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史?建元大事紀略》記載“冬十月,有星餑於東北,天象變。有朝中大臣因長樂侯之故,奏請毋需奏事與長樂宮。帝震怒,御史中丞趙綰、郎中令王藏皆下獄,尋自殺。大臣多有被譴責者。丞相竇嬰、武安侯田玢因當殿紛爭,大不敬於御前,被勒令回家思過……。”
歷史的簡短記載並不會留下多少詳實的真相,史官的筆墨如刀削去枝葉藤蔓,只餘了大體的脈絡,任由後人猜想評說。
只有當天身在含元殿的所有人,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丞相竇嬰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人當殿公開直斥太皇太后之非。
當看到竟然有十幾名大臣跟隨在趙綰、王藏之後伏於殿前,一致附議,懇請天子獨掌乾坤,以便讓太皇太后頤養天年的時候。即便是耿直如他,也已經明白這絕不是一次簡單的臨時起意,更不是爲國爲社稷的忠貞行爲,而是一次畜謀已久的逼宮!
隨着這幾年皇帝的逐漸成長,尤其是與阿嬌皇后之間的裂痕加深,兩宮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作爲百官之首當朝宰輔,處理起朝中各系勢力的複雜關係時,竇嬰有時是感到有些吃力的。他能夠安然而坐在那個位子上這麼多年,一方面是憑藉了從前平定叛亂所樹立起的巨大威望,另一方面就是有幾分竇太后的關係了。
好在,這些年長安一直安穩無大事,雖然北疆不時燃起戰火,但朝堂上還算安穩。作爲丞相,局面儘可維持的來。
可是今天,當着一干重臣的面,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看到皇帝陰沉着臉色,沒有說話。竇嬰早已怒火中燒。
“爾等身爲人臣,竟然口出不遜,含沙射影指責太皇太后老邁昏庸!真是豈有此理!陛下,臣請對這些爲臣不尊者治罪,以儆效尤。”
竇嬰鬢髮雖白,此時瞪起虎目,戟指而斥,又找回來幾分當年沙場驍將的氣勢。
皇帝劉徹這會兒反而有些平靜下來,擺手示意竇嬰稍安勿躁。
“趙綰、王藏,你二人既然爲首議者,朕今天問你們,今日之事,是爲長樂侯乎?是爲長樂宮乎?”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什麼意思。
趙綰稍稍猶豫了一下,但他隨即想起自己暗中揣摩過的皇帝內心和某人對他說過的話,意志又堅定起來。也許莫大的富貴就從此時開始也說不定呢!
“陛下,兩者皆是微臣要啓奏之事,並無分別。懇請陛下納柬言聽。不負臣等苦心。”
其餘十幾個大臣也紛紛叩請附議。
見皇帝意味不明,另有些持重大臣心中焦急,此時朝中絕對不能鬧出兩宮紛爭的局面啊!
“陛下,臣汲黯贊同竇丞相所言!對此妄揣聖意、欲亂國政之輩可嚴懲也!”
汲黯的話,震耳發聵,極有分量。
隨他之後,太中大夫鄭當時,御使大夫韓安國等也出班表明態度,以大局爲重,絕不允許出現破壞當前朝政格局的事情發生。
而廷尉張湯、太尉田玢的態度卻是希望皇帝劉徹好好考慮御史中丞等人的奏議,再做決定。
見朝中排位僅在自己之下的當朝太尉竟然也贊同那些亂臣賊子的謬論,竇嬰再也壓不住火氣了!
竇嬰與田玢兩個人素日心中芥蒂已深,只不過同殿爲臣,還勉強維繫着表面的和氣而已。今日三言二語,話不投機,終於撕去了那層淺薄的面紗,露出了權利那猙獰的真實面目。
當殿中羣臣分成了兩派,對峙爭論,而大漢丞相與大漢太尉已經擼起袍袖,要出去上馬輪刀見個真章的時候,九重寶座上的青年天子霍然起身,拔出了身後劍架上的龍璋寶劍,“咔嚓”一聲斬斷了御案的半邊!
“你們,還是這大漢的臣子嗎!成何體統。”龍顏震怒,非同小可,臣下一起躬身請罪。
“朕今日在此重申,大漢天下,兩宮一體,朝政大計,治國主張,仍舊都需要太皇太后的提點。內外衆臣再有妄議政體者,罪無可赦!都給朕謹記!”所有人都心中一凜,更有的臉上暗暗變色。
“至於今日事……。”他略一沉吟,終是下了決心,轉過身去,不再看階下的臣子們。侍立一邊的內官連忙躬身靜聽。
“傳旨,趙綰、王藏擄去官職,下詔獄,着廷尉府審理情由,具結來報。其餘附議此事者,杖責。”
聖心難測,帝王威嚴,口含天憲,一言決生死!
相關臣子們已是面如土色。早有羽林軍殿前侍衛上前來,拖將出去,各施懲罰不提。
劉徹緩緩轉過身來,看了看底下從亂哄哄轉爲噤若寒蟬的場面,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厭煩,這不是他想要的銳氣,也不是他想要的朝堂!
“丞相竇嬰、太尉田玢身爲宰輔、百官表率,竟然當殿互相咆哮,有失大臣體!着交卸差事,回家思過……。”
說罷,揮手退朝,自回後宮去了。
底下衆臣散去,未曾想今日有此風波,各懷心事。
而看到走在身前不遠處竇嬰有些佝僂的身形,田玢暗自得意,自己雖然與他一樣,也受到了皇帝的斥責,但竇嬰在帝心中的失分卻更嚴重的多!
他心性狡猾,早就看出當今天子的野心與抱負,只是竇太后健在,諸事都壓制着而已。竇嬰老矣!早就不堪少主之意了,可笑那老傢伙還棧位不去。哼哼,這次就再給你在皇帝心中抹些黑!
至於自己受得這點小小懲罰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能想辦法把竇嬰拉下位來,這些代價還是值得的。
如果竇嬰去位,無論是資歷還是人脈,大漢丞相的位子就非自己莫屬了。到那時,想必太皇太后早已經故去了。宮中有親姐姐王太后照應,朝中憑自己的手腕,還不是呼風喚雨,一代權臣遙遙在望矣!
何況,田玢心中還有着更隱秘的想法和期待。與淮南王劉安的某些秘密約定,與大長公主府的某些權力交易,都讓他的內心滋生了無盡的野望!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麼……九五之位呢?”
這次利用朝中某些大臣挑起事端,雖然沒有達到他最理想的預期,但他相信,已經在兩宮之間又紮下了一根刺!雖然現在不會怎樣,但總有會發作的那天的,那就是他這個八面玲瓏之人的機會了。“渾水摸魚、火中取栗”可正是他的拿手本領呢!
“那兩個傻蛋,還真是以爲這樣就會投了天子心意呢!呵呵,真是蠢得可以。不過,可不能讓他們說出去自己對他們教唆過的那些話啊!而要不想泄露天機,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變成死人了。詔獄之中嘛,倒是需要費些手腳……。”
事實證明,就算是在詔獄之中,要想把活人變成死人,還是有許多辦法的。
所以,等到第二天,御史中丞趙綰、郎中令王藏就自知罪大,自縊而亡了。
而當傳旨內侍來到長樂侯府的時候,暖洋洋的廳堂中,品茶談論,正在熱鬧。
接旨完畢,衆人大喜,都替元召高興。天子親詔,裂土封侯,小小年紀 ,恩寵無加!
傳旨的內侍卻是老熟人了,正是當初最先去梵雪樓採辦新茶的慶鬆,因爲辦差得力,討了老祖宗歡心,現在已經升爲甘泉宮總管了,也算是沾了元召的光。因此 ,到了長樂侯府,滿臉堆笑,格外歡喜。
元召對他一視同仁,並不因爲他的身份而不同對待。拉了他手,對大家略一介紹,然後讓至座上,喝杯熱茶驅寒。
慶鬆總管看着元召,心下感慨。這才幾天功夫,昔日那個普通孩童就成了欽封的侯爵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當下幾杯茶罷,皇命在身,不可久待,慶鬆告辭,帶了一班宮中侍衛往外走之際,拍了拍元召肩頭,附在他耳邊輕聲低語,把上午時分含元殿中朝會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大略說了幾句,元召會意,點頭示意已記在心裡。
目送車馬走遠,衆人重回廳內,再次給元召道喜。喧鬧一陣後,安靜下來,看向他的眼光更是不同。
早些時候,元召已經對他們大略說過一些打算。他原先的計劃是在長安城附近找一處寬敞之所,把自己想發展製作的一些東西集中一下,利用這個時代的條件,建造一處類似於後世工業區性質的所在。
此前,他在天子御前所提的某些要求,都是圍繞這個目的來的。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皇帝劉徹竟然直接把長樂塬賜封給了自己,這一下子就成了長樂侯的私人領地了?元召不禁撓了撓頭,有些不太適應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的特權啊!
不過,這樣一來,以後在自己的地盤上,有些事就更好辦多了,元召不禁信心大增。
面對大家期盼與欣喜的目光,元召淡淡的笑了。回頭對在窗邊觀望的雙姝姐妹打聲招呼,不一會兒泠霜泠雪抱過一卷布帛,在廳堂中間鋪開來,但見在灰白底色上,塗抹了五顏六色的圖案。
元召看着這卷耗費了自己五六個夜晚的東西,還是有些遺憾的。沒有紙啊!製作不了標準的圖紙,只能用這些暫時代替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長樂塬未來的模型了。現在,萬事俱備矣!”
陽光透過世間紅塵,似已參透這布帛間的因果,寥寥數筆鬆墨,勾畫不出年輪的顏色。相逢又琴聲悠揚,意氣風發少年郎。他年長樂塬上,誰在輕聲唱,猶記當初舊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