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離
自從那晚零寒將藥液混着鮮血引出體外之後，他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但即使如此，已被嚇壞的悠璃還是多請了兩天假，寸步不離地在家裡陪着他。
現在零寒終於慢慢好起來了，唯一與以前不同的就是，他除了餓的時候醒過來喝點蜜水之外，其他時間幾乎就是睡着。
悠璃明白，他的身體受了一場折磨，又失了血，理應就是這樣的反應，只有睡眠和多喝水才能讓他好得更快些。
但她猜不到的是，先前零寒發燒睏倦暈倒的原因。
2月14日那場整個餐廳只有兩個人看到的奇異天象，就是零寒來到這個世界的標誌。那天地的瞬間變暗又刺眼地亮，是空間交匯的明證；那道漂亮而令人震驚的琥珀色閃電，直接落向了離當時悠璃所在地不遠的街道處。那是非地球的生靈經過的痕跡。如果悠璃仔細想一下的話，她就會發現，當晚她就在那道琥珀色閃電消失的方向的街道上，遇到了孤獨無依的零寒。
當悠璃與旁人看不到的零寒說話的時候，人們以爲這女孩子出了什麼問題，都驚詫地匆匆而過。然而悠璃沒有發現，不遠的街角暗影中有一個男子，在看到悠璃和零寒說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那笑容，與零寒的笑容隱隱具有相似的氣息。那是屬於他們這一種生靈獨有的氣息。男子琥珀色的長髮隨風微微飄揚，不斷有雪花落在他的長髮上，他靜靜地看着悠璃與零寒對話，直到悠璃伸出手握住了零寒的小手，從而給予了零寒能夠被人類所見的觸碰……他欣慰地笑了，從陰影中露出臉龐，目送悠璃和零寒走遠。
那是一張精緻得超越所有人類之美的面孔，和零寒類似的剔透肌膚，和零寒一樣深邃清澈的眼眸，黑袍輕揚，長髮飄舞，營造了一副人間不可能出現的完美畫面。當然，行人們是看不到他的。
“零寒，我的任務終於成功完成了……願你在人間氣息的庇佑下，平安地長大……藍星等着你歸來……”男子好聽的嗓音輕語道。在漫天的雪花中，他轉身，背影透着深深的疲憊……
是夜，季悠璃與零寒結下了深刻的姐弟緣分，並生活在了一起。
藍星祭司星仁在暗影使者的圍攻撲殺之中將藍星的希望零寒護送到地球之後，重傷之下再度遭遇暗影使者的攻擊，再也沒有回到藍星等待他的親人身邊……
那日在摩天輪的至高點，發現了零寒並想將他置於死地的，就是來自藍星的暗影使者。當察覺到暗影使者的降臨時，零寒撲到悠璃身邊握住悠璃的手，另一隻手卻召喚了強大的靈力，與暗影使者對抗。零寒既握着人間氣息，又穿透空間結界直接召喚出藍星的力量，孤身一人的暗影使者當然不是零寒的對手，很快就被零寒的靈力衝擊得沒有招架之力。在他匆匆逃走的時候，零寒沒有忘記抹掉他的記憶，讓他忘記今日的相遇。此後零寒一直靠心力維持着已被破壞的小間的平衡，靠近地面的時候終於使它恢復到完好如初，在任何人眼裡都不着痕跡。
然而這畢竟是地球，穿越空間抓取靈力對於一個初到地球的體弱的小孩子來講，已是對心力的大大消耗。或許是因爲無辜的姐姐一直和他在一起面對着那樣的危險，他才一直堅持到回到地面。
之後的幾天，無力、發燒，全是因這次心力消耗的緣故。
當然，此時的悠璃完全不可能知道這些。她只是平靜地，像照顧自己的親弟弟一樣地，無微不至的照顧着幼小的零寒。
當零寒與對帶給他巨大折磨的藥液苦苦對抗、並混着鮮血引藥液流到體外的時候，悠璃看得出他極力忍耐的痛苦，但如此年幼的孩子，竟然沒哭……可接下來的兩天零寒在睡夢中，卻時而默默地流下眼淚，有幾次悠璃還模糊地聽到了他喃喃地囈語着“爸爸媽媽”。光從這淚珠與夢囈，悠璃就能感覺到這個孩子內心忍受着極大的悲傷。原來，他也是有爸爸媽媽的啊……他也是個需要大人愛護的小孩子。但是每次他清醒的時候，卻把這哀傷掩飾得那麼不着痕跡，總是淺淺地對着悠璃笑。
這樣的小孩子，真的不容易，也真的不簡單。
很快，開學的日子到了。由於零寒的身體自這次重病之後有些弱，悠璃沒有顧得上去找孤兒院，她甚至已經就當他是自己的親弟弟，暫時忘記了要爲他找個去處。
現在開了學，進入了大二的下半個學期，她終於意識到，是他們這段從天而降的姐弟緣結束的時候了。
現在周玉袖與張文軒經常成雙成對地從校園裡經過，悠璃每次都能從周玉袖的眼中看出明顯的帶着輕蔑與得意的神色。她不再與悠璃親密了，當初那麼親密的友誼，似乎就這麼毫無緣由毫無了結地結束了。
現在三個姐妹中只剩下了辛媛和悠璃兩個。辛媛對周玉袖“搶朋友的心上人、拋棄好友”的做法氣憤不已，義憤填膺，而悠璃除了悲哀，卻並沒有更多的氣憤與不平。畢竟，這根本算不上搶。張文軒本就是自由的，而不是她的。
有些空閒的時候，辛媛也提出要去悠璃的住處陪陪她，大聊幾場，但都被悠璃以各種理由駁回。唉，若是在上個學期，她一定美美地就把好閨蜜領回去了，可是……零寒這個孩子來歷不明，處處透着奇怪，她覺得實在是不便讓好友看到自己租住的房子裡還住着這樣一個陌生的小孩。
“哎，你這個丫頭怎麼回事，怎麼就是不願讓我去呢？”辛媛終於奇怪地問道。
“啊……我不是說了嘛……地下室的環境又黑又暗又亂，簡直是沒有形象可言，也一點都不好玩……”悠璃訕笑道。
“至於嗎？弄得好像你私藏了什麼外太空的神奇生物一樣……”辛媛笑道。
“額……”悠璃心虛地笑笑，還真是差不多，她確實私藏了個有生命的人，但他是不是來自外太空……以零寒的奇異程度，她還真不好說……
悠璃暗暗決定，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開學後和同學朋友們的交往一下子密切了起來，稍不注意就會被發現的。她開始上網爲零寒物色孤兒院。
終於，她聯繫了一家名聲不錯、又離得不遠的孤兒院，並聯繫了那裡的專員。一切就緒，這週六放假的時候，她就要送零寒走了。
想到相依爲命了這麼多日子，已經培養出感情的可愛又可憐的零寒，她忽然感覺到鼻子一酸，就好像要拋棄自己的弟弟一樣。幾次想去和零寒說明白，都停住了說不出口。零寒啊，不要怪姐姐，姐姐真的是不具備一直帶着你的條件……零寒，將來去了孤兒院，希望你做個懂事的好孩子哦……悠璃不敢說出來，只是在心下默唸。
傍晚有的時候她會帶他出去逛逛街、轉轉超市，總像囚禁一樣關着一個孩子她總覺得太沒人情味了些。零寒倒是很懂事很乖，獨自在家的時候也沒怨言，和姐姐一起出去也很聽話。在路上看到別人亂丟的垃圾，他竟然總是不厭其煩地撿起來扔進垃圾箱，有一次一個比他更矮的孩子摔倒了、旁邊的大人沒人管的時候，零寒甚至超過悠璃最先衝過去扶起了那個看上去弱弱的小女娃。
“謝謝小哥哥……”女孩有些想哭，扁扁嘴，但不知爲何，面對着眼前男孩如此溫柔可愛的笑容時，卻又不願哭了……
“不客氣。”零寒微笑着說道。“小妹妹，你爲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啊？你的家人呢？”
悠璃在一旁讚許地看着，當然沒有注意到零寒在提到家人時，極力掩飾的落寞悲傷。
“我……我媽媽……”女孩正要回答，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茜茜，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媽媽不是說了嗎，不要亂跑……嚇死我了……”
零寒與悠璃看着女孩的媽媽跑過來，她握住了女兒的手。
“你的衣服怎麼髒了？沒事吧……誰叫你亂跑……”母親有些心疼地道。
“沒事的媽媽……我剛剛摔倒了，是這個漂亮的小哥哥扶我起來的。”女孩露出可愛的笑容，握着零寒的手說道。
零寒禮貌地笑，叫了一聲“阿姨好。”
“果然是好漂亮的小哥哥啊……”那位母親顯然是發自內心的驚歎，她的確從未見過這麼精緻漂亮的孩子：“那麼茜茜有沒有對小哥哥說謝謝？”
“說啦……”女孩開心地答道。
“姑娘，這是你的弟弟嗎？”女孩的母親忽然問悠璃。
“啊，是啊……”悠璃回答。
“你的弟弟真是個又漂亮又懂事的好孩子……”她由衷地讚道。
這對母女離開的時候，小女孩仍舊戀戀不捨地回頭揮手，不時用奶聲奶氣的童音喊道：“漂亮小哥哥，再見，再見！……”
零寒淡淡地笑着，對着女孩的方向揮手告別。悠璃站在他身後，只覺得這可了不得，零寒對小女孩的吸引力竟然如此之大，若是再過些年，還不得被女孩子們搶瘋了……緊接着她遺憾地想到，無論那時候零寒如何，她也是不可能知道了，再過兩天，零寒就要成爲一個過客，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們，這些天來的經歷培養出瞭如此深的感情，但終究只能是對方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和插曲啊……
直到週五晚上，她將要將零寒送走的前一晚，她終於鼓起勇氣，告知了零寒這件事情。當時，她正宿舍裡坐在舊鋼琴前，爲零寒彈奏一首優美動聽的曲子。零寒聽得十分入神。一曲畢，零寒仍然沉浸在那久久縈繞的餘音裡。悠璃看着他深邃漂亮的眼睛，只感覺心中暗暗疼痛，但終是開了口。
“零寒。”
“姐姐？”
“零寒，姐姐要跟你說個事情……”悠璃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雙手輕扶上零寒單薄稚嫩的雙肩，終於說道：“零寒，明天……姐姐要送你到新的家庭裡去了。一個很好的大家庭。”
“姐姐……”零寒仍是用深邃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終於說道：“姐姐，你不要我了麼？”
悠璃聽了這句話，霎時感到一陣揪心。但是，她沒有辦法。“零寒，不是姐姐不想陪你，只是……零寒應該有更自由的生活，和更多同齡人交往……姐姐現在還是個大學生，又要不時去打工，經濟條件又很差……姐姐是沒有辦法把你照顧好的……所以，零寒，明天姐姐就要把你送走了……”悠璃不禁低下頭，說不下去了。
零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淡淡地說道：“沒事。姐姐，我明白。”
悠璃擡起頭，看到這個完美得剔透的孩子眼中霎時閃現出的落寞，更是難過，只有說道：“對不起，零寒……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太差勁……其實，姐姐也捨不得你的……真的對不起……”
零寒眨眨大眼睛搖了搖頭。“不，姐姐，你沒有不好……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已經對零寒儘量好了……我非常非常感謝你，真的姐姐。”說完，還努力向平時一樣露出了個溫暖的微笑。
悠璃卻瞬時感到熱淚盈眶。
“啊，姐姐，讓我走前也給你彈首曲子吧……”零寒說着坐到了舊鋼琴前。
“怎麼？零寒，你也會彈鋼琴？你剛剛這麼小……”悠璃有些驚奇地道。
“曾經學過的……”零寒簡單地答道，雙手放到了琴鍵上。“姐姐，我要開始了……”
說着，一串異常美麗的音符就隨着他的手指輕動飄飛而出，空氣中立刻充滿了美妙的旋律。悠璃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剔透純淨的音樂，彷彿這隻屬於最美最深的夢境之中。悠璃不禁閉上眼睛，隨着音樂的流動，眼前不禁浮現出淡紫淡藍色的水晶宮，在滿天星華之下閃耀着淡淡的而又奪目的攝人心魂的光芒……清泉叮咚，從水晶宮殿旁的夜之溪中淙淙流過……睜開眼睛，悠璃甚至有種錯覺，彷彿從琴鍵上真的緩緩飛昇起淡藍的螢之光……直到樂音悄然結束，悠璃仍沉浸其中，眼中早已不知不覺地淌下了眼淚。
零寒面對着悠璃，笑着問道：“姐姐，好聽嗎，你喜歡嗎？”
“零寒，你怎麼會彈這麼美的曲子……太美了……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簡直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能有的曲子……”悠璃沉醉地輕聲道。
零寒伸手拂去了悠璃臉上的淚珠。“我也好喜歡這首曲子……”
悠璃感覺到他微涼而又令人感到舒心的小手拂去了自己的眼淚，她沒有忽視，零寒自己眼中也閃現着落寞之極的光……
這晚，熄着燈，姐弟二人不禁多說了好久的話。待悠璃勸零寒早睡之後，二人仍各自睜着眼睛，出神地盯着並不存在的點，在一片黑暗中想着心事，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