴在他肩頭的松鼠,早就鑽進他的懷裡去了。
“你有一個小夥伴死了。”
雲琅低聲道。
“狗子沒死,我去陽陵邑糶糧的時候見到他了。”
“你沒有點別的想法?”
“沒有,我老孃雖然爲人不好,喜歡嚼人舌根,又沒有自知之明,還喜歡佔人便宜,我要是不在她身邊,她會被別的婆娘們給欺負死的,再說,我小妹剛剛進了內宅,我也放心不下。”
雲琅點點頭道:“種莊稼其實沒什麼不好。”
毛孩笑道:“我喜歡種莊稼,不喜歡去當官也當不來官。”
雲琅笑道:“其實我也不適合當官。”
毛孩抓了一把乾草扭成一把刷子把老虎身上的草芥刷掉之後道:“如果全是莊稼人,也就沒有那麼多的麻煩事情了。”
雲琅點點頭,毛孩說得很對,很有道理,問題是總有人討厭當莊稼漢,討厭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咱家的地不夠種了。”
毛孩非常農夫的坐在草甸子上,抱着腿跟他的主人提意見。
“早先的時候,咱們家種出來的糧食總是夠我們吃兩年的,從前年開始,就剛剛夠吃,現在,家裡又進來了十二戶人家,明年的糧食就不夠吃了。”
“你覺得家裡的桑樹種的太多了麼?”
“是啊,劉婆恨不得把家裡的糧食地全部重上桑樹,家主回來之前,我已經跟她吵了一次了。
賺錢重要,吃飽飯更重要,我覺得劉婆這幾年被絲綢的收益衝昏了腦袋,總想着賺錢,腦袋裡就沒有別的事情。”
雲琅也找了一處乾草茂密的地方坐下來,見老虎想要跟着趴下,就在它的肚皮上拍了一巴掌,不准它趴下。
“家裡最肥沃的田地要用來實驗新糧食,次等的肥田要用來種植莊稼,再次等的土地要用來種植油菜,最後剩下的土地才能種植桑麻,這是朝廷規定的,也是我們家一向的方略,不會改變的。
劉婆要的桑田會有的,你要的糧食地也會有的。”
毛孩見家主確認了他的主張,就高興地道:“這就好,這就好,糧食地萬萬不敢少,家裡總要有兩年的存糧,我這個糧食管事纔不會發慌。”
雲琅笑着一邊繼續騷擾老虎,一邊得意地道:“明年夏收之後,我們就要在大田裡種植大白菜,這是雲氏第一次以善於種植揚名天下,你要從現在就做好準備啊。”
毛孩抓抓腦袋道:“白菜這東西是高產,可是這東西也耗地力啊,看來明年開春,地裡要加一倍的肥料纔好,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有多少力氣去開荒了。”
雲琅捏碎了一塊土坷垃,細心地丟進大田裡笑道:“雲氏種地自然要與別人不同,我們家準備精耕細作。”
毛孩奇怪的看着家主道:“咱家引水灌苗,雖高處之田,一畝所收也有三擔餘,家主還要如何的高法?”
雲琅笑道:“我們還可以繼續挖掘一下產量,最近讀了一本書叫做《淮南鴻烈》書裡面有一篇叫做《主術訓》的說:“一人跖耒而耕,不過十畝。中田之獲,卒歲之收,不過四十石。
也就是說,人家淮南國中田一畝所產足足有四擔,比我們家高……”
毛孩不等雲琅把話說完就斷然否定道:“這不可能,即便是上林苑皇家肥田,一畝所收不過兩擔餘,普通旱田,一歲所收一擔已經堪稱豐年。
咱們家從選種,育種,施肥,灌溉,捉蟲,堪稱做到了極致,更有家中畜牧肥料支撐,纔有三擔餘的產量,不管家主是從那本書裡看到的這句話,小的都以爲是胡說八道。
即便不是胡說八道也一定是很少的一點田畝能出產這些糧食,想要大田裡也產這麼多糧食,毫無可能!”
雲琅對毛孩的回答非常的滿意,一個泥腿子敢質疑人家淮南王集合了淮南名士聯合書寫的《淮南子》,這讓他如何不歡喜,至少,在雲氏,除過親眼所見,沒人相信什麼狗屁的名士之言。
雲琅是種過地的,不論是在長安,還是在受降城他乾的都是種地的活計。
長安旱田一畝八斗,水田兩擔一,受降城旱田一畝一擔二,水田兩擔六。這是一個常數。
可就是這樣的產量,在士大夫們的嘴裡就變味了。
晁錯復說上之言曰:“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作者不過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三百石。”
五口之家一年收穫一萬八千多斤糧食,去除繳稅,還能剩餘一萬五千斤,一人平均三千斤糧食,如果這是真的,再說天下有饑饉之憂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了,簡直沒天理!
泰州司馬莊熊羆言:“臨晉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以東萬餘頃故鹵地,可令畝十石……”
儒者賈讓之言:“若有渠溉,則鹽滷下溼,填淤加肥,故種禾麥,更爲秔稻。高田五倍,下田十倍……”
就這,雲琅還故意把這些人說的畝產換算成了六十二斤的小擔,如果以大漢律法規定的,三十斤爲一鈞,四鈞爲一擔的算法,大漢百姓早就小康了。
老虎幾次想跑,都被雲琅抓着尾巴不準走,因此,只好站在雲琅身邊不耐煩的打哈欠。
“那些人的說法或許有些以偏概全,但是啊,他們有一點說的沒錯,麥子一畝地確實能產六百斤糧食,(此處的一畝地爲現代一畝地的七成)而且爲我親眼所見,並非如你所說的極個別田土,而是成千上萬的田土,出產都是這個數字。”
雲琅想起當年自己去關中平原上看到的萬頃良田,那時候,隨着收割機走過之後,驕傲的農夫就抓着一把麥子湊到雲琅鼻子跟前歡喜的道:“看清楚,一畝地打了九百斤麥子!”
關於這個豐收的喜悅,雲琅記得很清楚……
毛孩欲言又止,很明顯他對主人的話也是不信的,只是礙於主人的威嚴,不好直接說出來。
雲琅呲着一嘴的白牙朝毛孩笑道:“那是在夢裡……”
毛孩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家主人還沒有發瘋,不過,他很快就聽主人繼續道。
“我的夢一般都很準,我們就朝這個目標前進吧!”
毛孩張大了嘴巴慘叫一聲,連鐵鍬都不要了,就一路煙塵的跑回莊子了。
(看了很多歷史資料,其中,漢代的畝產數量是糾紛最大的,有的說普遍畝產286斤,有的說135斤,還有的說1028斤,這讓人無法準確的衡量,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