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推着秦理出門。
兩人一起等電梯。站在他的輪椅後,何棠能聞到他頭髮上淡淡的洗髮水香氣,是很好聞的青蘋果味。她低頭看去,突然發現秦理後腦勺上隔着幾釐米遠,有兩個清晰的發旋兒,何棠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好似發現了一個秘密,心裡覺得十分有趣。
剛洗過澡的秦理心情也很好,聽到身後輕輕的笑聲,他扭過頭問:“又在笑什麼?你今天晚上怎麼老笑?”
“沒什麼。”何棠大着膽子戳了戳他的一個發旋兒,說,“你腦袋後面有兩個圈哎。”
“是啊,你才發現嗎?”秦理笑道,“秦勉只有一個,小時候我和他長得像,大人們分不出我們,就拿這個來分。每次他們要教訓人,都要先把我們轉個個兒看看後腦勺,才說:‘阿理!你又摔破盤子啦!’”
他粗着喉嚨學着大人的口氣,何棠“咯咯咯”地笑壞了,問:“真的假的呀?”
“當然是假的啦。”秦理嘆氣,“何小棠,你記性真差。”
何棠想起秦理對她說過的話,頓時覺得十分尷尬。秦理卻又說了下去:“說起來,人家都說腦袋上長兩個發旋兒的人聰明,你們這兒有這個說法嗎?”
“有的。”何棠說,“老人們都這麼講。”
秦理很得意:“怪不得我這麼聰明。”
這時電梯來了,何棠推着秦理進去,電梯門在身後關上。何棠走到秦理邊上站着,秦理擡頭看看她,說:“何棠,我教你一件事,以後你和我一起坐電梯,你要把我的輪椅倒着拉進去,這樣到了電梯裡,我就是正對着門,出去時也能正着出去。”
何棠忙說:“對不起!”她握住秦理的輪椅把手想把他調個方向,秦理的左手已經拉住了她的小臂。
“現在不用動啦,電梯裡很窄,很難轉過來的。”
“……”何棠訕訕地鬆了手,嘴角有點往下掛,秦理擡頭看看她的樣子,搖頭說:“我沒有怪你啊,你又沒有和坐輪椅的人接觸過,不知道很正常。”
見何棠一張臉都紅了,秦理又說:“我知道和我相處不輕鬆,不過你也不用特別在意,好啦好啦,以後需要注意什麼,我都事先告訴你,好不好?”
何棠擡眸看他一眼,輕聲說:“你就直接和我講就好了。”
秦理笑了:“沒問題。”
易來賓館的中餐廳還在營業,何棠推着秦理選了個幽靜的位子。
她吃得很飽,就只點了一杯橙汁,秦理則爲自己叫了一份海鮮粥,又配了一碟雞蛋煎薄餅。
他們坐在窗邊,窗外是沉沉夜色,小鎮不比大都市,到了晚上9點多,街上鮮少有營業的店鋪和行人了,沒了霓虹燈的點綴,這二樓的沿街餐廳根本無景可看。
秦理卻還是好奇地向着窗外張望,何棠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我挺少來這樣的小城鎮的。”秦理笑着說,“一想到這是你出生長大的地方,就覺得很有趣。”
何棠抿着脣微笑:“現在已經算是發達一些啦,以前,這裡還是個小村莊,什麼都沒有。”
這時,秦理的粥端上來了,他低頭聞一聞香味,滿足地做一個深呼吸,纔拿起勺子吃起來。
何棠見他吃得香,問:“好吃嗎?”
“好吃啊。”秦理擡頭看她,“有些餓了,吃什麼都好吃。何況還有人陪我一起吃,再好不過了。”
何棠又臉紅了,說:“你想找人陪你吃飯還不容易呀。”
秦理挑眉:“你是說關敬和小馬嗎?我纔不要看着兩個大男人吃飯呢。”
何棠小口小口地吸着橙汁,突然聽到秦理問:“何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可能比較冒昧,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何棠說:“你問吧。”
秦理也沒猶豫,問道:“你媽媽爲什麼會這麼對你?”
“……”何棠的臉色沉了下來,說,“幹嗎這麼問?”
秦理說:“說實在的,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一個母親是這樣對待自己子女的。”
“不是子女。”何棠很認真地糾正他,“她對何海很好,就像供着一尊菩薩一樣。”
秦理怔了一下,說:“如果你不想說這個,我道歉,咱們換個話題。”
“不用換啊。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一定以爲我不是我媽親生的對不對?”何棠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臉,“你沒看到我和我媽的臉型五官非常像嗎?任誰看到我們,都能看出我們是母女啊。”
這是實話,但秦理還是想不通:“那她爲什麼會來干涉你的婚姻,甚至還要讓你嫁給一個智力障礙的人。在我看來這簡直是世上最荒謬的事了。”
何棠低着頭默了很久,終於,她擡起頭來注視着秦理,淡淡地說:“因爲我媽很討厭我,因爲我的出生害到了許多人,我媽一直覺得,我是個不詳之人。”
——所有的故事,都和何海有關。
在何海出生之前,何慶國是個普通的鄉村醫生,宋月娥則是一個勤勞的務農婦女,他們是經人介紹結爲夫妻的。
何慶國爲人忠厚老實,但父母思想卻很老舊,爲人也強勢,因爲只得了他這一個兒子,所以對兒媳就有了必須要生一個孫子的要求。
宋月娥也很爭氣,第一胎就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
何慶國的父親是村裡的教書先生,有一點兒文化,就給孫子起單名爲海,希望他以方寸之心,能海納百川。
可是,何海出生沒多久就被診斷爲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何慶國懂醫,在何海兩歲時,帶着他去了x市做了心臟手術。術後的何海恢復良好,宋月娥爲了照顧他,放棄了再生一個孩子的打算。
何海一直體弱多病,到了四歲的時候,有一次突然高燒不退陷入昏迷,何家花了很多錢才把他搶救回來。
何奶奶就動了讓宋月娥再生一個的念頭。
宋月娥照顧何海很辛苦,本不願意再生,但拗不過何奶奶,又擔心何海哪一天真的就去了,無奈之下還是懷上了二胎。
宋月娥懷這一胎非常不容易,還得了妊娠高血壓,臨到分娩時,她產後大出血,縣城醫院條件差,摘除了她的子宮才保下她一條命。
這意味着,宋月娥不僅失去了生育能力,身體還受了很大的創傷。而她生下的卻是一個女孩,就是何棠。
當時何爺爺和何奶奶都還活着,知道兒媳生的是女嬰後非常失望。偏偏何棠身體也不好,宋月娥大手術之後臥病在牀,何海又需要人照顧,整個家庭頓時亂成一團。
有人託話來問,能不能把何棠送給別人養,還能得一筆錢。何奶奶動了心,問過宋月娥,她不置可否,於是,還沒吃過母親一口奶的何棠就將被送往鄰村的一戶人家。
這時,宋月娥年僅22歲的妹妹宋月眉站了出來,她極力反對這件事,並且毅然決然地抱走了何棠,獨自撫養。
何棠的眼睛清亮澄澈,她對秦理說:“我小姨媽養了我六年,在我六歲的時候,因爲救溺水的我,她死了。我小姨媽去世沒多久,我外婆受不住打擊也去世了,而那個時候,我哥哥又剛剛被查出來患了與先心病相關的一種病,叫肺動脈高壓。這是一種絕症,根治不了,只能靠很貴的藥物維持生命。我就是在這個情況下回到父母身邊的。你說,我媽媽會喜歡我嗎?不光是我媽,我爺爺,我奶奶,甚至是我爸爸,他們都不喜歡我。何海也不喜歡我,小時候,他老是欺負我。”
秦理濃眉皺起,想了一會兒後說:“可那個時候你才六歲,這些事都不是你能決定的啊。”
“六歲又如何,誰會在乎呢。”何棠轉着手裡的玻璃杯,“其實,這麼多年過來,我也都習慣了。起碼現在我爸爸還會掛念我,何海對我也不像小時候那麼陰陽怪氣了,這一次要不是他幫忙,我現在估計都和章波訂婚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着,語氣悠然,似乎不見情緒,但秦理知道,這女孩心裡還是有些堵的。
他對她說:“等回了d市,我找熟悉的醫生問問,你哥哥的病有沒有好的治療辦法。”
何棠驚道:“這怎麼好意思。”
“我答應了你媽媽的。”秦理拿起一塊小薄餅,咬下一口後,說,“就算字據被她撕了,我也不會反悔的。”
離開餐廳後,何棠推着秦理上樓,站在電梯門外,看着顯示屏上跳動的數字,她握住秦理輪椅的把手,慢慢地將他轉了個方向。
電梯門開,何棠握着輪椅把手,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將輪椅拉進了電梯裡。
秦理偷偷地笑了一下,沒有讓何棠發現。
電梯門關上後,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大大的鏡面,何棠站在秦理身邊,和他一起朝着鏡子裡看。
他以一貫的姿勢坐在輪椅上,面容還算精神,一頓飯吃下來,他的頭髮已經半乾,此時正蓬鬆清爽地覆在額上。
他穿一身短大衣,黑西褲,右手無力地搭在右腿上,左手肘則支在輪椅扶手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下巴。
見到何棠在看他,秦理嘴角一扯就笑了起來,笑得特別燦爛明朗,他說:“看什麼呢?”
“沒看什麼。”何棠的視線也沒躲,依舊盯着鏡子裡的他,問,“你明天有什麼打算?”
秦理說:“去見你媽媽呀,把事情解決了,把你一起帶回d市。”
何棠不語。
秦理眯起眼睛,問:“怎麼,你有其他計劃?”
“明天,我想去看看我小姨媽。”何棠低着頭,小聲說,“清明也沒回來看她。”
秦理問:“她葬在哪兒?”
“離這裡一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公墓裡。”何棠回答,“前段時間,不知道爲什麼,我時常夢到她。所以這次回來,我本來是打算去給她掃墓的。”
秦理當即就說:“那明天我陪你去。”
“啊!”何棠收回望着鏡子的視線,低頭看向秦理,“不用麻煩啊,我自己去就行。”
“我們有車,會快一點。”
“可是……”何棠咬着脣說,“那個公墓在半山腰,需要爬一點山的,你就算去了,也不方便上山啊。”
“沒事,到時候再說。”秦理不以爲然,“大不了我在山下等你嘍。”
何棠把秦理送回房間,她沒多留就準備離開了。
秦理安排馬佑傑開車送她,何棠臨走前,秦理叫住了她,說:“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白天我們把事情都解決,爭取傍晚時出發回d市。”
何棠點頭:“好。”
離開易來賓館,何棠到家時已經很晚,宋月娥和何慶國房間的燈已經熄滅。
何棠在洗手間洗漱完畢,躡手躡腳地回房間時,突然嚇了一跳。
漆黑一片的房門口,何海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她。
“哥。”何棠低呼出聲,何海豎起食指叫她噤聲,然後拉着她進了房間。
等到何海把房門關上,何棠問:“什麼事啊?”
何海的眼神飄來飄去地也不看她,他愣愣地站了一會兒,說:“我不會讓你嫁給那個癱子的。”
何棠一怔:“我什麼時候說要嫁他啦。”
“媽說的,我聽到了。”何海擡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棠,“她說要你嫁給那個人,你不要答應。”
“我不會答應的啊。”何棠心中突然覺得暖暖的,“哥,這些事你不要管,你只要好好吃藥,多多休息就行了。”
“總之我不答應你嫁給他。”何海歪着頭有些倔強地說,“他身體不好,活不長。”
何棠:“……”
“我知道他活不長,和我一樣,活不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所以你不可以嫁給他,不可以嫁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之:小阿理吃飯記。
話說這事兒發生在兩個小鬼四歲的時候,那時秦勉已經念幼兒園小班了,小傢伙學會了自己吃飯,拿個小勺、小碗,使勁兒把飯菜舀到自己嘴裡。
秦理表示很羨慕,但是他不能自己吃飯。
終於有一天,秦理看着坐在餐椅上笨手笨腳默默吃飯的秦勉,對着葉惠琴提了要求。
“媽媽,我也要自己吃飯。”
葉惠琴不忍心打擊他,真的試着拿小碗裝了點水果,放在秦理面前讓他自己吃。
小碗有深度,秦理伸着脖子不容易夠到,一張臉都快埋進碗裡了,還是沒有吃到。
他有些沮喪,卻不肯放棄。秦樹說:“不如用盤子試試。”
葉惠琴就用一個大盤子,裝上幾個小蛋糕,放在秦理餐椅前的桌板上。
這一下,他真的吃到了。
只是又舔又咬的,一會兒工夫就把一張臉搞得像花貓一樣。
葉惠琴覺得滿心酸的,小傢伙這個樣子吃東西,就像一隻小狗一樣。
不過秦理倒是非常高興又滿足,從此以後,他就愛上了自己伸着小舌頭去盤子裡夠東西吃。
只是好景不長,盤子碎了一個又一個。
大家總是能聽到葉惠琴佯怒的聲音:“阿理!你又摔破盤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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