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悠璃和零寒穿戴整齊,做好了一切準備。
“零寒,我們出門去吧。”悠璃仍像平時一樣,近乎寵愛地說。
“好的,姐姐,我們出發吧。”零寒答道。
悠璃牽着零寒的手,走到了街上。二人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不同,零寒仍是對逛街很開心的樣子,但他們心下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心裡,都是暗暗的悲慟。
坐上公交車,感覺到鄰座的零寒就在自己身邊,這種感覺真好,她真的好喜歡這種有個懂事的好弟弟的感覺……她心中默默地期待着這次乘車時間過得慢些,在慢些……
然而,當你希望時間放慢它的腳步的時候,它總是跑得飛快。很快,汽車就到站了。悠璃牽着零寒的小手下了車,這表示着,他們的緣分真的要結束了。
悠璃故意走得很慢,不願早早地到達孤兒院門口。
但,仍是很快看到了孤兒院的大門。
悠璃牽着零寒來到門前。她忽然不想打電話給聯繫人了,她覺得,自己此行簡直就像是在拋棄自己的親弟弟或孩子一樣不堪,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是自己拋棄了這麼可愛可憐的孩子。
“零寒,”悠璃彎下腰,說道:“你就在門前等人,或者叫保安叔叔來幫你開門。拿着這張紙,”她遞給零寒一張寫了字的紙:“跟他們說說,讓這上面的阿姨來接你。以後,零寒就可以和阿姨和許許多多的小朋友生活在一起了。”說到最後,聲音裡不禁有了一絲顫抖。
“姐姐,你要走了嗎……”零寒很令人心疼地淡淡說道,聲音中掩不住一絲挽留和不捨。他是那麼不願離開人世間第一個待他好的人啊……
“嗯,姐姐要走了……”悠璃顫抖着聲音答道:“零寒以後一定要乖,要聽阿姨的話,和小朋友們好好相處……姐姐相信你一定做得非常好的。”她不敢多留,她怕自己在零寒面前不可控制地哭出來。“那,姐姐就走了。”悠璃站直身子。
“姐姐……”零寒擡頭看着她。“姐姐,再見……謝謝你……”
“零寒……再見……”悠璃擺了擺手,終於轉頭向來路走去。偶爾不捨地回頭看一眼,零寒仍然衝她輕輕揮着手告別,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零寒,你是這樣懂事、這樣值得珍惜……可是,姐姐對不起你……悠璃背向零寒,只覺視線被淚光模糊了。她慢慢地向遠方走去,走去,終於,轉角不見……
“姐姐……”零寒幼小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不禁扶住了旁邊的樹幹。強烈的感情波動化作一股眩暈,讓他忽然感到無力、眼前發黑。
緩了緩,他擡頭看着悠璃轉角消失的方向,淚光中,眼前彷彿又浮現出了姐姐那溫婉純淨的美好笑容。他的姐姐看上去淡淡的,但美得沉靜、彷彿飄然出塵。這樣的美麗的姐姐,這樣溫柔的姐姐,今天,他們的一切都結束了……
姐姐,你可知道,昨晚我爲你彈奏的,確實不是這個世間存在的音樂。我,只爲你一人,纔會彈奏這首音樂……
“喵……”一個稚嫩之極、近乎嬌弱的細細的叫聲從身邊傳來。零寒低頭,看到了樹下一隻純白色的十分幼小瘦弱的小貓。
他俯下身去,輕輕喚道:“小貓咪,來……”
小貓果然響應了他的呼喚,走到他身邊,用小小的頭蹭了蹭零寒伸出的小手。零寒看到,它是那麼幼小,那麼可憐,那麼孤獨,它雙色的寶石般的眼睛裡,流瀉出那麼令人不忍的光。
他輕輕地將小貓抱了起來……
悠璃走出了不遠,但她只覺自己走了很遠很遠,已遠遠地把那個可憐的孩子拋在了後面……他,從今日起就要面對沒有她的生活了。孤兒院裡雖然比自己租住的家裡熱鬧,但阿姨們會像自己對待親弟弟一樣好好地照顧零寒麼?零寒看上去很乖,很漂亮,又有些虛弱……會不會有男孩子欺負他?男孩子都是排他和好鬥的。
邊想着,眼淚默默地隨着她不停的腳步而墜落。
不,我怎麼能把他送到孤兒院呢?……
別想了季悠璃,你沒有實力養他的,你做不到的,你也沒有必須的義務……
不,不,我根本不想送他走……
不!悠璃的身形忽然微微一震,停住了腳步,再前行時腳步已慢了很多。
孤兒院說到底也是個機構,零寒在那裡,真的會幸福開心地長大嗎?甚至,可能有安全可言嗎?悠璃忽然渾身發冷地想到了不久前零寒因對藥液過敏而在醫院遭遇的恐怖經歷,那滾燙的額頭、滿是冷汗的小臉、因疼痛而忍不住的**,因無法消受藥液而汩汩流出的鮮血……所有這些畫面都化作一隻鐵爪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臟,孤兒院不一定是無私的,他們也是利益爲先的……當他們發現這個舉目無親的小孩的血液的特殊之處的時候,當他們再次把零寒送到醫院的時候,零寒會面對怎樣的命運?送到孤兒院,零寒也許將面對的,就是沒有活路的未來!……
想到這裡,悠璃走不下去了。她忽然轉身,朝剛剛離開的方向跑去……
老天,請你保佑,保佑零寒還沒有走進孤兒院……她邊跑祈禱着……
好容易跑到了孤兒院旁,那第一個轉角處。向來便有些清弱的身體因這短暫的奔跑而有些痠痛,她微微地喘着氣,有些不確定地從轉角探出頭,看向孤兒院門口的方向。
門口沒有人。
悠璃劇烈的心跳停滯了一下,微微轉過目光看向大門旁的花叢邊的矮牆。
看到了,那個小小的精緻的孩子。悠璃的心終於放下。
他正抱膝靜靜地坐在矮牆上,臉上掛着極度悲慟落寞的表情,這表情是零寒在悠璃面前一直極力掩飾卻偶爾總是被悠璃抓到的。只是,從未如此深刻、顯然。悠璃看到他的嘴脣在動,彷彿在自語些什麼。
她平緩了呼吸,靜靜地屏氣凝聽,同時慢慢向他走去……
零寒的低語不甚清晰地傳來:“小貓咪,現在,我們兩個一樣了……你爲什麼自己在這裡亂逛?……”零寒輕柔地對小白貓說。悠璃這纔看到,零寒的腿上趴着一隻小小的白貓。
“喵……”輕到可憐的叫聲,小貓彷彿在回答零寒。
“你的爸爸媽媽呢?你也沒有爸爸媽媽了嗎……好可憐……小貓咪,我和你一樣,我也什麼都沒有了……從今天起,只有我們兩個在一起了……”零寒臉上掛着淚珠,對小貓說道。
“喵嗚……”小貓彷彿很用力地叫,但只發出柔弱的聲音。
“小貓,別哭……”零寒輕聲安慰道。然而,他自己的眼淚卻無聲地掉落……
“零寒……”悠璃輕聲喚道。
零寒的身子明顯地一顫,他猛地回過頭來,看到了他剛剛目送走遠的姐姐。
“姐姐?……”他好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悠璃一下子跑上前摟住了零寒,自己的眼淚也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捧着零寒白皙稚嫩的臉蛋,說道:“零寒,姐姐又回來了……對不起,姐姐不想送你來這裡,我不該帶你來這裡……姐姐現在就帶你回家……”
“姐姐……”零寒臉上仍閃着淚光,不可置信地說道:“可是,姐姐很忙,我只能給姐姐添麻煩……”
“不,”悠璃打斷他的話:“零寒很乖,一點都不麻煩。零寒還很能哄姐姐開心……姐姐已經離不開這麼好的弟弟了……零寒,我再也不送走你了,跟姐姐回家,以後,我就是你真正的姐姐。”
零寒眼中的不可置信終於緩緩變爲激動和感動,他流着淚,卻帶着一如平時溫柔的淺笑,抱住了他失而復得的姐姐。
“姐姐……你真好……”
“零寒……”
在安靜的孤兒院門口,樹影和斑駁陽光之下,悠璃與零寒輕輕擁抱……
悠璃滿面微笑地帶着零寒逛街,零寒懷中仍是抱着那隻小小的白貓,臉上也掛着笑容。
零寒向來喜歡做些好事,若讓他拋棄剛剛撿到的小貓,他剛剛“承諾”過要與之做伴的小貓,悠璃做不到,更何況,悠璃的本意也並不願扔下這麼可憐幼小的小貓。
零寒聽到姐姐說願意領養這隻小貓的時候,笑得非常開心。
逛逛街,又去小店買了貓糧,姐弟二人開開心心地回了家。
“零寒,流浪的小貓太不衛生了,我們一起替它洗個澡吧!然後你就可以盡情地抱它玩了。”
“給它洗澡?它會不會感冒?”
“我們有電吹風、有棉被哦,保護好它就行了……”
“那好啊……”
……
“姐姐,我給它多少貓糧合適?”
“零寒,就手裡的那些足夠啦。小貓還小。”
“那麼,姐姐,我們給小貓取個名字吧……”
“嗯,零寒說叫什麼好?”
“我已經想好了一個名字啦……姐姐,你說叫它‘雪莉’好不好?……”
“它這麼白,名字裡帶個雪字正好……名字取得很好聽哦,零寒~……”
……
就這樣帶着新奇感圍着小貓轉,直到深夜籠罩,睏意降臨。
零寒,當我趕回去的時候,你還沒有邁進孤兒院的院牆之內,真是太好了……我能帶你回來,真是太好了……這樣,我纔沒有遺憾,我們兩人都沒有遺憾。
至於以後,我將用什麼撫養你、照顧你?……悠璃看了看帶着微笑摟着洗乾淨的小貓睡着的零寒那可愛的臉,心中想,以後,再說以後的吧!姐姐會盡最大努力就是了……關了燈,悠璃躺在牀上,也帶着微笑漸漸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