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火鍋,食材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棲梧穿着這身衣裳實在是行動不便,最後還是紫陌弄的,不過她教過紫陌,倒也不難。這畢竟是在宮裡,不比外頭,自然不能所有人坐在一起吃,所以只有棲梧和龍玄澈兩人,旁邊站着一干奴才。
這身衣裳穿着實在是費勁,棲梧將外面的大氅脫掉,再將袖子高高挽起,裡面的內衫都是窄袖,勉強方便了些。但自己吃着旁人看着,這滋味怎麼想怎麼難受,所以棲梧索性說道:“你們都下去吧,紫陌準備了多的,這也快過年了,你們也去吃飯吧,自己玩會,這裡不用伺候了。”
皇上身邊哪兒能離了人?趙謙等人都是陪着笑卻沒動,場面突然有些尷尬。
“聽寧妃的,都下去吧。”終於,皇帝陛下慢條斯理的開口,衆人這才躬身退下。
就剩下兩人,棲梧這才鬆了一口氣,起身開始脫衣服。
龍玄澈愣了一下,心裡隱隱有些小期待,看着她費勁脫衣服的背影,連帶着眸色都變得有些深邃。
終於脫得只剩兩件內衫,市內本來燒着地龍溫度就高,即便這麼穿倒也不會覺得冷。棲梧滿意的活動了一下,“這衣服可真不是人穿的。”說着坐下來接着在鍋裡撈吃的。
敢情她這只是爲了放鬆自己,龍玄澈臉色有些難看。
“你愣着幹什麼?”棲梧自己吃了一會發現旁邊的人沒動,這才擡起頭來含糊不清的問道:“怎麼不吃?”她嘴裡嚼着東西,燙的不行,表情有些滑稽。
龍玄澈苦笑:“你倒是個沒心沒肺的。”說着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的開吃。
棲梧哪兒知道他此時心裡已經經過了一番大起大落,現在已經跌到了谷底,被他的冷嘲熱諷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兩人就這麼安靜的吃着,火鍋“咕嚕咕嚕”煮的聲音,成爲唯一的聲響。
“阿鸞”龍玄澈突然放了筷子,直直的盯着棲梧,緩緩開口道:“這些日子朕想了很久,有些話,還是想對你說一說。”
“是麼?”棲梧一邊往嘴裡塞土豆一邊含糊不清的哼哼,吃相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雖然對她的忽略龍玄澈心裡略有不爽,但還是按捺住心中的不滿,不緊不慢的說道:“朕這一生向來自負,所有事情都會在朕的掌控之中,沒有偏差。可你,卻是例外中的例外。其實朕時常會想,若是當初殺了你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了。”說完,涼幽幽的盯着棲梧,後者倒也並無知覺,仍舊在往嘴裡塞吃的,倒像是對他的話絲毫不介意一般。
“可是你說過,這世界上永遠不存在如果二字。即便如此每每想起以前做過的事,朕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有這麼一個如果,可以給朕一個機會重新來過,朕一定會好生待你,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阿鸞,朕發現朕比想象中還要愛你,哪怕知道你恨不得朕去死,哪怕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離開朕,哪怕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是曲意逢迎,朕還是甘之如飴的想將你鎖在身邊。恨也好,愛也好,都無所謂,你說只有恨朕才能讓你繼續活下去,那麼就恨朕吧,至少說明朕在你心中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就像你說的,即便是相互折磨朕也不想放開你的手。只是有一樣,你怎樣折磨朕都好,只是求你不折磨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折磨自己,朕卻是痛的雙倍?”
龍玄澈一番話說完,棲梧一直低頭在吃,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屋裡安靜得有些詭異,龍玄澈一直盯着棲梧,而她則一直在吃,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像是八百年沒吃過東西一般狼吞虎嚥。
那樣的吃法,看得龍玄澈有些心驚。
“好了,不要吃了。”龍玄澈終於一把捉住她的右手,棲梧將嘴裡的東西囫圇吞下,擡頭盯着他看了許久,突然面色一變,猛的掙開他的手衝到外面吐得昏天黑地。
龍玄澈心驚,忙疾步走到她身後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心疼得無以復加。
棲梧幾乎將方纔吃的東西都吐了個乾淨,甚至連黃疸水都吐了出來。吐完後,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往後一倒,恰好被龍玄澈接住。
龍玄澈皺着眉頭將她抱起放到牀上,再替她倒了杯水漱口。
稍微緩過來些,棲梧才笑着說了句:“謝謝”。
“可還要緊?”龍玄澈臉上的緊張不似有假,而他眼中的關切也是真的。
棲梧搖了搖頭,“吐過就好了。”
“阿鸞”龍玄澈修長白皙的手攀上棲梧蒼白的臉,細細摩挲着:“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好嗎?算朕求你。”
他說的是,求你。
這般高傲的人何曾這樣低聲下氣的求過人?
而這個字他說了兩次,那聲音中濃重的悲傷無論他怎樣故作輕鬆的說出來都無法掩蓋。
看着他眼中的水光,棲梧突然覺得有些鼻酸,偏着頭用臉在他掌心親暱的蹭了蹭,輕聲問道:“你既已知道我暗中的所作所爲,爲何不乾脆殺了我呢?”
龍玄澈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若是能殺,早便殺了,可如今,你叫朕如何捨得?”
“龍玄澈,你說若是我真的背叛了你,你當如何?”
“你會嗎?”龍玄澈反問。
“會。”
“那朕便會將你好生看着,不會讓你有行動的機會。”
“若我逃了呢?”
“抓回來鎖着便是。”
“若滿朝的文武大臣都讓你殺我呢?”
“那朕便殺了滿朝的人。”
“呵呵,騙人,你把朝中大員都殺了,那南楚還不得亡國了?”
“亡國便亡國吧,只要與你在一起,即便是下地獄又有何妨?”
不想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棲梧有些怔忪,轉瞬卻是笑了:“可是我即便是死,也不想和你死在一塊,這可如何是好?”那樣嬌嗔的語氣說出來,讓人覺得彷彿是情人之間在說着情話。
龍玄澈皺了皺眉,不說話。
“龍玄澈,若是我真的背叛了你,你就殺了我吧。”
這些日子她出宮暗地裡和鳳啓樞見面並籌謀造反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不說他派了隱衛在她身邊暗自監視(保護)着,憑藉他遍佈盛京的眼線,她不相信她有任何的小動作會逃過他的眼。
她每次出宮,總會去的地方便是“吉祥當鋪”。那日陌塵給了她那枚骰子,她以爲今生都不會用到,不想那東西竟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棲梧看着那枚骰子,不禁感嘆世事無常。
她便是拿着那骰子找到了“吉祥當鋪”,那老闆見到信物自然聽棲梧命令辦事,很快便幫她聯絡上了鳳啓樞。她第一次和鳳啓樞在“天香樓”會面時,那老狐狸對她滿是戒心。
“爲何我要信你?”鳳啓樞問道。
“就憑我知道龍子川和你的關係。”棲梧倒也並不隱瞞,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話音落,鳳啓樞四周殺意頓顯,隨即棲梧輕笑,“父親,彆着急啊,女兒知道的,可要比你以爲的,多得多。不過您也不用擔心,我告訴你這些並非爲了威脅你,而是想告訴你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這條船要是翻了,誰都活不成。當然,我可是很愛惜自己小命的,自然不會這麼輕易放棄自己。”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鳳啓樞聲音中滿是怒意。
“所有。”
“不可能!當年的事你怎麼可能知道!”鳳啓樞拍桌而起,滿臉震驚。
“父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您老活了這麼大把歲數,想來不會不知道這些吧。”
“你!”鳳啓樞氣的渾身發抖,這麼多年,還從未有人敢威脅他,更何況還是個乳臭未乾的丫頭。
“真想不到,當年您和曹貴妃聯手陷害岑妃,是因爲她撞破了你和曹貴妃之間的勾當。狸貓換太子,曹貴妃還真是膽子不小,不過父親您也是當仁不讓,爲了往上爬不惜冒着滿門抄斬的風險將自己的兒子送到宮裡,然後將公主調換出來。”棲梧冷笑,以前她就總覺得鳳流霜雖然好看,可是總覺得不像大娘和父親,本以爲是大娘給父親戴了綠帽子,不想人竟是天家血脈,難怪在鳳家父親雖然最寵她,卻帶着幾分不該屬於人父的順從。
“既然你知道了,老夫也無話可說。說罷,你想如何合作?”
“很簡單啊,我幫你們拿到玉璽,然後你們光明正大的拿着玉璽繼位,簡單粗暴,還不用大動干戈。”
“憑你?拿到玉璽?你以爲玉璽是隨便想拿便拿的嗎?”鳳啓樞冷笑,原以爲自己這個女兒不簡單,不想想法竟是如此幼稚。
“不試試,你怎麼知道我拿不到?”
“萬一你拿不到呢?”
“拿不到你們就殺進宮去奪位唄,還能怎麼着?”
鳳啓樞分明感覺自己被耍了,不禁皺眉:“萬一你被抓了,將我們抖出來怎麼辦?”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我把你們抖出來,你們爲求自保,再殺進皇宮。不是一樣的流程嗎?只不過時間提前了而已,又能有什麼差別?父親,您是不是老了,腦子愈發不好使了?”棲梧咂舌,臉上滿是鄙夷。
此時鳳啓樞倒是冷靜下來,也並未發怒,反問道:“你爲何要幫我?我可不相信你會因爲我是你父親而站在我這邊,而這些年你爲皇上做了多少事,對他可是死心塌地,怎麼突然要背叛他了?”
這話他不問還好,一問棲梧的臉徹底垮下來了,眼中泛着寒意:“就憑他害死了鳳陵溪,光這一點就足夠他死一萬次了,不是嗎?”棲梧頓了頓,斂去了眸中的寒意,淡淡的補充道,“更何況,既然父親也知道這些年我爲他做了這麼多事,可他又做了什麼呢?相信父親來之前也調查過我,我也沒幾年好活的了,至少在我死之前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獄,這纔算公平,不是麼?”
棲梧在說這些話時鳳啓樞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她,似是在辨別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而棲梧也坦然的迎上了他打量的目光。
兩人對視許久,鳳啓樞突然笑了:“不愧是老夫的女兒,頗有乃父之風。尤其是這睚眥必報的性子,倒是和老夫如出一轍。”
“父親過獎了。”棲梧謙虛一笑。
兩人算是達成一致,此後便有人暗中聯絡,鳳啓樞那邊自然有吉祥當鋪的人聯繫着,再把反饋的信息交給棲梧。
這也是爲什麼每次出宮棲梧不是沒帶荷包,便會有人偷偷將她荷包摸走的原因——只有這樣她纔有理由光明正大的走進當鋪而不令人生疑。
而這些日子她時長出入承乾宮和御書房,也已經摸清了玉璽的存放之所,雖然龍玄澈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特意放了一枚假的在御書房的書桌上,但她還是很快便辨別出那是假的。
因爲在她瘋了的那段時間,經常在御書房玩。有一次曾哭着要搶龍玄澈手中的玉璽來玩,龍玄澈雖然不願意但還是給了她,她抱着那冰冰涼涼的東西追着樂樂到處跑,然後不小心左角勾到右腳,撲通一下子栽了下去,連帶着玉璽也咕嚕嚕的摔出去老遠。就是那一次,玉璽被摔出了一道幾不可察的痕跡。
其實這事她本是不知道的,但有一次從容突然說到她瘋了那段時間的事時提到這事,嘆道:“娘娘,我覺得皇上對你是真心的,你腦子不清楚時把皇上玉璽給摔出印子了皇上都沒忍心罵你,還一直抱着哭鬧不止的你哄個不停。後來你還非得讓皇上跳舞給你看,還不準宮女奴才退下,皇上畢竟九五之尊又是男子,當着一宮的奴才跳舞給你看,若是換了別人想必腦袋都掉了好幾次了。”
當時她聽到這話時,愣了許久。
看着那枚假的玉璽,棲梧知道,他們之間當真斷的一乾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