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宗室貴僕就個個會寫字?但宋延捏着下巴,並沒有與她爭論。
韓陌到達時影壁下這羣人就都緘默着,中間站着的女子明明一身布衣,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並且猜到了她的身份:“你就是容嫂?”
容嫂擡起頭,朝他福了福身:“奴婢見過世子。”
這份不卑不亢,頓時令韓陌也收斂了幾分氣勢,他細細打量她,只見她也不曾侷促,便說道:“你這幾日,去哪裡了?”
派出去打聽她的護衛還沒回來,沒想到她竟然就自動出現了,雖然夠巧合,但韓陌還是一眼就認定了不會有錯。光憑這樣一身氣質,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假裝得了的。
容嫂看向宋延:“方纔奴婢已經回答了這份官爺,那夜裡我們家二爺出去得急,奴婢不放心,故而追隨了出去,不料後來府裡就出了大事,因此耽擱了幾日。見官爺們行事端正,心中不再害怕,也就壯着膽子回來了。”
“胡說八道——”
宋延旁邊站着的侍衛幾曾見過這等膽大的下人?當下就要斥她刁鑽,發一發威,這邊廂韓陌卻瞬即用眼神制止住了他。
“你們先退下。”他示意宋延。待宋延率人離開後,再看回容嫂,和聲細語道:“你有這份膽量再入虎穴,足見是心有城府之人,明人不說暗話,在你回來之前,我們已經去搜查過你的住處,你跟寧氏母子的瓜葛,以及你出現的時機,我也已經瞭然,所以無謂的掩飾就不必了。我知道你與常家不是同路人,如今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
容嫂在他炯炯目光下默立片刻,目光掃視了一圈周圍,說道:“我也問世子一句,世子是如何肯定我與常家不是同路人的呢?”
昨日蘇婼走後,寧氏長久地坐在房間沒有動彈,如果說常蔚的落馬和常家人的責難讓她充滿憤恨和無奈,那麼容嫂的隱藏更是把她一身精氣神擊打得稀碎。這一日一夜不吃不喝,就這麼坐着,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已麻木。
“太太,喝杯熱茶吧。”
容嫂進門的時候,她正呆呆地望着腳前一團光影,仿如一座石雕。
“世子隨意便是。”
韓陌接着道:“就不要繞彎子了,有關你前前後後的事情我都有數。還是直接說吧。”
容嫂攥着雙手,默凝後擡起頭來:“世子既信得過我,那我自然也無遮掩之理。只是,來龍去脈還請等我見過寧氏再說。也許我這一趟,對世子而言也有幫助。”
寧氏咬着牙關,指過來的手漸漸垂下去。她紅着眼:“你是薛家的人?”
她的眼神裡盡顯坦蕩,韓陌隨後點頭:“可以。不過,我的人須在門外守着。”
容嫂呼吸平穩,一切動作從容不迫,與全身上下都處於繃緊狀態的寧氏截然不同。
她快速地自椅子上站起,一雙深陷進去的眼睛瞪得老大,說完這兩個字後她便提着心口站立不動,連人帶呼吸都不曾動了!
“是我。我沏的是太太最喜歡的六安瓜片,聽說太太還未進食,先喝口茶潤潤喉吧。”
她坐下來,微微仰首看過去。這樣的平靜卻把寧氏給刺激到了,她一個箭步躥過來:“你到底是誰?你進常家是不是當細作?常家變成這樣,是不是都是因爲你?!”
“那你又回來幹什麼!”
寧氏顫聲道:“你想說什麼!”
容嫂把托盤放在她身旁茶几上,她立刻便如電擊了一般插直了腰骨,擡起頭來!
“是你!”
“我若是薛家的人,在我走之前,你們還能有命在?”容嫂冷笑。“不管我是誰,於你眼下來說都沒有差別。”
“你總是這麼不講道理。”容嫂道,“常家變成這樣,是常蔚手沾薛家那麼多條人命的必然下場,長房欺壓你們的時候你怪長房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常蔚的真面目被揭穿你又怪起了我,你以爲,沒有我你們常家就不會遭到報應嗎?”
容嫂把桌几上的茶往前推了推:“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古往今來,朝廷重犯在流放中翻身的先例多了去了,難道你不想替他們爭取一條活路?萬一活着活着,哪天天下大赦,又回來了呢?”
“我來是想提醒你,常蔚犯了這麼大的罪,他逃不過一死,但你身爲女眷,好歹能活一命,還有你的一雙未成年的兒女。按照慣例,你們會被髮配到偏遠之地,不過朝廷就算不會殺你們,別忘了被常蔚害死的那麼多人。在你們發配的途中,只怕就要面臨不少索命的無常。你死倒不可惜,只可惜了你一雙年幼的兒女。”
“因爲蘇姑娘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似乎沒料到他有這麼直接,容嫂一時間沒有答話。
“我想說的一點都不新鮮,我也沒那個耐心與你兜圈子,很簡單,你要是願意,那你或許可能爲你的兒女爭取一線生機。最起碼,你可以替他們爭取到平安到達流放之地的機會。只要途中不死,到了地方,除了官府的人,也就沒有人敢暗殺了。”
當下雙方再無多話,韓陌讓開通道,容她朝寧氏所在的二房院落走去,而後交代護衛:“去請蘇姑娘過來。”
她清冷麪容襯着沒有起碼的語聲,聽起來就像下蠱一樣,寧氏雙手下垂,緊抓着裙襬:“那又如何呢?難道我不想看到這些,就有用嗎?”
“我知道常蔚與你情份還算深厚,他乾的事即便你不是全都知道,他多少也曾經給你們留過退路,你仔細想想,這麼多年來,他難道就沒有留下過什麼東西給你,又或者跟你透露過什麼?”
寧氏怔住。
夫妻多年,常蔚給她的東西多了去了,跟她透露過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但哪一句又是能保她命的呢?要是想得起來,她還用等到現在麼?
她坐下來,啞聲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要緊的東西,他怎麼會放到我手上?放到我手上的東西,又能保什麼命?要是能保命,他不得先保他自己的命麼?”
“那天夜裡他臨出府之前,曾在書房裡翻找了好一陣,我知道他也帶走了一些東西,你可知道,那當中有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