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降低旁人的干擾,衆人大多選擇佔據擂臺的四邊和角落。
而蕭琴卻不顧那麼多,直接正對着觀戰席,坐在了擂臺中央。
意外的是,肖墨竟一聲不響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百般樂器中,琴與簫最配,我們來個琴簫合奏,一起堅持到最後,你說如何?”肖墨俯身小聲說道。
蕭琴道:“我看不必了,你未必能和得上我的曲子。”
“連你自己胡編的曲子我都和得上,還有什麼和不上的?”
“是嗎?那你儘管試試吧。”
蕭琴心中早有主意,不爲所動。
金長老手執木槌和長棒,在身後的編鐘之上敲響了一組清脆明亮的旋律。
然而這段悠揚動聽的鐘聲剛剛奏起便戛然而止,緊隨其後的卻是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天籟之笛。
樂試開始了。
塞上曲,昭君怨。
這首《妝臺秋思》本爲琵琶曲,但駱秋涼將其改編成了笛曲,率先吹奏出來,舒緩之中傾訴哀傷。
就在笛聲響起之時,一段箏音流瀉而至,和入其中。卻是顧妙聞聲而動,試圖將這曲《妝臺秋思》的笛子獨奏變成笛箏合奏。笛和箏本就是合奏的極佳搭配,而顧妙選擇與內功最強的駱秋涼同奏一首曲子,不僅不會受她的干擾,還會使此曲變得威力更強,成爲其他人奏樂的阻礙。
這之後,各種樂器接連奏起。
葉風瑤彈奏的是與《妝臺秋思》相近的《漢宮秋月》,但就在她奏響不久,卻發現箏派的雪月跟她選擇了同一首曲子。
邱風玥彈奏的是清新明快的《陽春白雪》,崔竹吹奏的是悠揚流暢的《平沙落雁》。而蘇風琬選擇了她最拿手的《楚漢》,這也是催命琵琶冷冰凝到南宮家“賀喜”時所彈奏的殺伐之曲,在衆多哀怨之樂中尤顯激昂。
除了胡琴派宇絲文所奏之曲蕭琴沒有聽過,其他人都是各自拿手的名曲。奏響之初,還沒有人使用仙樂心法。
而此時,只有蕭琴和肖墨尚未奏樂。
肖墨在等待蕭琴,而蕭琴在等待自己平心靜氣,屏蔽掉一切干擾。
沒有服用寧神丸,她用了很久才進入狀態。
長舒一口氣,手指輕觸琴絃,一段舒緩細膩的旋律加入了盛樂之中。
深宮哀愁,十面埋伏,煙波浩渺,高山流水……一幕幕場景交錯,卻在一瞬間變成了清風月夜。
月下男女,對飲,舞劍。
琴瑟和鳴,只羨鴛鴦。
這是蕭琴第一次在人前奏響這曲《琴瑟和鳴》。與第一次在尚意麪前奏出的那半卷斷續生澀的琴音不同,此曲纔是完整的“琴瑟和鳴”。
在母親房中看過下捲曲譜後,蕭琴方知這兩本薄薄的小冊子爲何會被列入仙樂教三大鎮教之寶。除了動聽的琴曲,還有其中所蘊含的高深的內功心法。不同於普通的仙樂心法可以注入所有樂曲中,《琴瑟和鳴》的曲譜和心法是一體的,心法只能作用於此曲,而此曲只能用琴奏出。
也正因爲如此,仙樂教以琴爲尊的傳統才能延續下去。
關於這部曲譜,蕭琴並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駱秋涼。這是她入教的最後一招殺手鐗,此時奏出,便是要一鳴驚人。
所以她並沒有客氣,也沒有隱藏,奏響之時便運起內功,反客爲主。儘管琴聲並不大,卻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而此曲一出,至少有一箏一簫都走了音。
一直在蕭琴身後靜待的肖墨也終於有了動靜。不過她所吹的並非是古曲、名曲,而是一首從未聽過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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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旋律下來,蕭琴才意識到,肖墨正試着與自己和音。
“她瘋了嗎?”蕭琴心道。
琴簫合奏本就比各自獨奏要難很多,即便是二人都熟悉的曲子,也需要相當高的默契,對彼此的樂器和彈奏習慣十分了解才能完美合奏。
那晚在酒宴上,蕭琴曾與肖墨合奏過一小段即興的曲子,她能感受到肖墨過硬的技法和與生俱來的才華,不過所奏之曲也只能相互取樂,難登大雅之堂。
而在這場比拼內功心法的樂試中,肖墨竟也想即興合奏,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她不僅需要聆聽,還要編曲,並如行雲流水般吹奏出來。而想堅持到最後,就算不主動使用仙樂心法干擾別人,也要運功抵禦旁人的干擾。
蕭琴甚至有些懷疑,肖墨是不是真的想爭當護教。
而就在蕭琴的琴聲響起不久後,駱秋涼的笛聲有了明顯的變化。哀怨之樂突然間變得空靈飄渺,似從雲端飄來。她一面運功抵禦蕭琴強力的琴聲,一面試圖擺脫顧妙粘人的糾纏。
笛聲之穿透力,瞬間將雪月有意干擾全場的箏曲打亂成一盤散沙,宣告了她第一個出局。
再度失去“棋子”的顧妙只能選擇更加緊隨駱秋涼的笛聲。
然而駱秋涼並不想給她任何機會,在幾個高亢的顫音處注入一股強大的內力,登時震得顧妙腦內之弦一根根崩散。
雖然顧妙手上還在勉力支撐,但原本華麗的箏曲卻變得咽咽澀澀。一陣忙亂的勾挑按揉,不受控制的內力從她手中涌出,讓這曲“昭君之怨”止於聲嘶力竭的斷絃之音。
至此,箏派二人全部出局。
排除了一半乾擾的駱秋涼將注意力轉向了有三足鼎立之勢的琵琶一派。
起初各不相讓的三人,此時已變成葉風瑤和邱風玥合力圍攻蘇風琬的局面。
一邊是寂寥哀怨,一邊是凜然淡蕩,都在消耗着蘇風琬的激情與鬥志。
奏《楚漢》,不聲動天地、氣勢磅礴,又怎能震動人心?
駱秋涼聽得出蘇風琬以一敵二有些吃力,有意幫她一把,便以“秋思”對“秋月”,哀怨悽楚倍增,竟讓葉風瑤潸然淚下。
魔樂不僅能蠱惑人心,還會讓人陷入幻像,不可自拔。
在駱秋涼悽哀的笛聲和自己悲涼的琵琶曲中,葉風瑤彷彿附身漢宮的微賤后妃,終日寂寥清冷,鬱積無度,終至絕望。
雙手一陣抽搐,葉風瑤的琵琶弦上再也無法奏出哀怨的樂曲了。
接連擊退三人的駱秋涼已將這首《漢宮秋月》吹至尾聲,但樂試似乎離結束還早着呢。
此時,擂臺上僅剩下雙雙較勁的蘇風琬和邱風玥、蕭琴和肖墨。胡琴派的宇絲文不知何時已經放棄。
沒有服用寧神丸的蕭琴似乎並沒有受到駱秋涼哀傷之笛的影響,她奮力運功,一面抵禦着外界的一切干擾,一面在琴絃上講述着一個兩情相悅的故事。
少男少女,情投意合。
或在月下庭院,或在河畔草地,他們時而舞劍,時而對弈。
少男大膽地爲少女寫下數首情詩,而少女彈琴相伴,顧盼生輝。
多麼熟悉而令人懷念的場景。
不知不覺中,蕭琴將曲中的少男少女與自己和上官靈鈺重合了。
嘴角一絲甜蜜的苦澀。
一晃數年,少男成長爲英俊瀟灑的少俠,而少女出落成風華絕代的美人。
他們本應是一對完美的璧人。
但不知怎地,少俠的情詩卻變得含蓄內斂,而美人的琴聲竟更爲誘惑妖嬈。
少俠有意逃避,月下雙人舞劍逐漸變成了美人獨奏。
蕭琴又想起了爹和娘。
不解,誤會,傷心,離別……沒人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多年後的一天,美人來到少俠家門前,彈奏了這首曲子。
然而,她沒能等到少俠出來。
心灰意冷的她決然離開,孤身遠引,永不相見。
“啵——”
曲終於撕裂般的高音,彷彿絃斷琴裂,震得人心一顫。
“琴瑟和鳴”,真是一個騙人的曲名,這或許只是奏曲者的心願罷了。
蕭琴長長地舒了口氣,雙手平放於琴絃之上,穩住不停顫抖的全身。
四下安靜極了,看來大家都奏完一曲,卻不知結果如何?
蕭琴微微擡頭,第一眼看見的卻是觀戰席上眉頭緊鎖、一臉不悅之態的遊驚魂。
“他總是那副表情,可惜了那張絕世容顏……”蕭琴心中戲謔道。
但隨即發現,同樣表情的卻不止遊驚魂一人。幾位長老也都眉頭皺起,餘長老更是一臉關切。
此時,蕭琴才注意到周圍有幾處重重的呼吸聲。
她驀然回首,卻瞥見身後的肖墨正席地而坐,眼睛微睜,似乎剛剛運動調息過一樣。
二人對視了一眼。
肖墨眉頭微蹙,緩緩擡起手來,在蕭琴嘴角輕輕一拂。
一道鮮紅的血絲染上她白玉般修長的手指。
蕭琴猛然驚醒,自己竟不知何時咬破了嘴角。
她抱琴踉蹌起身,卻發現身後的擂臺上只剩下兩個人——同樣盤膝而坐、面色蒼白的蘇風琬,還有在蘇風琬身後爲其運功的駱秋涼。
究竟發生了什麼?
蕭琴一臉茫然,轉向金長老道:“樂試結束了嗎?”
“早就結束了,你沒聽見嗎?”
蕭琴木然地搖了搖頭。
肖墨拉住蕭琴的胳膊,勉力起身道:“樂試的勝者是秋姐姐,你,還有我。最終就只剩下我們三個人還在奏樂,金長老都已經宣佈了結果,你卻還一直在彈琴,究竟是怎麼了?”
蕭琴恍惚道:“是嗎,我沒有聽見,剛剛彈琴時,我好像什麼都聽不見……”
肖墨輕嘆了口氣,道:“你聽不見別人的樂聲,對你固然是好,卻苦了和你一同奏樂的人。風琬爲此受了內傷,也不知道能不能參加下一輪護教爭選了。”
蕭琴心中一驚,原來此時駱秋涼正在爲蘇風琬運功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