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醒來
西邊的天空中,晚霞像道道血痕緊緊壓着大地,莽莽的荒原漸漸黯淡,在暮色中顯得更加孤寂與悽清,空氣也似乎凝固不動了,只是其中充斥着一股嗆鼻的焦臭與濃重的血腥味。
幾隻剛剛飽食的肥碩烏鴉,繞着一顆已經枯朽的大樹飛了兩圈,落在調零的枯枝上,用帶着殘餘血跡的利啄,漫不經心地梳理着羽毛,不時打着飽嗝,似乎在嘲笑着這片土地。
這裡沒有炊煙,沒有人聲,只有一座座被搗毀點燃的房屋,只有尚未熄滅的火光與濃煙,只有狼藉遍地的屍體,是人的屍體。
屍橫遍野,堆積如山。
鮮血幾乎浸透了村莊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一大片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泥沼,無數殘缺不全的肢體、碎裂的頭顱橫七豎八地散落在暗紅色的泥沼四周。
夕陽沉入了雲層,天色也漸漸地暗淡了下來,烏鴉拍打着翅膀,盤旋在村莊的上空,形成了一個隊列,像是打了一次勝仗一樣,緩緩地向着將要黑暗的天空飛走了。
血色沼澤的邊緣,一個少年從屍體堆裡爬了出來,大字型的躺在那裡,胸口的一起一伏,代表着他還活着。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個少年的手指微微地動了一下。濃郁的煙味裡夾着着一股血腥,撲面向他襲來,嗆的他輕聲咳嗽了幾聲,讓昏睡中的他漸漸有了意識。動了動僵硬而又痠麻的手臂,試圖撐地而起,卻感到雙臂傳來了陣陣猶如針刺的疼痛,他咧了嘴,呲着牙,“啊”的一聲輕叫,便坐了起來,同時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周圍的一切,臉上立刻現出了一陣驚恐,不自覺地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發現自己的半個身子都沾滿了血色,他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到周圍是遍地的屍體,他全身顫抖着,邁着顫巍巍的雙腿不住地後退,臉上的表情已經僵硬了,面部更是一陣抽搐,是害怕。
他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人大多都是頭裹黃巾的人,他還來不及細想自己身在何處,便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微微地顫動了起來,緊接着滾雷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傳入了他的耳朵!
他回過頭,卻無法再黑暗中看清到底來了多少人,也無法辨認是什麼人,他唯一的的想法就是躲,躲到一邊去。
恐懼中,他看見不遠處有一道低窪的土溝,便毫不猶豫地跳了過去,將自己的身子蜷縮在土溝下面,露出兩隻驚恐的眼睛,注視着那片馬蹄聲傳來的黑暗。
砰!砰!砰!
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自己的心臟越來越快的跳動,就連自己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了,而那陣滾雷般的馬蹄聲也越來越近。
只片刻功夫,一隊騎兵駛入了他的視線。騎士們頭上戴着鐵盔,身上披着鐵甲,手中舉着長槍,整個人的要害部位都被包裹在堅硬的鐵甲裡面,頭盔下面露出了兩道閃着森寒目光的眼睛,其中一個騎士手中舉着一面大旗,黑暗中他無法看清旗幟上面的標誌。
“停!”領頭的一個騎士勒住了坐下的馬匹,將左手擡了起來,形成了一個九十度的直角,大聲喊了出來。
騎士們都停了下來,並列成了一排,森寒的目光從頭盔裡面掃視着外面的一切。
“都下馬,四處搜尋搜尋,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領頭的騎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朗聲說道。
“諾!”
騎士們都陸續翻身下馬,拿着手中的長槍,邁着沉重的步子,向前面的那片血沼搜索了過去,每走向前走一步,身上就會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
低窪的土溝下面,他正默默地注視着這羣由二十個人組成的騎兵隊伍,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看清了那面大旗,橙紅色的大旗上面繡着一個金色的“漢”字。
“漢?難道我到了漢朝?是西漢還是東漢?” 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又繼續看了過去,見那些騎士在屍體堆裡摸索着錢財,便暗暗地想道,“他們好像是在死人堆裡找錢……那些被殺的人都頭裹黃巾,難道……難道是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嗎?那這裡又是什麼地方?那我是誰……”
低下頭,看了看手、腳,驚奇地發現身體居然並不是他自己的,粗壯的手臂,寬大的手掌,以及身上的這身和那幫漢軍一模一樣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完整無缺的鎧甲,頭上還頂着一個沉重的熟銅頭盔。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出了車禍被救護車拉到醫院裡了嗎?難道……難道我已經死了?那我現在……靈魂附體?”
腦海中突然閃出了死前的記憶,他叫唐亮,一個公司的老闆,爲了業務上的應酬喝了酒,醉醺醺的開着車,在回家的路上,在衝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沒有看見紅燈的亮起,就那樣的快速地飛了過去,不幸的是,一亮重型卡車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側面撞了過來……
月亮撥開了厚厚的雲層,慢慢地爬了上來,用他皎潔的光芒普照着大地,大地迅速被籠罩上了一層銀灰色,也使得黑暗的夜裡有了微微的亮光。
土溝上面,那羣騎士還在屍體堆裡四處搜索着錢財,忙得不亦樂乎。
土溝下面,他轉過了身子,背靠着黃土,擡起頭看着夜空中高高掛着的月亮,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嘆息聲很低,加上那羣騎士每走一步都會發出一點聲響,將這聲十分輕微的嘆息聲給完全地遮擋住了。
垂下眼簾,他舉起自己的沾滿血跡的雙手,又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覺到了疼痛,不是在做夢。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並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有傷,猜不透被自己附體的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一段本不該屬於他的記憶,他清楚記得自己的名字叫高飛,是北中郎將盧植帳下的前軍司馬,他率四百騎兵前來追擊突圍的黃巾賊兵,不料自己寡不敵衆,反被賊兵包圍,他拼命的殺啊殺,越殺賊兵越多,越殺身邊的人就越少,終於,他力竭而死。
兩種記憶,卻擁有着同一個身體,他突然感到頭很痛,兩種格格不入的記憶硬生生地碰撞在了一起。一個是公司的老闆,有妻兒,有事業,另一個則是率領千軍、征戰沙場的年輕小將……他的思想混亂着,他必須用自己的意志使得這兩種記憶中和。
微風拂面吹來,空氣中還瀰漫着濃厚的血腥味,他靠着背後的土堆,注意到自己的正前方的那片樹林,從草叢裡涌出來了幾頭眼睛冒着綠光,張開血盆大口,露着白森森牙齒,全身毫毛豎起的野狼,正緊緊地盯着他看。
他看見那幾頭狼露着鋒利的爪子,向着他快速地奔跑了過來,還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狼嚎。他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自己到底究竟是唐亮還是高飛,本能地爬上了土坡,大聲喊道:“有狼!狼……狼……救命啊!”
野狼的嚎叫聲驚動了正在搜索屍體的騎士們,他們一轉過身子,便見渾身血跡的人沒命地朝他們跑來,身後還跟着受驚的馬匹,以及追來了四頭張牙舞爪的野狼。
“這幫畜生!”領頭的那個騎士將自己手中的長槍插在了地上,右手從腰中懸掛着的劍鞘裡抽出來了一把長劍,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向着身邊的騎士使了一個眼神,其他騎士便紛紛效仿他的動作,抽出了自己腰中的長劍,寒光閃閃的白刃對準了將要前來攻擊的野狼,並且將奔跑過來的高飛和馬匹給遮擋在了身後。
野狼突然向前猛地撲了過來,只見騎士們熟練地揮動手中的長劍一陣亂砍,便將幾頭野狼瞬時間剁成了肉泥。
領頭的騎士退後了一步,將長劍插入了劍鞘,急忙迴轉了身子,看了一眼奔跑過來的人,臉上還帶着一絲驚喜,急忙抱拳拜道:“大……大人……屬下盧橫,參見大人!”
“參見大人!”其餘騎士也都紛紛插劍入鞘,齊聲拜道。
他聽到那些人的叫聲後,沒有說話,憑藉着高飛的記憶搜索着眼前的這個領頭的騎士。
盧橫見高飛一臉的木訥,表情還有些驚恐,便道:“大人,屬下找尋了整個戰場,都沒有能找尋到大人,還以爲大人已經……現在大人逢凶化吉,大難不死,想來是上天的安排。大人,我等奉中郎將盧大人的命令前來掩埋我軍屍體,沒有想到遇到了大人,當真是可喜可賀啊!”
盧橫,幽州上穀人,高飛部下的屯長,同時也是他的親兵。他記起了眼前的這個人,打量着盧橫,只見他二十六七歲模樣,中等身材,渾身肌肉綻露,異常結實,一雙深陷的眼睛透出智慧與精明,雙鬢長着細密而又捲曲的鬍子,給他添加了幾分成熟與老練。他的臉龐與身架都像刀削斧砍一樣,輪廓分明,顯示出一種力量與意志,站立在那裡矯健挺拔,真是鐵錚錚的一條漢子。
他打量完了盧橫,笑道:“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盧橫和另外一些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完畢,只聽盧橫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儘快處理完這些屍體吧!”
他點了點頭,隨即吩咐了下去,再次看看自己的身體,他的心中想道:“沒想到我居然來到了東漢末年,在這個戰火不斷,羣雄爭霸的年代,我必須要有自己的一番霸業。唐亮已經死了,既然上天給了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那就讓我高飛在這個時代掀起一次浪潮吧!”
高飛和盧橫他們一起將漢軍屍體找尋了出來,在附近挖了一個大坑,將屍體掩埋了下去。之後,他們將黃巾賊的屍體全部堆積在了一起,用火將其焚燬。忙完了這一切後,高飛便讓盧橫在前面帶路,隨同他們一起回營。
高飛騎在馬背上,本是初次騎馬的他卻是如此的熟練,竟然沒有感覺到一絲的顛簸。他這纔想起自己的身世:高飛,字子羽,涼州隴西人,自幼弓馬嫺熟,十五歲選爲羽林郎,黃巾起義之後,十八歲的他因爲朝廷缺少下層軍官,便破格提拔羽林郎爲各部的軍司馬,他便是北中郎將盧植帳下的前軍司馬,受盧植節制,前往河北討伐黃巾軍,而他所在的位置,則是在廣宗城外。
路上,高飛仔細地回想起了自己的一切,以及和這個時代所有有關聯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