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黃瀨想說什麼,唯也忽然合上了手機，衝前邊的司機道：“麻煩你,就這裡停車。”
黃瀨怔忪之間車已經停在了路邊，唯也推開車門,踏出一步後，大概是寒氣突然而來有些不適應地打個冷戰。
唯也攏了攏衣服,想遮住些寒氣，扭頭看向車子裡的黃瀨。
“唯也，還有一段路纔到家——”
“要陪我走走嗎？”唯也打斷了黃瀨的話,發出了邀請：“現在。”
“……好。”黃瀨應了,下車站在了唯也身邊。
司機收了錢，咂着嘴打量了一番二人,嘴裡小聲嘟囔着‘大半夜下着大雪呢看什麼雪景神經病’。
唯也看着汽車遠去：“……我們好像被當成怪人了。”
“是那個司機自己大驚小怪而已，”黃瀨撇撇嘴：“唯也，衣服給你，披上。”
“不用，冷的話我就不會下車了，”唯也率先踏出一步：“我想和你散散步……白色聖誕節的夜裡散步，聽起來還是挺浪漫的吧？”
“……嗯。”黃瀨乖乖的跟在唯也身後。
已經是深夜快要兩點，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只剩下唯也和黃瀨，一前一後慢悠悠的走着。
黃瀨盯着前方唯也的背影，看的有些出神。
雪花打着轉兒全落在唯也的髮絲上了。
但並沒有立刻化去，於是那小團的雪白，襯的唯也的髮絲越發烏黑。
真好看。黃瀨想。他的唯也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他正盯着出神呢，忽然唯也輕聲問道。
“關於下雪，還有記憶嗎？”
“……什麼？”
“小時候，一下雪，你就會在院子裡堆雪人呢。”
“……唔……啊！記起來了！”黃瀨撓撓臉頰：“小二的時候都還在堆雪人呢。”
“是啊，每年你都會堆一個雪人，取名叫唯也……”唯也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但還不等放在眼前仔細看看，就被體溫熨燙，化成了小灘水漬：“……每當溫度上升時，雪人快要化掉了，你就哭的撕心裂肺，指着雪人說‘唯也快要死掉了’，不管怎麼勸說都沒有用。”
“誒？啊咧……有這種事情嗎？”黃瀨仔細搜索了一番記憶，發現的確有這件事之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是小孩子發脾氣而已。”
“就算只是小孩子發脾氣，我也很擔心。擔心下雪你又會哭的很悽慘……總是想着，如果今年不下雪就好了之類的……不過這個擔心也沒持續幾年。”
因爲黃瀨漸漸地，再沒堆過雪人了。
黃瀨有了除他以外的朋友。而朋友們教會黃瀨許多，比如，除堆雪人以外，可以在雪天玩的遊戲。
雪仗，雪橇，滑冰，黃瀨有很多很多可以讓他分心的事，於是唯也再也沒聽見過，黃瀨哭着喊‘唯也快要死掉了’的聲音。
挺好的。
唯也想，黃瀨的世界總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的。
……只是終究有點寂寞。
那個會因爲雪人化掉，而大哭不止的黃瀨……已經不在了。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
唯也乾脆換了個話題：“說起來小時候的你真是愛哭……摔一跤也能嚎上好幾分鐘，黃瀨阿姨到現在都還在向我抱怨你是個難帶的孩子……”
“根本沒有她的功勞啦。”黃瀨撇撇嘴：“不都是唯也在我身邊嗎？”
“因爲那時候我以爲你是女孩子啊，覺得愛哭的女孩子，不照顧不行……”
“說到這個的話，唯也你還問過我爲什麼跟男孩子一樣站着尿尿……”
唯也也想起了那件事，忍不住笑起來：“是啊，知道真相的時候我還覺得被騙了……”
“然後一個多星期不願意和我說話。”黃瀨不甘心的道：“明明是唯也自己認錯了。”
唯也從善如流的答道：“是啊，我的錯……不過那時候卻是你哭着來像我道歉呢。那麼可愛的女孩子哭着跟我道歉，再大的氣也消了……結果，不知不覺照顧你到現在。”
黃瀨第一次慶幸起自己小時候長得像女孩子。
“我也有照顧唯也啊，”黃瀨努力回憶着自己的童年時代：“都是我幫忙擦黑板和玻璃窗，還幫唯也你從書架高層拿書什麼的……我也有幫上忙的嘛……”雖然盡是些小事。
“誰讓你總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呢？”不止身高，還有肩寬，運動神經……啊，還有臉。
想到黃瀨的臉，唯也覺得有點可惜：“明明你幼稚園的時候還可愛的像是女孩子，等到了小學，不知怎麼的就變得更像男孩子了……一點都不可愛。”
“明明很可愛啊，”黃瀨試圖拉回自己在唯也心中的印象分：“就算是小學我也經常被說可愛！”
“男孩子被誇可愛有什麼可高興的，”唯也看黃瀨一眼。
“……”黃瀨無言以對。
被誇可愛的確沒什麼可高興的，但黃瀨就是不能聽唯也說他不好。
黃瀨總想將自己在唯也心中的形象建立成完美無缺，但奈何他門兩從小相處到大，黑歷史太多已經無法洗白了。
可總歸是不甘心的。
黃瀨努力想從回憶裡繼續尋找自己的光輝事蹟，來爲自己糾正形象。唯也聽着黃瀨說，也陷入回憶裡，於是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家門口。
“抱歉……莫名其妙，說了那麼多過去的事情，”唯也微笑着道：“只是忽然有些懷念而已。”
“幹嘛要道歉？我也很想念小時候的唯也啊！”黃瀨像是怕唯也不信似的，舉了個例子：“昨天晚上我還拿出了我們小時候的相冊翻了好幾遍哦！”
“……笨蛋。”
腳下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厚了起來，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厚實聲響，挪開腳便能看見完整的腳印，唯也扭頭看來的方向——兩串歪歪扭扭的行跡一直延伸到盡頭黑暗處，看不見終點，就好像他們已經並肩走了一輩子似的。
……一輩子……‘似的’。
“唯也？”黃瀨看唯也少見的發起了呆，忍不住輕輕呼喚。
唯也擡頭，與黃瀨對視：“……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啊？”黃瀨雖然不明白爲什麼唯也會忽然提到這個，卻還是道：“幼兒園開始我們就是鄰居……”
“那就已經十三年左右了呢。”
黃瀨‘嗯’了一聲，問道：“怎麼了？”
“……沒，就是覺得，原來我們認識的時間才只有十三年而已。”
黃瀨愣了愣，一時間找不出什麼話來回答，只能呆呆的‘哦’了一聲。
“總覺得已經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今天才明白，我根本連人生的五分之一都還沒有走完。”唯也勾起脣角：“我還有很多時間，去做一些別的事情，認識一些新的人。”
“……唯也？”黃瀨總算察覺到一些不對勁。
“我以前總覺得，朋友相處起來顧忌很多，要照顧對方心情，又要討對方開心……”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唯也笑的很溫柔：“但是和黑子跟七海相處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朋友相處起來也可以很輕鬆，什麼也不用顧慮，只是在一起就很高興。”
唯也說着，伸手將落在黃瀨肩上的雪花拂掉：“朋友的珍貴，還是託你的福我才認識到……真慚愧。”
“誒？我沒做什麼——”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唯也搖頭：“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認識他們。”
“……唯也……”
“還有……謝謝你。”唯也低聲道：“我知道我的脾氣並不好，但你卻一直忍耐着陪伴在我身邊。”
“不！沒有忍耐啊！而且唯也你脾氣已經夠好啦！所以別這麼說自己！”黃瀨慌忙否認，他從沒覺得唯也脾氣壞……不如說，簡直好的過分。
“……黃瀨。”唯也笑笑，伸手摸了摸黃瀨的腦袋。
“嗯？”
“就算沒有我，你也有那麼多朋友，應該沒關係吧？”
“啊？”黃瀨有些心慌，抓住唯也摸他腦袋的手不願鬆開：“唯也，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唯也笑笑：“只是想起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忽然間好多感慨而已。”
“……真的？”
“當然了，”唯也示意黃瀨將手放開：“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明明總是在說謊。”黃瀨悻悻的放開唯也，小聲的抱怨。
“快要兩點了，”唯也催促黃瀨：“快回去吧。”
“嗯，知道了，”黃瀨點點頭：“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進家門。”
“……不，這次我目送你。”唯也垂下黑眸：“偶爾也要角色對換啊。”
“……這……”黃瀨想拒絕，但看到唯也站在原地，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走的樣子，只好點頭：“我知道了……”
黃瀨往回走，在拉開家門時，忽然聽見了身後的呼喚——那是有些急切的，像是在挽留一般的呼喚。
“黃瀨！”
“唯也？”黃瀨連忙轉頭，看見的是唯也僵硬的站在雪地裡的身影，不由的鬆開門把：“怎麼了？”
“……沒什麼，”唯也深吸一口氣，擡眼看向黃瀨：“……只是覺得，能認識你真好。”
“我、我也是！”雖然不明白唯也忽然而來的一句話，但黃瀨還是回答：“能認識唯也太好了！”
“……晚安。”
“……啊……嗯，”黃瀨發現唯也似乎恢復了平常的狀態，便鬆了口氣，露出平常一樣燦爛的笑容：“晚安。”
唯也看着黃瀨輕快地推門，進屋，一個人又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屬於黃瀨房間的燈亮起來，唯也才小聲喃語。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