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堯所見的記憶不是連續的,等文清堯再有意識的時候,林輕羽已經是個小小少年了。
文清堯記不清自己第一次見林輕羽時的場景,只知道那時候的自己還不到五歲,跟着小叔文知刻到林家出席林輕羽的十五歲生辰宴席,宴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偷偷溜出了會客廳,在林家後院見到了一個穿着黑衣的哥哥。
事隔多年,文清堯已經忘記了林輕羽當時的長相,腦中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黑衣哥哥走過後院和花園之間的那道門的時候,門上的半截珠簾會輕輕撩過那個哥哥的肩膀和後背。但眼前這個林輕羽沒有第一印象中那麼高,走過半截珠簾的時候,珠簾末端堪堪擦過他的髮髻。
文清堯明白過來,此時展現在眼前的仍舊是林輕羽遇見自己之前的記憶。
文清堯的意識跟着林輕羽出了那間熟悉的客房,一路緩緩前行,穿過那個掛着一幕半截珠簾的石門,來到了僻靜後院。來來回回看過了那麼長的記憶,文清堯的意識早已疲憊,這個安靜的荒涼院子剛好用來休息。
豈料此時院中已經有人了,兩個偷懶的丫頭正躲在院中說閒話,而閒話的內容又恰好是林輕羽。
一個丫頭啐了一口瓜子殼,對另一個丫頭恨恨地說道:“一直被關着的掃把星因爲總是尋死而被放了出來,每天在府上亂晃,見到就覺得晦氣。”
另一個丫頭嘖嘖兩聲,連連搖頭,“還是少說兩句吧,他身世很可憐的。”
聽到這話,先前那個丫頭立刻來了興致,連瓜子都顧不上磕了,興沖沖地開始追問:“誒?你還知道他的身世?說來聽聽,說來聽聽。”一番軟磨硬泡之下,這丫頭終於問出了“隱情”:
曾經,林輕羽的親生父母和林家家主交情很深。後來雙方結怨,彼此分道揚鑣。林輕羽親生父母亡故之後,林家家主不計前嫌收留了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文清堯不是傻子,他沒辦法把“不計前嫌”加在那個徒手摔小孩、金鞭打老人的林肅徹頭上。
這丫頭大概也是傻,聽到什麼就相信什麼,出了林家怕是會被人賣了。
丫頭說完這話之後就嘻嘻哈哈地開始議論別的事了,文清堯對小姑娘家的談話毫無興趣,便折回頭去找林輕羽。
林輕羽不像文清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別人跟前偷聽。文清堯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縮着身子貓在一堆灌木叢裡,小模樣讓人看了就覺得心酸。
文清堯以爲他會哭,便坐在他旁邊等了一會兒。可半天等過來,別說掉眼淚了,林輕羽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十來歲的臉上擺着二三十歲的人都不一定有的沉穩冷靜。
文清堯一直以爲林輕羽是後來逐漸“變了”的,如今才發現,恐怕那變化早從他孩提時起就一點點發生了。
文清堯長嘆一口氣,他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不知道是該繼續恨林輕羽毀掉自己的一切,還是該同情眼前這個被迫從小開始算計的無辜小孩。
方纔那兩個丫頭還是說了部分真話的,林輕羽真的做了尋死覓活的事,他的額頭有一塊很嚴重的瘀傷,兩隻手腕上還裹着厚重的白布。文清堯一時忘情,伸手碰了一下林輕羽額前的傷,林輕羽腦中關於這些傷痕的記憶就一波又一波地向文清堯襲了過來。
痛苦的記憶宛如滔天巨浪,洶涌地撲向了文清堯,壓得文清堯喘不上來氣。
林輕羽手腕上的傷是長期帶鐵銬所致,並非他自己刻意割傷,用鐵銬鎖他的人正是那個“不計前嫌”的林肅徹。林輕羽被鎖了一天又一天,極度崩潰之下撞了牆……
一輪又一輪的衝擊使得文清堯的思緒愈發混沌,他無法理清方纔那段記憶中的細節,更沒能從林輕羽的記憶中找出林肅徹囚禁他的具體原因,耗盡精力也只能勉強知道個大概:林肅徹想從林輕羽口中問出什麼事,但林輕羽卻沒向他吐露半分線索。
不過文清堯也並非一無所得,至少此時他已經知道林輕羽那偏執又極端的性子是怎樣養成的了。
清淨的地方已經被人佔去了,林輕羽便不願繼續在這兒待了,他無聲地走出了這個荒蕪的院子。就在他跨出院門的那一刻,文清堯聽到林輕羽說:“明天就把你們兩個清理出去。”
看着林輕羽說話時的神態,文清堯的脊背有些微微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