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與蘇綬的婚事,蘇婼早已從蘇綬和鮑嬤嬤的口中聽到過了。
在蘇綬看來那本是一樁備受兩家父母看好的親上加親的姻緣,結果卻因爲謝家的私慾而演變成了一雙怨偶。在謝家看來,卻是謝氏癡愚,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做出了不應該的選擇,最終誤了自己一生。
連鮑嬤嬤都承認謝家確實圖謀着蘇家的祖業,如今又得到黃氏佐證,謝家的行徑,幾乎可以定性了。
只不過,各方都證實謝氏從未想過背叛夫家,也沒有機會獲取,那麼謝家又如何可能竊取到呢?簡單來說,如果謝家得手了,那爲何還要留着鮑嬤嬤等人在蘇家?
她看着黃氏:“你對謝家的目的也很清楚,看來幾次向謝家下手的,也應該是張家了。”
“這我可不知道!我不認識謝家的人,張家也沒向我透露過。”
黃氏說到這裡,忽然面露悽惶,沉沉地望着地下,不知在想什麼。
蘇婼就着微弱的燈光,看着黃氏這張臉。
事到如今,她固然從始至終腦子都保持着清醒,但隨着真相大白,還是有如大夢一場。
從蘇婼有印象以來,黃氏就圍繞在她和母親的身邊,她是謝氏的知心人,也是她眼裡和善可親的嬸母,更是前世在她逃亡回京,又被親生父親趕出家門時,偷偷放她進府取走母親遺物的雪中送炭的“恩人”——
疑心,自然是早就生起了的,從蘇纘說出他與黃氏未圓房的真相起,又或者是從親眼看到蘇禎與她的各種曖昧不明起。
但疑心離確認真相還有那麼長遠的距離,在探尋真相的過程裡,她無暇去體味這顛覆的滋味,只有在篤定一切之後的如今,那不可思議的,匪夷所思的,所有的衝擊人心的感受才一股腦涌上心頭。
那麼多年的和善形象,原來只是做戲。
而前世黃氏把她偷偷迎進蘇家,也不過是爲了讓她拿到謝氏的遺物後消失得更徹底吧?
她站起來,腳步挪到門口。
黃氏在後頭失神地呢喃:“婼姐兒……”
又輕又柔。
像今夜之前的許多個時候。
蘇婼側了側身,只見被狂怒情緒支配了一夜的她眼下卻是滿臉悽惶。
蘇婼扯開嘴角,似笑了一笑。
但那漾開的脣線鋒銳似寒刃。
“婼姐兒!”
走出甬道,身後奮力的聲音劃破這墨汁般的暗室,但蘇婼沒有停頓,甚至腳步邁出得更爲堅決。
她的性格是如此割裂,待她友善者,她甘願付出萬倍善意回報,而對她不善者,她揮刀斬情也只消短短一瞬。
何況,過往那所有的友善,都是別有用心的算計與圖謀。
牢獄的空氣清新溼膩,前堂燈火通明,在他們來時大理寺已經前往捉押來了不少人,這當中有黃氏身邊的人,胡氏身邊的人,也還有黃家的人。縱然黃氏已然招供,卻還是需要走完審訊流程,畢竟圍繞在張家周圍的還有數不清攸攸之口。
楊佑問道:“姑娘現下可是回府?”
蘇婼看着夜空,眉尖漸緊。
這會兒雨已停了下來,烏雲之間有了間隙,蒼穹如同一塊巨大的龜殼。
謝氏死因真相大白,果然是張家陰謀中的其中一環,但是,謝家在其中究竟處於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他們替張家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究竟張家爲何會找上他們?而如果他們確實爲張家做事,那這麼多年,他們何以對張家如此死心塌地,不曾揭發?
謝家掌着那麼多產業,中途損失的那些去哪裡了?
“姑娘,您確定不回府麼?”
楊佑又問起來。
蘇婼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身爲韓陌身邊最爲得力的護衛,楊佑向來是最有分寸的,像今夜這般再三催促,從不曾有過。
不過蘇婼亦覺耽誤了他許久時間,無謂再做逗留。這裡點頭,那邊廂楊佑就吩咐人去牽馬車。
晨曦從雲縫裡擠出來——原來這一夜是這樣漫長。
蘇婼靠着車壁閉眼假寐,睡是睡不着的,腦子裡的麻團一團接一團,先前被壓抑的殺母之仇也蹭蹭地燃燒上來,別說睡着,眼下她竟沒有一處是能安定的。
“哐當!”
剛剛煩亂地把支額的手放下,馬車一個顛簸,她險些撞在車壁上!
“怎麼回事?”
心下一沉,她抓緊了窗戶。
楊佑在窗下道:“是禮部幾個官員,往張家那邊去,衝撞了咱們的馬!”
蘇婼只一頓,即拉開了車簾。
往常安寧的凌晨街頭,原來此時竟是一片喧鬧嘈雜。路上往來行走着許多車馬,還有行人,但俱都身着官吏服,每個人臉上都滿是凝重之色,當中通向張府方向的街巷,更是車馬如織。
“張家那邊現在什麼情況?”
她方想起來,因着惦掛殺母仇人,張家現狀她竟一無所知。
楊佑道:“張栩夫婦暴露後,宮裡就有了準備,他們入獄,那邊廂就在集結人馬前往張家。
“半個時辰前我們有人看到張家有馬車出府,於是跟隨前往,卻發現這車只是在城中繞行。就在蘇大人將今夜事由向皇上簡述奏報之後,也就是姑娘前往大獄之時,皇上已然下旨捉拿張昀。
“一刻鐘前國公爺已經率兵包圍了張家,拿住了張昀之妻,也在府後捉住了正在潛逃的張煜兄弟,張家上下包括下人都基本在位。可以說張家是拿下了,但是唯獨明明未曾出過府的張昀,至今仍無所蹤!”
蘇婼潰散的精神立刻又凝聚起來,罪魁禍首張昀不見了?!
她急問:“那趕往張家的官員是去作甚?”
“是被國公爺召去清點張家的文書卷宗的。”
說到這裡楊佑皺眉搖頭:“沒有用的,張昀那老狐狸老早就作好了準備,府裡不會留下什麼來的。前兩日我早就已經奉世子之命入內探過。”
蘇婼道:“那幅畫像呢?”
“也沒有了。”
蘇婼看着地下,忽然把簾子放了:“掉頭,去張家!”
武寧公主的畫像留不留下,問題都不大,反正張昀的老底已經被揭穿了,皇帝既然亮刀,自然有的是辦法審出原委。
現如今卻是平白消失的他,到底去了哪裡?他又是從何處消失的?
如果說黃氏是殺害謝氏的劊子手,那姓張的就是奪了謝氏之命的真兇,憑他上天入地,她蘇婼也非要捉到他償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