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何棠把其他所有事都拋到了腦後,她留在秦理身邊,配合着醫生護士,開始了她對秦理的貼身護理生活。
何棠見過了李凱文,知道了他是秦理的主刀醫生,而且還是史夢妍的前夫。
對於手術中出現的意外,在史夢妍的翻譯下,李凱文詳細地講給了何棠聽。何棠聽着很多專業術語也不是很明白,大體上知道了秦理在手術過程中突然出現腦出血,一時間心跳血壓都沒了,李凱文瘋了一樣地對他搶救了一個通宵,才堪堪救回了一條命。
何棠並沒有怪責李凱文,事實也證明這並不是醫療事故,秦理本身身體基礎就不好,李凱文操作也都得當,誰都無法預料到手術中會出現這樣大面積的血管破裂。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李凱文又深感自責,何棠和葉惠琴等人的態度都一樣,就覺得不要再去糾結已經過去的事了。現在,所有人最關心的,就是秦理是否會好起來。
大家都知道植物人是怎麼一回事,秦理的現狀也完全符合醫學上對植物人的描述定義,但是,沒有一個人對他放棄希望。儘管這種病患絕大多數都是終身無救,可是誰能說奇蹟一定不會在秦理身上發生呢?
何棠就這麼留在了洛杉磯,起早摸黑地照顧着秦理。她一直表現得很鎮定,鎮定得甚至令人害怕。她虛心又積極地向美國的護士、護工學習護理深度昏迷病人的方法,然後仔細觀察着他們的行爲,並將重點難點記在了隨身的筆記本上,回頭照顧秦理時她的底氣就足了許多。雖然一開始,她做得很生疏,還會出錯,但隨着時間過去,她漸漸地熟練起來,一些手法一點兒也不比護工來得差,反而比他們更耐心、更仔細。
美國的護士、護工雖然專業盡職,但對他們來說,護理秦理畢竟只是一份工作,而且東西方文化有很大的差異,有些事情也說不清誰對誰錯,時間長了以後,葉惠琴就有了些不滿。她不會說英文,有一次甚至還和一個黑人護士就如何給秦理擦身的問題發生了爭執。
此時距離秦理手術已過去兩個月,早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秦理並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葉惠琴與李凱文溝通過,知道像秦理這樣的情況,即使留在美國也只能進行一些高壓氧、痙攣機、肢體按摩等常規療法,沒有什麼更高科技的手段可以促使他恢復,她便動了帶秦理回國的念頭。
秦勉早在三月初時就回了D市,儘管他很擔心秦理,但畢竟有這麼大一箇中勤集團需要有人掌舵,新的一年剛剛開始,幾百號人在等着聽他的命令,秦勉也只能強打精神回到了工作崗位。
聽葉惠琴說要帶秦理回國後,秦勉不放心,在四月底時又飛了一趟洛杉磯,想着幫父母親辦理一些手續。
下飛機後,他第一時間趕去了醫院,去看望已經兩個月沒見的秦理。
秦勉趕到病房時,病牀上是空的,秦勉問了護士,才知道秦理被何棠帶到樓下去曬太陽了。
秦勉立刻趕去了花園,隔了老遠,就看到了秦理和何棠。
藍天白雲下,春風宜人,他們坐在一片草坪邊,背後是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秦理還是一動不動地靠躺在輪椅牀上,戴着一頂淺藍色的毛線帽,身上蓋着一牀毯子。何棠則坐在他身邊的一張休息椅上,一會兒看看不遠處在玩鬧的小孩,一會兒就回過頭幫秦理蓋蓋毯子、扭扭手腕,她的嘴巴張張合合的,似乎在對他說些什麼。
秦勉做了個深呼吸,慢慢向他們走去。
午後的太陽暖洋洋的,曬得人昏昏欲睡,何棠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發現是秦勉,她微微一笑,說:“阿勉,你來了?”
兩個月不見,她瘦了一大圈,不過氣色還不錯。秦勉向何棠點點頭,再低頭看秦理,他的雙胞胎哥哥如他離開時那樣閉着眼睛沉睡着,他面容消瘦,嘴脣微啓,腦袋歪着緊靠在輪椅靠背上,皮膚白得透明。
秦勉在他面前蹲下,握住秦理露在毯子外的左手,喊他:“阿理。”
令他沒想到的是,秦理突然睜開了眼睛,秦勉又驚又喜,仔細一看才發現秦理的目光沒有焦距,只是定定地望着不知什麼方向,原本時刻洋溢在他眼中的笑意,這時早已蕩然無存。
何棠一直看着兩兄弟,見秦勉那麼驚訝,她笑道:“你走的時候,他還沒睜過眼,是吧。”
秦勉看向她,點點頭。
“這個月月初,他眼睛睜開了。”何棠嘴角一直漾着微笑,她拍了下手,突然說,“啊,再給你一個驚喜。”
秦勉疑惑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只見何棠向着秦理坐過去一些,她的臉湊到了秦理臉頰的右邊,輕柔地喊他:“阿理。”
秦理不動。
何棠又喊:“阿理,阿理……”
秦勉一直皺着眉蹲在秦理面前,聽着何棠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秦理的名字,足足喊了幾十遍,他都沒有反應。秦勉有些失去耐心,剛想張口問何棠,卻見何棠給了他一個眼色,食指在脣前一比,叫他別急,接着她又溫柔地在秦理耳邊喊了起來。
也不知過去了幾分鐘,秦理依舊毫無動靜,秦勉又一次失望地想叫何棠停下,正在這時,何棠的眼睛一亮,她向着秦勉招招手,示意他去看秦理的眼睛。
那雙原本木楞地盯着前方、神采黯淡的眼睛,突然緩緩地轉動了一下,並且,是向着何棠所在的右邊轉去的。
何棠繼續鍥而不捨地喊他:“阿理,阿理,我是糖糖,阿理,我在這裡啊……”
秦勉震驚地看着秦理的眼珠又小幅度地往右邊轉了一下,但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下,他立刻又定住了眼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何棠卻是滿足地鬆了一口氣,她語氣愉悅地對秦勉說:“阿勉,你剛纔看到了嗎?”
秦勉瞪着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點了點頭,何棠開心地把秦理的右手握在手裡,笑道:“阿理一直都在努力呢,我覺得他每天都有進步哦。”
秦勉愣愣地看着她,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他知道,秦理之前有的那一點點反應,臨牀並不少見。李凱文說過,那可能只是病人對於聲音或是光線無意識的一種行爲,比如轉頭、睜眼、轉眼珠、張嘴等等,可是在何棠的眼裡,那已經是老天的饋贈了。
秦勉和何棠並排坐在椅子上,陪着秦理曬太陽。
何棠對秦勉講述着這兩個月的事,她的語氣平淡,一邊說,一邊扭頭看一眼輪椅上的秦理。
“二舅、二舅媽、思遠和思炎上個月來看過阿理了,待了兩個星期才走。”
“三舅他們也想來,但媽媽叫他們不要來,說我們馬上就要回國了,別浪費機票錢。”
“阿理最近消化不太好,經常會拉肚子,我尋思着是不是這裡的護士給他配的鼻飼膳食太油膩,他的腸胃本來就不好,平時飲食都挺清淡的。”
“有幾次,給他鼻飼時,他都吐了,可是護工說這很正常,我心想他肯定難受死了,只是又說不出來。”
“這裡有幾個護工力氣好大,有一次他們幫阿理穿衣服的時候一個沒注意,把他的右臂都擦破了,你知道阿理的皮膚本來就很敏感的嘛,我看了真是心疼死了,所以很贊成媽媽的主意,把他帶回國去。”
……
何棠把秦理枯瘦的手包在掌中,一下一下地幫他運動着,她的言語裡一點兒也沒有氣餒絕望,有的只是滿滿的關心和希冀。
她像閒聊天那樣把秦理的事兒一件一件地說給秦勉聽,秦勉一直默默地聽着,何棠說了好久終於停了下來,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何棠突然問:“阿勉,費城離這兒遠嗎?”
“嗯?”
“飛飛是在費城,對嗎?”
秦勉一愣,答:“很遠,這裡是美西,她在美東。”
何棠扭頭看他,問:“你爲什麼不去找她呢?”
“……”秦勉答不上來。
何棠笑了:“阿理和我說過思遠的事,他說你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不過我發現,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你倒是和思遠像雙胞胎了。”
天上有一羣鴿子撲棱棱地飛過,何棠的視線被它們吸引,她沒有再理秦勉,而是轉頭對秦理說:“鴿子又飛過去了呢,你看到了嗎?”
有一片雲擋住了太陽,刺眼的陽光消失了,連着溫度都低了一些,何棠攏攏外套,說:“有點冷了,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上樓啦……”
秦勉一直在沉思,以爲何棠是在對他說話,剛要接腔,才發現原來何棠是在對秦理說。
她把他的雙手藏進毯子下,一邊仔細地檢查他身上各個部位的束帶,一邊說,“上去以後你就得吃飯了,我昨天和護工說了,讓她不要給你準備牛肉,改成魚肉,也不知道她聽沒聽懂。我發現呀,你每次吃了牛肉都不容易消化,以前在家裡你不是這樣的呀,難道是對這裡的牛水土不服?唉……算了,反正也待不久了,回家以後我來幫你準備飯菜,保準讓你吃得舒舒服服……”
秦勉驚愕地看着何棠就這麼對着秦理自言自語着,輪椅上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一丁點兒的反應,秦勉吸了一口冷氣,再望向何棠的臉,只看到她雙目含笑,正在彎着腰拉開輪椅牀的手閘。
“好啦,出發。”何棠剛要推,突然扭頭對秦勉說,“要不,阿勉你來推吧,阿理好久沒見你了,一定很想你。”
秦勉站起來,無聲地接過了輪椅牀的把手,他推着秦理往病房大樓走,何棠則跟在他身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着,快到病房時,秦勉突然停下了腳步,何棠疑惑地看着他,秦勉想了一下,扭頭問她:“何棠,以你對阿理的瞭解,你覺得他要是處在我的位置,會去找飛飛嗎?”
何棠咯咯咯地笑起來,說:“你這是明知故問啊。”
秦勉的眼眸垂了下去,幾秒鐘後,他眼裡亮起神采,高大的身軀立得像一棵鬆,他很鄭重地向着何棠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謝謝你,何棠。”
秦勉辦完了所有的手續,還聯繫了航空公司,因爲秦理只能躺着回國,飛機的艙位都需要改裝一下。一切就緒,何棠和葉惠琴告別了史夢妍、李凱文,陪着秦理登上了回國的航班。
而秦勉則直接飛去了費城。
回到D市以後,葉惠琴和秦樹爲了方便同時照顧秦理和秦奶奶,只得讓何棠和秦理住進了慕芳裡。秦奶奶雖然年紀大,但生性豁達,見到秦理的樣子後倒也沒有被擊倒,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何棠陪着秦理住進了他以前的房間,雖然葉惠琴請了三個男護工輪班照顧秦理的日常起居,但何棠還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尤其是晚上,何棠讓護工睡在客房,她在秦理的牀邊安了一張小牀,夜夜與他在一起。
秦理生病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有許多人想來探望他,都被秦勉以他需要靜養爲由給擋了回去。上門來看過秦理的人特別少,除去親戚,只有屠寶良、李鴻冬等知心朋友。
屠寶良來看望秦理時專門和何棠聊了一會兒,她告訴何棠,其實在城南標開標當天,她就知道秦理要去美國做手術了。
何棠呆呆地看着她,屠寶良說:“不瞞你說,當時,我向他提出辭職來着。”
“辭職?爲……”何棠剛想問爲什麼,就已經猜到了原因,她低下頭去,說,“屠姐,那件事,是我的錯。”
“你也沒有錯,那時候我是衝動了。”屠寶良溫婉地一笑,“後來仔細想想,你也是想幫阿理的忙。”屠寶良看着牀上靜靜躺着的秦理,說,“阿理請我留下,他說,他動完手術大概要留在洛杉磯養病幾個月,今年會有大項目,他怕阿勉一個人會撐不下來。那天他和我聊了許久,這傻小子像個老頭兒似的給我講什麼人生啊,夢想啊,都把我給聽暈了,我就答應他說,我再堅持幾個月,爲中勤服務到他病好了回公司爲止。”
說到這裡,屠寶良拍了下秦理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氣哼哼地說,“臭小子,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呀?我告訴你,姐姐我可不會爲中勤賣命一輩子哦,所以你趕緊給我醒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是糖糖對阿理的詳細護理生活,牽涉到一些重口片段,走的寫實風,會寫得比較細,介意的妹子謹慎購買。(呃,我覺得這些必須要寫啊,不能算是虐,只是客觀地描述吧。)
另:有一個小消息要告訴大家,今天敲定了,《擁抱我吧,葉思遠》要出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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