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曼抱着骨灰罈死都不放手的架勢像是土改時期的地主婆,死抱着值錢的東西盯着一屋子準備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入侵者似的,她完全不顧及形象,跟着一羣小輩大呼小叫,哭喊個不停了。只是當年柏彥真正一嗓子吼下來時,她的哭腔也稍稍壓了些。
她怒瞪着年柏彥,尤其是看見他一副護花使者似的站在素葉身前,滿腔怒火終於找到了發泄口,衝着年柏彥開始使勁了,“蹭”地一下起身,“年柏彥,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再怎麼說葉家都是對你有恩的,你現在胳膊肘往外拐是吧?你以爲你翅膀硬了?我告訴你,你想在竟是一手遮天還嫩着呢!精石最大的股東是我兒子,是葉淵,不是你年柏彥!所以不管是精石還是我們葉家的事,你壓根就沒資格插手!”
葉淵在旁皺緊了眉頭,這席話令他聽着都不舒服,更何況是年柏彥?他想勸說自己的母親,剛張口,卻只聽年柏彥語氣沉緩,“葉夫人,快臨近葬禮的時間了。”
他的提醒合情合理,從語氣來聽,聽不出絲毫的慍怒,而他的神情亦像蠟封似的沒有一絲變化,安靜非常。站在他身後的素葉不悅地看着這一幕,尤其是阮雪曼在怒罵時那一張一合的嘴,兩片嘴脣那麼一碰就說出令她厭惡得近乎抓狂的話來,有念頭轉瞬閃過,她真想手裡有針線封住阮雪曼的嘴。
“還跟她廢什麼話?”素葉再次衝了上去。
年柏彥及時伸手,一把將她扯住。
素葉轉頭瞪着他,咬牙切齒,“年柏彥,你答應我什麼了?”
年柏彥卻始終不鬆手,語氣放低,“我答應你的事,你放心。”
素葉的另一隻手攥緊。
阮雪曼見這架勢後,心裡也明鏡了,突然將手裡的骨灰罈高高舉過頭頂,一臉的悲憤。她這一舉動引得衆人爲之大驚,葉淵愕然,“媽,您要幹什麼?”
“我就算把這壇骨灰給砸了,也不會把它給你們!”阮雪曼歇斯底里地對着年柏彥和素葉兩人大吼。
“媽——”葉淵和葉玉均駭然。
素葉目光一緊,緊跟着有團烈火於她眸底深處綻放,這輩子她最討厭的就是被威脅!
年柏彥拉着她的手勁不小,因爲這有這樣才能阻止她在下一秒像是噴射機似的衝向阮雪曼,來個兩人一骨灰同歸於盡。
他的目光穩穩落在了阮雪曼臉上,“葉夫人,你覺得現在葉家的負面消息還少嗎?”
阮雪曼死盯着年柏彥。
“你把骨灰砸了可以,想繼續爭吵大鬧也無所謂,但參加葬禮的賓客都陸陸續續到場了,時辰都快到了卻不見主人家,這件事傳出去對我年柏彥沒什麼影響,對素葉更沒影響,有影響的是精石,也是你兒子葉淵,他們會紛紛指責他作爲長子的不孝,沒有在吉時將老人送走。”
年柏彥的嗓音很穩,字字珠璣字字乾脆,卻又沒有攪動空氣中的絲毫,卻說得讓阮雪曼一時啞口無言。
“按照董事長的遺囑,他的骨灰一定是要素秋合葬在一起的,也就是說,今天無論如何董事長的骨灰也要運到素秋下葬的墓園,你又何必執着?在這兒置氣事小,葬禮失禮纔是大。”
阮雪曼依舊舉着骨灰罈,咬了咬牙。
“砸了骨灰罈又怎樣?葉夫人,你現在這麼做只會讓葉淵爲難。”年柏彥再次將葉淵搬了出來。
阮雪曼眉目鬆動了一下。
葉淵見狀後,馬上勸說,“媽,您還是將骨灰給小葉吧,爸都不在了,我們要尊重他的遺願才行啊。”
“你們說得輕巧!”阮雪曼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骨灰給她?那麼葬禮那怎麼交代?還有墓碑呢?難道要他在兩個墓園同時有墓碑嗎?這種事怎麼能瞞得過外界?一旦被人知道了,我們葉家的臉還往哪兒擱?”
年柏彥淡淡道,“葬禮那邊已經有了備用的骨灰罈,空的骨灰罈會葬在葉家選定的墓園,墓碑也立在葉家墓園裡,真正的骨灰交給素葉,那邊不會顯示董事長的名字。兩全其美,既不影響葉家聲譽,又沒有違背董事長的遺願。”
阮雪曼聞言後冷笑,“你以爲她能同意?”在她心裡,素葉今天來就是爲了搗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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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柏彥看向素葉,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
素葉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暗沉了許多,但很快的,她揚眸,淡淡回了句,“這些形式上的東西我不在乎,我想我媽也壓根不在乎。”
年柏彥看着她的眼眸裡有了憐惜,默了一會兒後,又看向阮雪曼,“那麼,交出骨灰吧。”
阮雪曼依舊緊緊摟着。
“媽,時間真的來不及了,您還是把骨灰給小葉吧,別讓我爸走得也不安心。”葉淵走上前,趁機將她舉着骨灰罈的胳膊給拉下來,小心翼翼的,生怕她再一鬆手或改變了主意真碎了這罈子。
阮雪曼也察覺到了什麼叫做大勢已去,她再不同意再不甘心也無法改變事實,事實上就是她的丈夫葉鶴峰的心,這輩子都不曾在她身上過,他的心裡就只有一個素秋,不管他的生活有多殷實,不管他過得又多富足,他記得的永遠就是跟素秋的那一段陽春白雪。
在那段陽春白雪中,沒有利益可圖,沒有商場爭鬥,沒有爲了金錢爾虞我詐的無奈,有的,只是單純地你儂我儂。
那段日子很短,正因爲何其短,纔會教葉鶴峰念念不忘,在他認爲,最幸福的人生便是那段了。他和素秋的愛情像是天地間最質樸的白色,所以珍貴。
阮雪曼真的很想就這麼跟素葉一直耗下去,因爲只有這樣她才能平復心中的怨氣,但年柏彥的話像針尖似的刺激着她的心臟,一字一句都說得乾脆有力,直擊中她的要害。
是的,如今葉鶴峰一死,精石和葉家怎樣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可葉淵不行,他是葉家長子,就算她阮雪曼不在乎別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她總要在乎兒子的顏面。
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重要的就是葉淵和葉玉。
良久後,阮雪曼的手指鬆了。
葉淵見狀馬上接過骨灰,一顆懸着的心這才終於落地。他將骨灰直接交到了年柏彥手裡,靠近時壓低了嗓音,“來參加葬禮的賓客大多數都是精石的合作伙伴,很多商界的人我都不認識,還得麻煩你必須得在場。”
他從未接觸過商界、財經界這些人,剛剛跟二叔通過電話時他知道來賓人數不少,在這個時候他總要有個跟這羣人經常打交道的帶頭人才行,這個人非年柏彥莫屬。
年柏彥將骨灰又交到了素葉手中,看向葉淵,語氣淡然,“這場葬禮就算作秀也得完成,放心吧,我會出席。”
葉淵這才放心。
年柏彥伸手,將素葉輕輕拉到了一邊,壓低了嗓音道,“我已經讓柏宵去阿姨的墓地了,你先去跟柏宵匯合,我處理完葉家的葬禮馬上就去找你。”
素葉低頭盯着手裡的骨灰罈置若罔聞,她唯一的感覺就是骨灰罈好輕好輕,明明是那麼有重量有分量的大活人,怎麼成了一堆骨灰後就輕若鴻毛了呢?
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麼?爲了利益鬥得你死我活的意義又是什麼?
富翁也好,乞丐也罷,最後不都是一樣要剩下這分量極輕的骨灰嗎?
年柏彥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見她始終低着頭,神情悽然的模樣,心中隱隱生升騰擔憂,輕喚她的名字,“葉葉?”
素葉這才恍悟,擡頭看着年柏彥。
他又重複了剛剛的那番話。
她的睫毛輕輕煽動了兩下,點點頭。
不知怎的,年柏彥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想了想,又強調了句,“一定要等我回到墓園再下葬。”他怕她性子一倔,自己再動手弄碑座的事,萬一傷了孩子怎麼辦?
“我知道了。”素葉清淡回答。
年柏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承諾了,才稍稍放心。
阮雪曼在葉玉的攙扶下先出了門,葉瀾經過素葉身邊時悄聲說了句,“姐,如果一會兒我能脫身的話,就跟姐夫一起去找你,我過去幫你。”
“謝謝。”素葉輕聲說了句。
葉淵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末了從衣兜裡拿出一把小鑰匙來,金色的,在浮游的光線下折射出幾縷耀眼的光芒。
遞給了她,“這是咱爸書房暗櫃上的鑰匙,是他在住院當晚叮囑我要我找給你的。”
素葉接過,小小的鑰匙躺在她的手心裡,染上了一絲神秘色彩。
“是什麼?”她問。
葉淵卻搖搖頭,“咱爸只交代讓我把鑰匙給你,至於裡面放着什麼東西我就不知道了。”
素葉輕輕捻着鑰匙的棱角,別看嬌小,卻鉻得她的手指生疼。
年柏彥是最後一個離開葉家的,臨走之前輕輕摟住素葉,在她耳畔落下,“乖乖的,好嗎?”近乎哄勸,又近乎祈求。
一絲疼痛沿着她的指尖鑽進心口,麻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