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雲軒剛將龍初夏送到她的“永寧宮”時,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十哥你真是小氣,我這嫁到北辰去估計這輩子也回不來了,我就在六嫂那兒住一晚怎麼了?”龍初夏一邊拍着衣衫上被沾上的雨水,一邊抱怨。
“死丫頭你還敢說!”龍雲軒作勢要擡手敲她腦門,卻不想看見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愣了一下,才放下手喊了聲:“皇兄”。
龍初夏本來見龍雲軒擡手便雙手抱頭去擋,沒想聽龍雲軒喊了聲“皇兄”,也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十哥你莫要哄我,皇兄現在不是在承乾宮就是在言姐姐那兒,怎麼會跑到”轉過身看見坐在面前悠哉悠哉喝茶的龍玄澈,頓時嚇得不敢說話了。
龍玄澈用蓋子將水面飄着的茶葉拂開,輕輕的嘬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的將茶盞放回到茶几上。
過了好幾秒纔開口:“回來了”。
語氣不善,意味不明,看樣子六哥心情不好啊!
龍初夏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直往龍雲軒身後躲。
龍雲軒也聽出龍玄澈心情不佳,笑道:“初夏這些日子學規矩也學得不錯,臣弟便帶她出宮玩了一會。”
“哦?玩了些什麼,不如說來朕聽聽?”
“也沒什麼,就是”龍雲軒怕初夏說實話,便忙插嘴接話,不想卻被龍玄澈打斷,“初夏,你來說。”
突然被點到名字,龍初夏頓時心中警鈴大作,心道不妙。
“那個”龍雲軒正想替龍初夏解圍,但不想觸到了龍玄澈涼幽幽的眼神,只好乖乖閉嘴。
龍初夏這丫頭從小就怕六哥,用她的話說就是,每次在六哥面前就感覺自己被他看穿,自己是不是說謊他一聽就知道。所以她從來不敢在他面前說謊。
這次偷偷摸摸的出宮看六嫂十哥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的說千萬不要告訴六哥的,本以爲偷偷溜出去六哥不會知道,可誰成想他竟然還是知道了!
龍初夏這番天人交戰了許久,龍玄澈倒似是很有耐心的坐在那兒,看她到底能編出朵什麼花兒來。
最後,龍初夏乾脆心一橫,脫口而出:“我們去看六嫂了!”
話音落,龍雲軒一副恨鐵不成鋼模樣長嘆了一口氣。
果不其然,龍玄澈的臉色瞬間變得格外難看。
過了許久,看龍玄澈似乎沒有要發怒的意思,龍初夏將心放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六哥,我不是故意偷溜出去的,我要嫁去北辰和親了,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六嫂,去道個別而已。”見龍玄澈臉色未改,復又不怕死的加了句,“而且,六嫂身子不好,她又沒回相府,一個人在外面,我擔心她過得不好去看看。”
龍玄澈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你倒是有心了。”
這話倒像似鼓勵她繼續說似的,而龍初夏也開竅一般的有些明白六哥在這兒的原因了,有些瞭然的瞧了一眼身旁的龍雲軒,衝他眨了眨眼睛。
或許是親兄妹的心靈感應,龍雲軒也衝她眨眨眼,眼神朝龍玄澈那邊移了一下。
好死不死,龍初夏竟然看懂了!
頓時高興起來。
但面上卻裝作悲傷的模樣,嘆道:“六嫂瘦了好多,衣服都撐不起來了”,還不忘解釋道,“對了,就是她平時最喜歡穿的那件大紅色的長袍,就領子這裡繡白梅的那件。”
果然看到龍玄澈臉上的錯愕。
“紫陌還說六嫂晚上都睡不好,有時候乾脆晚上爬起來看書什麼的,白天也就中午眠一會。還有最近許是天氣熱,六嫂都沒有什麼胃口,每天也吃不了什麼東西。”
龍玄澈的眉頭越皺越深。
龍初夏從未見過六哥露出這樣的表情,突然覺得有趣,不怕死的繼續補充道:“紫陌還說”
“初夏”龍初夏還沒說完,便被龍雲軒厲聲打斷,“天色晚了,皇兄也早點歇息吧。”
龍玄澈涼幽幽的看了龍雲軒一眼,沒理會他,而是轉頭望向龍初夏:“說什麼?”
很明顯,六哥動怒了。
龍初夏縮了縮脖子,只好據實以告:“說,六嫂有時候會一個人躲着哭……”
“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麼在心臟上狠狠的撞了一下。
隱隱的疼。
自從棲梧離宮後,他便刻意讓自己忙起來,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那個沒良心的女人,他甚至還會反覆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她。
可是,在隱衛回報說,“榮華公主跟着瑞王出宮後,去了靈泉巷寧妃那裡。”
那一刻,他便再也靜不下來。
他坐在御書房,一個時辰沒有看完一本摺子,甚至趙謙都察覺出他的不對勁,問道:“皇上可是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奴才宣太醫來瞧瞧?”。
所以他乾脆放下手中的摺子在皇宮中隨意的走着,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站在了永寧宮的門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坐在這裡等着龍初夏回來,又靜靜的聽完龍初夏各種喋喋不休。
但是他知道,當聽到她的近況時,心疼的感覺愈發明顯。
再想到韓無衣曾不止一次的說過,她現在近況本就不好,儘量要保持心情愉快,少憂思憂慮。可她如果真是如初夏所說,那該如何是好?
初夏自知多嘴,也不再說話。
房間裡安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最後龍玄澈一句話也沒說,起身離開。
只是那樣落寞的背影,讓人隱隱的有些心疼。
“十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唉”龍雲軒嘆了口氣,摸了摸龍初夏的腦袋,說了句“早點休息吧”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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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二,諸事皆宜。
榮華公主龍初夏的出嫁之日也是定在今日。
畢竟是女兒出嫁,瑾妃也從華嚴寺趕回來,送她遠嫁。
清早起來喜婆替她梳妝打扮後,便是祭告宗廟,拜別皇帝和瑾妃,便蓋上龍鳳蓋頭,坐上了大紅的花轎。
龍初夏哭花了妝,瑾妃這些日子吃齋唸佛,心也靜了不少,但初夏蓋上蓋頭的那一瞬間,她還是低下頭悄悄抹淚。
惠帝只此一個妹妹,向來親厚,嫁妝極其豐厚不說,甚至親自送她到城門口,一路上也有不少圍觀的老百姓,都想一睹天家風采。
一直將龍初夏送出盛京城門,隊伍這才停下。
龍玄澈從龍攆中走出,走到初夏的馬車前,輕輕喚了聲:“阿初妹”。
這是初夏的乳名,當年她纔出生,還是個皺巴巴的小湯圓,瑾妃就抱着她喊她“阿初妹”。彼時母妃尚在,他也尚且是個不諳世事備受榮寵的十三皇子,突然多了個妹妹,他高興得不得了,圍在瑾妃身邊想要抱妹妹。
那時候龍雲軒也才三歲,也爭着要妹妹。
三個孩子圍着,歲月靜好。
龍玄澈是看着龍雲軒和龍初夏出生的,如今龍初夏從原來那個小糰子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送出嫁,他竟也有種嫁女兒的感覺。
龍雲軒跟在龍玄澈身後,聽他突然喚了初夏乳名,竟是鼻子一酸,也掉下淚來。
“記着,你是我南楚的榮華公主,到了哪兒都不能丟了南楚的顏面。但不論如何,你都會是我南楚的公主,南楚永遠都是你的孃家。只要皇兄在位一天,便會保你一世安穩。”龍玄澈的話擲地有聲,初夏在轎攆中泣不成聲。
“好了,時辰不早了,走吧”龍玄澈深吸一口氣,揮了揮手。
“等等”龍初夏吸了吸鼻子,乾脆掀了蓋頭跳下馬車,然後撲進龍雲軒懷裡,訥訥的說道:“十哥,我走了。”
龍雲軒紅了眼眶,壓抑着不要讓自己哭出來,只是“嗯”了一聲。
龍初夏又走到龍玄澈面前,想了許久,還是沒敢去抱他。龍玄澈勾了勾嘴角,慈愛的拍了拍她的頭:“好了,莫要誤了時辰。”
龍初夏雖然嘴上應着,但眼睛還是不自覺的在朝人羣中搜尋着什麼。
“在看什麼?”龍玄澈明知故問。
“六嫂答應過我,要來送我出嫁。但是人太多了,我看不見她。”龍初夏來回看了好幾圈,都沒能看見人羣中看見棲梧,照理來說她一襲紅衣應該很容易看見纔是。
龍玄澈似是無意的朝人羣中望去,可不知爲何,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一襲素衣的棲梧。
她站在城樓上,被人羣擋着不易被瞧見,但龍玄澈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看這麼看過去,她當真瘦了好多,一臉憔悴。龍玄澈只覺得有什麼在心中撞了一下,甚至呼吸都慢了半拍。
棲梧今天起來就有些不舒服,頭暈腦脹的,從容見她臉頰紅的不正常,伸手一摸,果然發燒了。
紫陌本來不想讓她出門,但棲梧卻說答應了龍初夏不能失約,紫陌拗不過只好用酒替她擦了身子,然後讓她泡了個熱水澡,這才陪着她一道出門。
因爲去晚了,城樓上也站滿了人,從容帶着她擠了半天才擠到中間,堪堪能從人頭的間隙中看到下面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
龍玄澈下馬車時,她的眼神就再沒離開過他。
不過才一個多月沒見,可棲梧卻覺得彷彿過了好幾年。可他還是那樣,在人羣中傲然而立,一身風華。
遠遠看着龍初夏撲進龍雲軒懷裡,棲梧也覺得有些鼻酸。
就在龍玄澈一眼望過來時,棲梧愣了一下,心臟也跟着停跳了片刻。大約三秒後才反應過來,立馬側身躲在了人羣后。
可隨後又開始懊惱,自己爲什麼要躲?
從容也看到了龍玄澈看過來的目光,再看棲梧的表現,只當她是不願意見到他,於是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對棲梧說道:“小姐,太陽打頭,你們先回去吧,一會他們走遠點我趕上去給榮華公主說一聲就是了。”
棲梧想了想,還是點頭離開。
見棲梧躲開,龍玄澈眸色微微暗了一下。再看從容衝他翻白眼,心裡有口氣越發堵得難受。
龍初夏還是沒能看到棲梧,最後還是在龍雲軒的催促中登上了馬車。
看着送親的隊伍逐漸消失在視線中,龍雲軒看了看逐漸散去的人羣,又看了看站在那裡若有所思的龍玄澈,忍不住開口問道:“皇兄,要不,去看看她?”
看她?龍玄澈心中一窒,沉默良久,卻還是默默登上了龍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