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隱之慟
出院後,零寒也馬上面臨開學。由於這次大病花去了悠璃所有的錢,再加上辭職,悠璃給零寒的班主任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班主任陳老師非常喜歡零寒,零寒是他們班奪目的焦點,老師的驕傲。她毫不猶豫地表示自己可以先給零寒墊付學費。悠璃千恩萬謝,終於看到弟弟能夠按時入學。
正當悠璃爲重找工作而發愁的時候,原來就職的廣告公司得知悠璃莫名痊癒的喜訊,馬上請她回去工作。這個女孩雖然是新人,但工作踏實努力,認真負責,待人友好,和同事們相處十分和諧。他們自然非常願意請她回去工作。
一切都是那麼順利,姐弟二人彷彿是以飛速踏回了生活的正軌。
悠璃在電話裡告訴在遠方的辛媛自己短短几個月來經歷的絕症死亡再復活的種種異事時,辛媛驚詫焦急的聲音差點在電話裡將她震聾:“什麼???!!!!!!……怎麼發生了這種事情你居然都沒有告訴我???……”
“媛媛,你好不容易得到工作的第一個進步機會,我……我不想讓你在遠處擔心,影響工作和學習嘛……”悠璃歉然道。
“你這傻丫頭!你想氣死我……如果真的有什麼事的話,我連再見你一面都見不到了!”辛媛後怕,衝着悠璃吼道。
“對不起……我就是怕你會是這個反應……不過,我現在好好的呀,沒事了。”
“那就好……再有一週我就要回去了,到時候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你,也要好好教訓你……”
一週后辛媛一下飛機就用一個讓人差點窒息而死的擁抱“教訓”了悠璃。從此後下班更加頻繁地與悠璃結伴,彷彿生怕這個看上去楚楚可憐的女孩子再次遭遇什麼不測。
生活就這樣平淡而安逸地進行着。
只是,有時候,悠璃面對着窗外飄飛的樹葉,看着路上會經過的景點,還是會想起曾經面對死亡前夕時,張文軒與她一起親密地度過的那段日子,繼而淡然一笑。不得不承認,真的好懷念,那些日子如今想來,果然像是一場只存在於幻想中的美夢。但終究這樣已是最好的結果。張文軒做好了答應她的所有事情,既把假裝愛她這場戲演得很好,又做到了沒有真的愛上她。
悠璃曾聽他說過,他的未婚妻對他很好,雖然開始的時候他對她只是因父母安排而相處到一起,但自從有一次在公路上遭遇意外、那個柔弱的女孩爲了未婚夫的安全而衝到他前面面對危險之後,他就真的愛上了她。那時候他就決定,一輩子只把她當做唯一的愛人。
悠璃當然真心實意地表示祝福。
從此,愛情彷彿完全消融於靈魂之外,很長時間之內,都成爲了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本就美得翩然出塵的女孩,氣質竟愈發的沉靜淡然,仿若天外之人……
時間漸漸過去,生活漸漸寬裕,悠璃終於帶着零寒搬離了地下室,租了一套環境要好得多的房子,在6樓,並且將鄉下的奶奶接來同住。奶奶本不想來,老人都有極強的戀鄉之情,但畢竟想念孫女,搬了過來。零寒之前已在過節時與奶奶見過面,此時同住一個家,相處得非常好,奶奶一早就喜歡這個懂事的漂亮的男孩,待他就像待悠璃一樣親。姐弟倆空閒時會陪奶奶一起散步,讓老人家感到非常喜歡和欣慰。
一晃數年,零寒由小學升入了初中。可以想見,在初中他造成的是比小學還要大得多的轟動。隨着年齡增長,零寒原本精緻可愛的臉上無可避免地開始出現能夠對異性擁有絕對殺傷力和吸引力的帥氣,這種帥氣與平時的帥哥不同,彷彿是擁有着再自然隨性也掩不住的光芒。
很多同學的成績在初中有了極大變動,不是大幅進步就是誇張的退步,而零寒比起從前沒有絲毫變化。還是最高點的成績,讓人覺得除了“過目不忘”似乎沒有任何合理解釋。
學習優秀得人神共憤,偏偏體育競賽之類也是全班支柱。初中的新班主任如同小學的陳老師一樣,簡直覺得如獲至寶。
再加上他雖然各方面奪目得令人神往、偏偏還保持着溫和有禮、謙遜友好之極的待人態度,讓人一站在他面前就覺得毫無壓力、如沐春風,這些加在一起簡直足夠秒殺所有情竇初開的同齡女孩。
只有悠璃一個人才知道,把這樣一個一眼看去很奪目的弟弟帶大,是多麼難的事情。她甚至對零寒體育課的好成績表現出難以置信,因爲零寒的體質分明很差,經常動不動就頭疼腦熱的,大病小病不斷,有些時候總是擔心得她連覺都睡不着,而且還沒法去醫院。奶奶甚至會對於她不帶他去醫院表示責怪,但她又不能解釋什麼。她甚至想過,這個孩子還能不能安全地活到大?……每次一想都是心驚膽戰,幸好他終究是好好地活到初中、並且形象看起來不錯。
只有一件事,悠璃漸漸感到了不對勁。這是關於她自己的事。
離大學畢業的那天越來越遠,大家都已完全融入了社會。但自從神秘復活那天開始,悠璃的形象就再也沒什麼變化,彷彿年齡與相貌都停留在了那時,不再改變。當然,悠璃年紀本也不大,看不出成熟變化並不能說明什麼,但奇怪的是,自從那日復活之後,悠璃能夠感覺到身體的各個部分都變得比以前更加健康、舒適,最無可否認的就是眼睛。從前的悠璃是近視,平時必須帶着眼鏡才能看清東西,但幾年來她只覺得視力越變越好、戴上眼鏡會覺得越來越暈,完全無法和自己的視力呼應,到現在,索性視力已經恢復到了正常水平,無論是自己的架鏡還是隱形眼鏡,都再也沒了用途。將兩副眼鏡都收到箱底,她實在想不通這是爲什麼。不過,又管它什麼原因呢,這世上本就是奇事異聞多多,自己既然連死而復活都曾經歷過,近視神秘康復又有什麼不可接受。或許,正是由於那次超自然的復活,才帶來的後續影響吧……
現在零寒上着初中,已經14歲了(當然,這是悠璃的認知,她此時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幼齒弟弟其實已經17歲了窘),她自己也已28歲,辛媛已經看起來比她成熟多了,工作上的升遷與得意使辛媛看上去更像個華美的女王,與幾年前相比多了一絲成熟女性的氣息,而悠璃自己,仍像個不染纖塵無雜念的清清透透的孩子。
“悠璃,你真是太厲害了……”某天辛媛對她道。
“嗯?我有什麼厲害,哪裡有我們的女王主編厲害呢……”悠璃笑道。
“我說真的啊……悠璃,雖說現代人不容易老,你可也年輕得太誇張了哦……就連氣質都和當年一模一樣,任誰聽說你已經28歲了都不會相信的……”辛媛說。
“是嗎……我覺得媛媛其實也一樣年輕啊……”
“這不一樣的……我,至少是有自己年齡段擁有的特徵和氣質。但你,真的一點沒有哦……”
“那……我覺得,也許是這麼回事吧……”悠璃淡淡一笑。
“什麼?”
“你知道小龍女麼?她修煉的是無慾無求、不悲不喜的內功,很少有情緒上的波動,不哭不笑,也就不老……或許,我也不知不覺地會了她的功夫?哈哈哈……”悠璃說完笑了。
“哦,你還是個武林高手啊?佩服佩服……”辛媛也笑了。
是啊,無慾無求。這確實是她近年來的心境。每當想爲什麼事情或不順而苦惱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那遙遠得彷彿已是隔世之夢的那片遼闊的、湛藍的,能夠襯托出一切悲喜之渺小的天與海,然後回覆淡然……
這幾年中,悠璃聽說張文軒早已結婚,並與妻子擁有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悠璃只在他的女兒滿月的時候寄去了一個玩具、一套小衣服當做賀禮,張文軒回謝。然後,再也沒了聯繫。
一切都在正軌,但悠璃在與辛媛相處的時間裡,卻越來越覺得這個擁有着女王氣質的好友,似乎也從靈魂深處透着女王般傲然而寒冷的孤獨。她的眼睛,總是出神地望向遼遠的天際。
“媛媛,你最近是怎麼了?爲什麼我覺得你越來越不高興?”悠璃終於問道。
“沒什麼……”淡淡的回答。
“不可能的媛媛……你有什麼心事,就告訴我吧。”悠璃真誠地輕聲道。
“……悠璃,你覺得,身在這個世界上,不想和男人綁在一起,是錯誤的嗎……這幾年,也有幾個男人追求過我。但我真的越來越迷茫。他們中,有的說婚後不用我再在外面忙碌,有的說他會給我最好的生活、最大的幸福……但我,誰也不想信。”辛媛淡淡道。
“媛媛,可能你是因爲家裡的事情而對男人充滿了戒備。但是,或許那些男人真的不是壞男人。或許,他們真的是一片真心……”
“即使現在是真心,怎麼能保證以後不變……或許很多壓迫女性、踐踏妻子的男人,婚前也說的全是真心話。男人啊,是多麼的不可靠和善變……”
“也不一定啊……比如,你看我們弟弟零寒,你覺得他像是個沒良心的善變男人嗎?”提到零寒,悠璃暖暖地一笑。
“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零寒,事實上,我只覺得零寒確實是與衆不同的……可是,悠璃,你們家零寒現在還不能算‘男人’,他只是個男孩。”辛媛微笑了一下。
“啊,男人不都是男孩長大之後變成的麼……我們零寒現在是男孩,將來成爲男人的時候,還是會一樣善良公平懂禮,即使全世界只剩下一個紳士,那也只能是零寒。你信嗎媛媛……”
“嗯,我相信的。”辛媛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麼,媛媛就去找一個零寒類型的好男人吧……媛媛,我覺得,你真的需要一份真正的愛情,來撫平你的不安。”
“沒有的,至少,我沒有見過……悠璃,你還記得幾年前我給你講的關於我媽媽的故事吧……”
“嗯,我記得。”
“悠璃……我現在覺得整個身心都空洞洞的……以前,我想以媽媽的形象,去實現媽媽曾經爲錯誤的愛情而放棄的願望,現在,我已經實現了,我當上了主編,把媽媽沒能做成的事情做得順風順水……但是,願望一旦實現,忽然就覺得在這個不屬於我的世界上,完全沒有可盼望的事情了……”辛媛的眼神又出神起來。
“媛媛……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悠璃擔心起來,好友的眼神不是普通的傷感和失望的眼神,真的是一種能穿透空氣的徹骨絕望。“如果心情很差、沒法調節的話,媛媛,你可以去做做心理諮詢,應該會很有效的。我們的生活好不容易熬出了頭,你可不要胡思亂想……”
“不,悠璃,你不理解這種感覺……我真的覺得,我完全無法融入烙着深深的男權印痕的世界……真正的平等世界,是無論強者和弱小都能生存的世界;而如今男權的副作用引出的一切惡性競爭、性別欺壓、好戰、強權崇拜……都是隻有強者生存、弱者被魚肉的象徵……人類世界,本不該是優勝劣汰,更不該是靠壓制維持的啊……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天邊或許有另一個完美的世界,在向我招手……”
“媛媛……”悠璃聽着她越來越難解的話,更擔心了。
“我沒有告訴你,悠璃,幾個月前我又被一個男人追求過,那一次,我同意了……因爲,我以爲我終究是碰對了人,遇到了可以信任的男人……但交往之後,他竟然提出一定要讓我去和他同居。我不肯,他就說我是不夠愛他,不讓他享有男人該從女友身上得到的權利。難道,女人就沒有決定自己行爲的權利嗎?……當時我就很失望。後來他說,如果我不肯的話,就不要怪他出去***了……我給了他一耳光,說那你就直接***談戀愛去好了;他把我推到牆邊,又按到地上……”
“什麼???……媛媛,他把你怎麼樣了?……”悠璃驚道。
“別擔心,悠璃……沒有怎麼樣……只是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我終究看不懂、辨不清男人了……曾以爲是溫柔體貼的人,竟然也是如此。只這一次,我就和他分手了……沒想到第二天他又恢復了追我的時候那種溫柔有禮的樣子,還一臉悔恨地對我道歉,說他錯了……悠璃,我還能相信他嗎?我不聽,他耐心地道歉一週之後,再次狂性大發,竟然狠狠地罵了我一頓。他說,你以爲你們女人算什麼,裝什麼高貴,不過是男人的工具罷了,你不肯,我花錢可以找到一大堆的人肯。”
“……”悠璃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悠璃,是怎樣的倒錯與扭曲,纔在這些男人心裡紮下這麼深的狂妄的根?自從他之後,我就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男人,無論是看起來邪惡的、還是看起來溫柔懂禮的,一旦到了面對女人的時候,都是同一個樣子?……悠璃,這樣的世界,我真的累了……即使他們全部與我無關,我聽也聽累了、看也看累了……我在這個錯位的世界上,孤身一人,走也走累了……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一下子就覺得更累了……”辛媛的聲音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憊。
悠璃心底隱隱作痛,看着平日自信的好友此時落寞的樣子,只覺她真的彷彿已不屬於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