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兩個相同年紀的少年,陸浚跟隨元召的時間還要更長一些。而且因爲曾經的經歷,他對這世間關係的觀察和感知也更加敏銳。有一些事雖然他從來不會去說,但卻看在眼裡,心中明白。
也正是因爲如此,當他跟在李陵和季迦後面走下明月樓,本來也只是抱着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來瞧個熱鬧時,卻不料飄入耳中的幾句話,讓他心中馬上起了警惕。然後眼光掃過去,依稀可以辨認出被用刀逼在角落裡的幾個海外客中,有面孔好像見過。
幾年之前,陸浚隨在師父元召身邊增長見識,對他在宴客時刻意講解的東西從來都是牢記於心。元召鼓勵來自嶺南的商人們隨着諸侯王的船隊出海,去見識海外世界的富庶,當大有作爲的一番說辭,不僅成功的幫助大批的嶺南商人下定了出海決心,也同時在陸浚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眼前的這幾個人既然來自東海,並且有過一面之緣,陸浚當然不會袖手旁觀。而且他從話音中聽出,態度囂張的那幫人雖然不知道身份,但話中的意思隱然有所指,這其中怕是有些不同尋常。
李陵和季迦雖然不知道這背後的很多事,不過陸浚既然說了這些海外客商與師父元召有關係,那麼應該怎麼辦,是根本就不用去多考慮的事。少年心性任俠使氣,平時就恨不得找個機會做幾件打抱不平的事,如今在自家地盤上,那還客氣什麼!
見是三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人跳了出來,執刀在前,不僅態度囂張,而且口氣非常大。附近這一片的酒客們都頓時安靜了下來,帶着驚訝和好奇的神色向這邊張望着。
聽從招喚而不知道是什麼身份的七八個身手矯健的傢伙面對着凌厲的刀鋒,剛纔措手不及之下被接連逼退了數步,有幾個甚至差點兒被對方所傷。等到立住陣腳喘了幾口大氣,聽到對方的獅子大開口,這纔看清楚,原來刀光下,只是三個毛孩子而已。
這一怒非同小可!這些暗中聽從派遣的人都是身手不凡之輩,如今懷着不可言說的目的一起匯聚到長安來,是要做幾件大事的。他們在江湖道上,皆是赫赫有名的高手,豈能隨隨便便就被這少年口中的話所嚇唬!
“哪裡來的乳臭未乾的小子!哈哈!十萬兩黃金?也不嫌風大閃了舌頭,好好回去問問你爹媽,到底是命重要還是金子重要啊!”
爲首的漢子身形魁梧,他用眼角看了看那邊酒席上安然不動的某個人,見其沒有任何表示,知道這樣的意思就是任憑自己作爲,他心中有數,用手指了指三丈之外的季迦,兩道濃眉抖落了一地嘲笑。
心高氣傲的季家少爺哪裡能受得了對方這樣說話。本來只想着把人救下來算是幫忙,卻沒想到那幾個大漢不僅不知難而退,反而嘿嘿冷笑着把他們三個半包圍過來,看模樣很是不善。當即橫眉冷對,做好了大打一場的準備。
以陸恆爲首的一行人,身上都帶了幾處刀傷。本來以爲今天要在這些不明身份的人手裡經受一番折辱了,卻沒想到有人出手相助,幫他們擋住了亂砍過來的刀鋒。隨後看清楚是三個年少之人時,在心中感激之餘,連忙強忍着傷口的疼痛,走過來勸他們趕快離去,免得惹禍上身,受到連累。
不過,對方只用一句話,就謝絕了他們的好意。
“你們既然從海外歸來,有想要見我們師父一面之心……師父雖然不在長安,但既然我們遇上了,幫個小忙不算什麼大事。”三個少年中最穩重的那個淡淡的說道。
陸恆回頭與其餘人對視一眼,有些吃驚的問道:“敢問少年,尊師爲誰?”
“我們師父自然就是名滿天下的長樂侯元召了!你們既然曾經與他有過淵源,出手相助,理所應當。”
說出這個名字時,三個少年都挺直了身子,臉上都充滿了自豪。人羣中有人低低的“噫”了一聲,顯然感到的是意外。而陸恆等人已是肅然動容,顧不得理會身上的傷口,拱手致禮。
“原來是元侯弟子當面!真是名師出高徒,少年高義,我等慚愧,多謝了!”
果然是人的名,樹的影。元召不在長安,但長安到處都有他的傳說。不僅他本人早已經成了一個被人摩拜的傳奇,就算是他身邊的親近之人,也莫名的沾染了一些光彩。聽到這三個器宇不凡的少年竟然是元侯弟子,一些酒客們看向他們的眼光馬上就變的不同起來。
那幾個目光不善的魁梧漢子本來提刀圍過來,是想要好好教訓一下在他們認爲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忽然聽到最令他們江湖客忌憚的那個名字,不禁停住了腳步,互相對視一眼,心中驚疑不定。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卻不管這些,不過就是打架對砍嘛,誰怕誰?這段日子在長樂塬上被崔弘約束的緊了,正想要好好的發泄一下心中的情緒呢。三個人,三把刀,十分默契的拉開架勢,就想要讓對方好好的見見血!
一直安然而坐在那邊酒席上,看着自己方面派過去的江湖高手們完虐東海客商,以李徵爲首的這幫人抱着輕鬆的心態,正在暗中商量着是否可以接下來借這件事拿來做一番文章,好爲他們背後勢力交辦的任務造足聲勢呢。卻不曾料想,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幾個毛頭小子攪局,不由得令人心生不快。
李徵皺了皺眉頭,目光掃視一圈兒,輕輕咳嗽了一聲。座中七八人,除了他之外,身份最重要的另有其餘三人。左邊的是宮中仙師嫡傳弟子,右邊的是經過他數次邀請之後纔過來赴宴的貴人心腹,而坐在他對面的,則是最近幾年迅速發展起來的關漢道暗中勢力的實際掌權者。
“有人要攪局呢!朱兄,該當如何?”李徵看着對面之人問了一句。
那人也就三十來歲年紀,本來應該是極其英俊的臉上不知道什麼原因有一塊明顯的燒傷痕跡,小半邊臉幾乎全毀了。只從側面看還算可以,但如果從正面看的話,便顯得有些猙獰了。尤其是在此時此刻,當他聽到這世間最不想聽到的那個名字時,牽動了內心的仇恨和痛苦,剎那之間,有一絲厲芒從眼角閃過,然後嘴角抽搐了幾下,又消失不見。
“朱某來到長安,自然一切聽從李公子的吩咐。你說怎麼辦,我這些手下的兄弟們一定會謹遵號令的!”
李徵對他的回答很滿意。不管是江湖上多麼大的勢力,只有依附在權貴門下,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即便是眼前這個臉有傷疤的男子近幾年在黑暗中聲名鵲起,成爲最厲害的江湖人物,而想要實現自己的某些目的,這一點也不能例外。
他正要大聲喝令不管對方什麼來頭,都先狠狠地給他們些教訓再說。不過話還未曾出口,旁邊有人用手輕輕的彈了彈酒案,隨意的提醒了一句。
“李公子,想做大事,不可爲了意氣用事,打草驚蛇啊!”
李徵一愣,對待這位說話的貴人心腹他卻不能大意,連忙問道。
“江世兄,此話怎講?”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想提醒李公子還有諸位,不要忘了,背後的主子們交付的重要任務是什麼而已……呵呵!”
一句話令人悚然而驚,李徵與那位仙師弟子還有其他的幾人連連點頭。果然,這位名叫江充的貴人心腹還是有些深謀遠慮的。
“不過,難道今天的事就這麼算了?這幾個小子的話也太囂張了吧……就算是那元召的弟子又怎麼樣!難道我們就示弱不成?”
李徵自從依靠着漱玉宮的關係得勢之後,一向是被人奉承慣了,卻不想忍下這口氣去。尤其是看到對方那挑釁的眼神,簡直就是明顯的蔑視啊!
江充心裡暗自鄙夷,漱玉宮李夫人的那位弟弟和露臺的仙師暗中聯合想要藉機生事,卻派出這樣幾個智慮淺薄的傢伙打頭陣,想要成其大事,何其難也!不過他並不想多說,自己之所以以皇帝寵臣董晏心腹的身份摻合進來,是想要在這其中暗地達到自己目的,其餘的不過是挑撥敷衍而已。
“呵呵!那邊最囂張的那個小子,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這明月樓的小公子了。季家的人嘛,應該都懂得江湖規矩。這件事,交給朱大俠去辦,應該是最合適不過的。”
江充笑眯眯的看着名叫朱安世的男子,舉起手中尚溫的酒盞,真誠相敬。這個人,他預感到今後將有大用!
“沒問題!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季家人……老朋友了!江兄,承蒙此酒,朱某多謝了!”
朱安世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隱忍四年多的仇恨,多少日日夜夜身心的煎熬,此番終於再入長安,他已經碎刀爲誓,必報當年血仇!爲了這個目的,他不惜放下武者尊嚴,結交任何不同身份的有用人物,只爲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對仇人發出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