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軍訓零寒仍是沒讓女教官抓到任何不滿的蛛絲馬跡,如今女教官聽說了他就是這個班的班長,似乎更加想要嚴格要求他、甚至是苛刻地要求他。然而,零寒自己的苛刻讓她沒得可說。
那位同宿舍的習慣於形單影隻的同學,依然只是一人落寞地坐在操場中的大樹下,似乎已經剝離了這個世界。
於是這次休息的時候零寒沒有與其他同學一起到操場邊乘涼休息聊天,而是獨自走到了操場中間。
那位同學感覺到了他的到來,緩緩擡起了頭。一個精靈般的少年出現在視線裡,他精緻的臉在斑駁的樹影陽光之下顯出近乎透明的美感,讓人一恍惚間以爲這是隻能出現在異世界的錯覺。沉靜自然、毫無雕飾卻又掩不住奪目的光芒,這光芒彷彿可以穿透一切黑暗和陰霾,甚至也包括心上的……當然,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就是他的舍友之一,也是他們班的班長。
“請問是楚希俊同學嗎?……”這位舍友和班長,僅僅一天就能看得出是光芒萬丈的人物,這樣微笑着和氣地對他說了第一句話。
楚希俊一貫孤寂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詫,好久才點點頭,輕聲說道:“是的。”
他似乎對於能有人主動跟他說話這件事情感到十分意外。
零寒繼續道:“是因爲生病了所以不能參加軍訓嗎?”
“……嗯。”楚希俊回答。
“這樣啊……那麼,你可以到同學們休息的地方去和大家聊天,也可以在一旁看着大家訓練的。總是一個人坐在這裡,多孤獨啊……”
“……我一直不知道不孤獨的滋味是什麼樣子的……有誰會願意和我這樣的人交流呢?……”楚希俊的表情蒙上了陰雲,淡淡地用不帶任何希望的語氣說道。
零寒被他強烈的絕望情緒所感染了-------他向來能夠比常人更多地感應到心靈的顏色。他只覺得這位同學的心靈染着滿滿的灰色。是什麼,竟然讓一個如此年輕的心靈就染上這種顏色?……
“怎麼會呢?我不是主動跑來和你交流了嗎……”零寒的笑容在斑駁的光點中顯得異常溫暖:“只要你願意對同學們敞開心扉,你就能擁有很多朋友的。”
楚希俊卻輕輕搖頭苦笑了一下。“季零寒,像我這種不祥又無法融入集體的人,和你這樣的人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呢?我們都是這個班的人、都屬於同一個宿舍、現在都待在同一個地方。如果你覺得還是不一樣,朋友之間總是平等的吧……不如我們交個朋友如何?”零寒向他伸出了右手。
楚希俊有些吃驚地盯着零寒伸出的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只覺這是難得的一個抓住朋友的機會,卻在吃驚中猶豫了,遲遲沒有伸出手去……
一聲尖利響亮的哨聲在操場邊響起,零寒一聽就知道是自己班的教官在讓大家集合。
“哎呀!……不好,我得馬上回去,否則就慘了……宿舍見……”零寒驚慌失措地轉身,迅速地跑回隊伍。楚希俊看着他匆匆遠去的背影,灰暗無波的內心終究是被今日的意外掀起了一絲波瀾。有多久,沒有人提出要交他這個朋友了?這個班長、舍友,不但看上去不一般,看來實際上確實不一般啊……
第二天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去,楚希俊仍是很明顯地與他人存在着隔閡,但到晚上的時候已經和零寒有了初步熟悉。零寒這個特殊的同學,讓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有權並且有可能交到朋友的。
“你爲什麼不吃東西?……”楚希俊不解地問道。簡直和昨日其他舍友的疑問一模一樣。
零寒微笑了一下。“所以你看,我也不是什麼一帆風順的人物……我連吃飽都難呢……不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挑剔……”
“……原來如此……你說的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缺陷或痛苦……”楚希俊若有所思地說道。
“關鍵是,你自己不要再放大那些痛苦。”零寒淡然說道。雖然兩天沒好好吃東西再加高強度的軍訓任務已經讓身子覺得有點發虛了,但他顯然是並不當回事地喝着茉莉蜜茶。
楚希俊默然,心裡卻不禁暗暗贊同。這個季零寒,總是有種能讓人自然而然覺得他的話可信的力量……
以前,他那樣絕望心死、那樣聽天由命、那樣自我封閉,還從未有人能夠給他這樣的感覺。
第三天,麻煩終於發生了。零寒就有預感覺得這麻煩不會在軍訓這麼重要的事情裡輕易放過自己。
早晨一起牀,他就覺得頭有些發暈,站起來都會發晃。唉,又來了……他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由於習慣已久,毫無大驚小怪。這是他的身份註定的宿命,十幾年前的時候遠在故鄉的黎婭姐姐就已告訴過他了……
他沒有聲張,決定走一步算一步。
今天由於零寒的建議,楚希俊沒有再獨自跑到操場中間的樹下,而是就坐在班級訓練之處的不遠處,以全新的心情試着看他的同學們訓練。
難道心理作用的影響真的那麼大,僅僅換了一下心情就覺得同學們不再那麼不可觸及。
而零寒今天只覺完成任何軍訓的動作都是力不從心,但既然承受得住,他就儘量不動聲色。
下午站軍姿的時候,全班站得整整齊齊,毫無動靜。女教官已經與大家熟悉了很多,先前的威嚴也已建立得足夠。今日陽光很足,她表示實在堅持不住的同學可以示意一下,提前休息。畢竟她也不願看到有學生暈倒。
零寒站在隊伍裡,只覺得這一次的時間彷彿消磨不盡,比前些次要難熬很多。時時眼前一陣發黑或是一片斑駁,漸漸地隨着太陽位置的變化,他由原本的站在樹蔭裡變成了直接站在灼熱的陽光之下。知了瘋狂的叫聲彷彿也已變成一陣尖銳的耳鳴……
“報告,教官我要暈了……”一個女生說道。
“出列休息。”
“報告,我也是……”另一個女生道。
“報告……”一個男生也舉手了。
教官分別允許他們出列休息,然後繼續慢慢地在隊伍中踱步,輪番檢查大家的姿勢是否嚴格符合標準。來到零寒面前的時候她看着零寒有些蒼白的臉上汗水涔涔而下,只覺這樣看起來嬌生慣養的男生果然是不行,繼續走向別人。零寒透過睫毛上的汗水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意味,即使自己說不舒服,她可能也不會像對待其他同學那樣痛快吧……他便決定了他偏偏不會請假,偏偏要站到底或者能到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總之不能讓她看輕。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零寒覺得自己彷彿已保持了一世紀一動不動,連全部的力氣都用來站在這裡……日光絲毫不會同情刻苦軍訓的學生們,仍是越來越火熱……
呼吸漸漸急促,零寒只覺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眼前一黑,他已沒有了任何意識。
周圍的男生一陣輕呼,趕忙扶住他。在隊伍不遠處旁觀的楚希俊甚至都以極快的速度趕了過來----這已是他意識中的第一位朋友。離男生隊伍比較近的幾名女生也情不自禁地趁亂擠了過來,其中就有林未琪。她的表情滿是擔心和心疼,不禁扶住了零寒的右臂。好涼好舒適的感覺……即使是擔着心,她也能夠意識到這是第一次,與人的肌膚接觸能帶給她這樣特殊的感覺……
“喂,男生這邊的事你來幹嘛,未琪小姐……”陳楓的眼神中充滿抗議地對她說道,然後不滿地看了看林未琪扶着零寒的手。
“我……那天我與他素不相識,他都願意好心幫我的忙,我來幫幫他又如何?……”林未琪覺得自己臉頰發燙,說道。
女教官的聲音傳來:“好啦好啦!……都回去站好,你,還有你留下,”她指了指正扶着零寒的李文翼和楚希俊說道:“你們和我扶他去休息,其他同學立刻站好。還有幾分鐘而已了。”
同學們迅速地歸位。楚希俊擔心地道:“教官,他好像燒得很厲害……我覺得不像是中暑而已……”
女教官聽了,忙伸手試了試零寒額頭的溫度。果然燙得嚇人。“唉,就算是嚴格要求,也不必這樣啊……我還能吃了你嗎,傻小子……”女教官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一瞬的肌膚接觸使她感到了一閃而過的莫名的憐惜和親近感,一瞬間她忽然有些怕,怕在自己的管理之下讓這個學生受到什麼傷害……如今看出了這個學生遠超過自己想象的堅持甚至倔強,她明白自己是以清秀的外貌和偶然的小事爲標準而看輕了他。她可真的不希望因爲這樣就害學生出任何事情。
而零寒之所以這樣放任一切的堅持到最後,當然就是因爲明白這一點:大不了一倒而已還能如何,你再怎樣也不會讓我死。
現在教官與李文翼、楚希俊三人在樹蔭底下試圖喚醒零寒,但零寒只是靠在楚希俊身上毫無反應,叫也叫不醒。沒了教官的監督,那邊站軍姿的同學也開始東張西望,林未琪原本疲累之極的狀態也被零寒這一倒而驚走了,只剩下強烈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