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X大的校門外,一輛黑色的大奔悄無聲息的開進去。
大學無圍牆,保安也只是應個景,很多私家車可以隨時出入,出租車倒是要經過允許入內的。私家車有校方領導,教授,也有外面老闆的,一時分不清,保安也不便自討沒趣,攔下來詢問,自然是睜隻眼閉隻眼全部通過。
一諾開着車,老薑坐在副駕駛上,心情很好的看着外面。
此時正是初夏,兩旁的大樹枝繁葉茂,形成拱形林蔭,車子就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中開過去。
有抱着書本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生三三兩兩的笑着經過。記憶中最美好的世界。
在哪裡?
北苑女生公寓。
老薑沒有回頭,面朝着外面,回答着一諾。
一諾心裡微微一動,想起如月也住在那裡。心中有點不安起來,不知會不會碰到。那個地址他至今還記得,北苑女生宿舍棟23號。
雖然不曾見過,但是他卻自信,只要如月站在他的面前,他肯定能夠認得出來。
如月,應該是清純漂亮氣質極好的女子,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自戀,她長得應該像她漫畫裡的主角。一諾看過她許多張漫畫,漫畫都是單格漫畫,全部是一個主角,漂亮的長手長腳的女孩。
碰到放學高峰期,大羣的學生迎面走來。車子彷彿碰到大的水流,開着車簡直感覺逆水而上,一諾有舉步維艱的感覺。
許多女生已經穿上了小短裙,留着黑亮的長直髮,一個個年輕漂亮,快樂非常。
一諾乾脆把車停在邊上,等着學生經過。
老薑已經在給他小蜜打電話,敏敏,我來接你了。快點準備好。恩,好好,想吃什麼都可以。
笑眯眯的掛完電話,催促一諾道,張總,快點。
這麼多學生,怎麼走啊。
你不會一邊開一邊按喇叭,學生自然讓道了。
大肚子的老薑仿如癡情尾生,在大學生組成的迎面洪水中,焦急萬分。
一諾看看外面,前面學生不是那麼多了。才重新發動引擎,車子慢慢開起來。
陽光落在前窗玻璃上,明亮異常。
有學生在滑旱冰,正尖叫着從他們前面衝過來,在挨近的剎那,一個急轉彎,從兩邊溜過去。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女孩穿着極短的仔裙。
面前的車窗玻璃,彷彿鏡像世界,隔離的豈止是煙塵,是兩個世界,快樂無憂的與滄桑悲苦的。
一諾望着他們。心情居然莫名壞起來。以前自已一個人走到大學校園裡來時,沒覺出什麼異樣,可是今天,開着車來接老薑的小蜜,突然就很不愉快。
皺眉望着前面,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悲苦神情。
進不去的世界,快樂溫暖熱鬧都與他無緣,大概是對比之下有了觸動。
在女生公寓外面等着。私家車並不少,寶馬賓利現代都有。現在的大學遠超過人們的想象。
等了很長的時間,三四個女生才嘰嘰喳喳的走過來。
老薑做了介紹,他的小蜜叫聲張總好。高大的女孩,精緻的五官配着健康的棕色皮膚,走路彷彿踩着彈簧,很年輕有活力的感覺,只是太過張揚,給人感覺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會跳舞的花瓶,其它幾個女生,就連花瓶的資格也沒有了。
一諾沒有細看,微微點了點頭,幾個女生一起坐進了後車廂。
一諾繼續開車。老薑和女學生談着話。
車子經過圖書館時,看到一個穿着白裙子咬着蘋果的女生,黑色長髮,細長的手腳,一諾心裡一跳。
他放慢車速,回過頭去,那個女孩剛好也回頭,大眼內竟是好奇。
心裡沒來由的不安起來。
聽到後面的女生在討論學校裡哪個系的女生好看,男生好看。
一諾不再沉默,問道,你們認識如月嗎?
聽到不認識,不認識。
一諾便不再多說話,實在不得不回答時,嘴裡就應付幾句。
在附近的一家大酒店請客。
加上四個女生,也總共只有六個人。
老薑卻點了一大桌子菜,上等紅酒也開了許多瓶,給小女友做足了面子。小蜜很是開心,在那裡不時勸自已的朋友吃菜喝酒,並一起商量好晚一點一起去唱卡拉O。
一諾電話響起。只得說聲失陪,到外面去接電話。
走到外面的安靜處,他接起電話,沉默等着對方說話,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儘量讓自已不被人知道,先聽到對方的聲音,也可以事先擁有主動權。
大哥,是我,小七。
一諾一愣。沒想到會是小七。自從退出黑道,天鑫幫一直是小七接手,這三年一直沒聯繫過。沒想到他現在卻找到了他。
要知道走之前,所有的兄弟說要送他,他卻執意不肯,在中秋節那天,一個人和老孃吃了一頓團圓飯,就一個人上了火車。
什麼方式也沒有停下,他卻還是找到了他的手機號碼。
什麼事?
大哥,我一直在找你。自我接手以來,幫裡兄弟都不服我,再這樣下去估計會出事。我撐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回來。
一諾皺起了眉。
大哥,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勸我要我找你回去。我們幫現在遠沒有當年的威風了。你知道我除了打打殺殺,沒別的本事。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一諾沉默在那裡,久遠的記憶從黑色的夜幕中衝過來,畫面顯現出來,是小七那張好看帥氣的臉。
雖然當時交手不放心,但是小七是唯一的人選,兄弟七個,老二老五進了牢房,老三好賭,老四好嫖,老六吸毒,只有老七,還勉強放得了心,幫派爭鬥的時候,小七也一身好功夫,衝鋒陷陣總在前面,在弟兄們中,威望一直也高。
只是小七不是做生意的料,一諾走之前,又有言在先,幫裡不許開賭館妓院,不許販毒賣粉,天鑫幫今不如昔,要解散也是無可避免的。
小七,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回去的。如果你實在撐不下去,你就給弟兄們安排後路,解散吧。我還有事,掛了。
他不等小七回答,直接快了電話。
心裡卻有了不好的預感。
終於還是來了。有些事,無法避免,逃無可逃。
低着頭走到包間裡去,坐在自已的位子上。
老薑對他小蜜是真的好。席間不停的夾菜,講笑話逗她開心,像待閨女一樣千依百順。
幾個女生臨時要去步行街買哈根達斯吃,老薑拿出一大疊錢,交給小蜜,對她道,去吧,請你同學客。我和張總坐在這裡歇一歇。
敏敏笑笑,抱着他撒了一下嬌,幾個女生就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一諾陪着老薑喝酒。
老薑大概是喝多了,不免話多。
張總,你說我爲什麼要對敏敏這麼好?哈哈,我是真心喜歡這妹子呢,長得漂亮,又是大學生,卻願意跟我這個沒讀過幾天書年紀一大把的大老粗在一起,你不管她是圖錢還是圖什麼好,總之她願意跟着我啊。我很知足了,每次看到她,跟她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已特別年輕,充滿了活力呢。哈哈。
一諾不說話,拿酒敬他。
老薑這個人猜不透,時而跟你剖心置腹,仿如生死兄弟,時而背後捅你一刀,毫不留情。
一諾早知此人。
當下應和他幾句,陪他喝酒。
如月十點到的長沙,按着自已查到的地址找了去。
先去明達電信公司,因爲覺得那個張一諾最有可能。
走到明達大廈,問起保安。到得三樓。
接待她的是前臺李靈。
請問,你們張總在嗎?
如月心下不安,大眼睛望着漂亮的李靈。
李靈也疑惑的望望如月,這是第一次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到公司來找張總。心想,不會是張總的女朋友吧。
心裡有點發酸,卻仍是堆滿了笑,說道,小姐你找我們張總什麼事,你們有預約嗎?你是?
如月趕緊搖搖頭,支吾在那裡。
請問他在嗎?
我們張總不在。
李靈心裡困惑又不安。面前的女孩比她年輕漂亮,而且看上去外表柔弱,眼神卻堅定的很呢。要是真的是,那以後競爭可激烈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也許要晚邊吧,說不定的。
她回了她一個客氣的笑。
如月只得訥訥的退了出來。
打算先去找其它的,也許這個不是他。
這樣的尋找很可笑,別人尋人至少還知道要找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她是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叫張一諾。
一個個張一諾找了去。
有的有地址,有的沒地址有電話,就在公共電話裡先用電話聯繫。
撥電話過去
請問你是張一諾嗎?
是。
對不起,打錯了。
聽聲音就可以排除。
這樣的電話打了七八個。
她有點失望,卻又慶幸自已少走了許多彎路。
去找那個法定代表張一諾,走到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先找法院保安,再找工作人員,找了許多人,中間費了許多周折,最後那個張一諾走到她的身邊。
他沒有說話。
瘦瘦小小的。戴着眼鏡。
如月感覺不像,但還是問了一句,你認識如月嗎?
對面的人笑了笑,說道,不認識。聲音輕飄,完全不一樣的人。
如月趕緊搖搖頭,急忙走開了。
這樣的事經歷幾次,到最後超級無望,剩下最後一個希望,又折回到明達電信公司去。李靈看到她又來了,心裡不悅,卻只得請她到會客廳坐下。
如月雙手互握着坐在那裡,慢慢等着。
吃完飯,又一起唱卡拉O,然後送小蜜的同學回去,開到X大,一諾對老薑道,這車你開回去吧,我有點事。
老薑說聲好,也不問爲什麼,開了車就帶着小蜜回賓館了。
一諾走路去北苑。
記得那個地址,自已不確定了,停下來問身邊一個拿着書經過的女生,女生聽明白,給他指了路。
他也沒有走錯,再往前走幾步,就是那棟樓了。
他走到那棟樓的前面,隔着雕花的鐵圍欄,藉着香樟樹的遮擋,望着那個房間。
23,房間門開着,有不同的女生笑着鬧着出出進進。
一諾遠遠的望着,在猜想着如月在不在裡面。
窗玻璃打開着,可以看到有女生站在那裡笑着接電話。
一諾止不住微笑,想起以前的幾個月,如月就是這樣站着聽他打電話的。
看着燈光下那個陌生女孩幸福的臉,彷彿能夠看到以前如月微笑乖巧的樣子。
不曉得站了多久,直到那個女孩聽完電話,轉身出門去。
阿杜!你電話沒掛好!
女孩的聲音大極了,隔着圍牆的一諾都聽得見。
妖子,你幫我掛掛。如月又不在,不會有電話進來了吧。
是阿杜的聲音,她打算去圖書館通宵複習,英語六級考試在即,不復習不行。
如月去哪了?
你不知?好像去長沙了。
天,她不會真的去找黑哥了吧?
妖子大聲叫起來。
一諾愣了愣,拿起手機來,撥電話回去。
李靈接的電話。
李靈,今天有沒有女孩來找我。
有。
現在在哪?
現在還在我們會客廳裡坐着。
我知道了,你好生招待她。
掛完電話,馬上回長沙。
直接打輛的士,送達長沙,一直開到公司門口。
急急走進去,快到會客廳時,又遲疑起來。
站在那裡,靜靜看着裡面,不再說話。
李靈正在勸如月回去。
小姐,我們公司要關門了,請回吧。
小姐,我們這的辦公大樓是晚上九點半關大門,再不走,你就出不去了,難不成你在這裡坐一晚上。現在還只有十多分鐘,就九點半了。
如月擡擡頭,沒有說話。
剛開始是等待耽誤了時間,現在一半是還想等,另外一半,是天晚了,她沒有勇氣一個人回學校。在這裡,有保安守着,隔壁有保潔的阿姨住着,應該是安全的。她這個人很可愛,沒來由的相信老人和大蓋帽,其它陌生人一概不信。
小姐,請你一會就走吧,我可要下班了。你不走的會,會被關在裡面在這裡過夜的。
李靈無法,走了出來。
看到一諾,作出驚訝的神情。
一諾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回去。
李錄沉默點點頭,收拾了東西離去。
雖然一直不知道自已暗戀的老總跟這女孩到底什麼關係,但是心裡不由黯然。女人的直覺是很靈的。剛纔看老總的眼神,那樣的關心和牽掛,他可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
一諾仍然站在外面,隔着距離看着如月。
如月沉默在那裡,根本不知道自已要找的人就在門外。
一諾帶着笑,看着房子內的如月,就像看到十幾歲的自已,那個純純的初戀,傻傻的跟在那個女生後面,隔了一條街,在斜陽下默默的守護和接送。
那個女孩的臉已經記不清,可是面前的女孩,卻勾起了他人生中最溫暖的回憶,也是唯一的美好回憶。
一樣清純如水的女孩。
心裡微微一動,自已恍然驚覺,臉上的笑容氾濫,想冷漠下來都不可。
原以爲一生不會愛了呢。沒想到她卻讓他再次知道什麼叫牽掛和幸福。
只是幸福就在咫尺,他卻依然不敢近前。
沉吟了一下,他回到自已的辦公間,開着門守着她。
也許,再過一會,她就會自已走的。
只是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他看看錶,時間到凌晨兩點,房間裡依然沒有走出人來。
他終是不放心,走了過去。
如月已經倚在沙發椅上睡着,身子蜷在一起,黑髮垂下來,蓋住半張臉,既使是初夏,到了深夜,也依然是會冷的。
一諾輕輕走了進去,想找件東西給她蓋上。
沒有東西,只得脫下自已身上的外套,替她蓋好。
如月穿着白色的外套,藍色的仔褲,縮在那裡,一諾再一次止不住笑,想這丫頭真可愛,竟然可以守在這裡睡覺。
大學就是這樣用功讀書的麼?
如月卻猛的大叫一聲醒了過來,唬的站了起來,驚恐着望着面前的人。
她一直受不了驚嚇。
彷彿在夢中,在夢中纏着要跟他睡的男人,如今竟然站在她面前,雖然板着臉,眼裡卻帶着笑意。
她眨眨眼睛,望了一眼他,臉卻沒來由的紅了。
紅得發燙,自已感覺得出,把手貼上去,用手捂着。
原想遮掩,可是更加好笑。
一諾終於止不住,第一次笑出聲來,哈哈——
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丫頭,天亮就回學校。
他命令她。
兩個人無需相認,一見面就知道那個人就是他她,這真的是奇怪的事。
你要是不肯和我在一起,我就天天到你公司來。
如月臉上雖然依舊紅得厲害,心裡卻堅定得很。披着他的大衣理直氣壯。
唔,他一點也不難看,那麼高大,很有安全感啊。第一次看到男人這麼謙虛。
一諾笑了笑,望着她。
未經任何世事的眼神,因爲無知而無畏,堅定得厲害。
丫頭,我是黑老大。雖然退出了,但是依然是風口刀尖討生活的人,你要是跟了我,會一直活在危險當中,我說的都是真的。聽我話,明天就回學校。
別說你現在退出了,你就是現在還是黑老大,我也不怕。我要的是現在,不是過去也不害怕未來,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天天纏着你。
她威脅他。心裡慌得厲害,明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已經口不擇言了。
我不知道當黑老大的女友有多可怕,我只知道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一輩子有可能要一個人生活了。我不想孤獨終老,我想嫁給自已愛的人過幸福恩愛的生活。所以我不會放棄的。
她一口氣說完,說完後才任由心在那裡怦怦的跳。聲音很大,怦怦怦,兩個人都聽得見。
你願意,是你不懂事,你父母呢,他們要是知道你找了個沒有學識混黑社會的,他們會同意嗎?
心裡溫馨又感動,可是依然不忘提醒她所有可能的阻力和不幸。
他們不知道我的事,他們只是希望我幸福。只要我幸福,他們不會反對的。
我,很有可能今天有幾百萬,幾個億,明天就可能爲了救人或者什麼變得身無分文,丫頭,我不是騙你,我已經貧富起落了很多回了,我怕有一天,給不了你平安喜樂的生活。
他想起剛到長沙時,從超市搬運工做起,身無分文,生病了都沒錢治病,後來開始販電話卡,然後生意一步步做大,纔有今天幾百萬的資產,但是這些錢,也有可有一夜失去。就像當初從黑道退出,也是從徐州年少首富到長沙市的底層人。
說完望着她,心裡一次一次對自已道,在一起吧在一起吧。找到一個自已喜歡又喜歡自已的女孩多麼不易。可是望着她乾淨無絲毫雜質的眼眸,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提醒她。
沒關係。我還有一年大學畢業了,我可以工作,你以後沒錢了,我養你好了。
她信誓旦旦,眼神灼灼,年少無知的誓言,不知道生活艱難吐出的狂語。
這句話卻感動了面前的男人。沉默在那裡,沒有再說話。這是最大的誘惑。愛是對苦難最大的誘惑。
一諾,你要我再說幾遍,我說過,我只想像正常女孩一樣,可以戀愛,以後有個家,和愛的人一起生活,其它我都不計較我都不怕。你明明喜歡我的,我感覺得出。
一諾微笑頷首,將她抱在懷中,說道,好吧,看在你要等在天明的癡心份上,我答應你了。
如月卻笑,說道,哪有啊,我後來是不敢回去,在你公司睡安全一點啊。咦,真的,一諾,我果然不怕你啊。
她在他懷中志得意滿,歡喜雀躍。依然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