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爺,”有着青衫的僕人陪着笑走進來,“公子方纔問起薛家那丫頭如何處理,還等着常爺回話。”
常賀剛剛端起茶,聽到這裡眉頭便蹙起來:“怎麼催這麼緊?”
“沒辦法呀,”僕人還在陪笑,卻直起了腰,“常爺擅自行事,給大家招了麻煩。昨夜裡公子去了天牢,令尊可是親口說蘇綬是頭狡猾的狐狸。那麼昨夜裡那一遭,還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蘇綬的圈套。如果是,那咱們可就麻煩了。首先這說明咱們的存在已經暴露,其次,說明蘇綬他們的行動經搶在前頭。這風口浪尖上,正該韜光養晦,等着朝廷結案,再行大計。
“可常爺卻在這個時候把人給劫了回來,這不是引着韓陌他們來揪咱們麼?公子可不能不急呀。”
他雖一口一個常爺,但語氣和神態之間卻充滿了倨傲,常賀早已聽得不順耳,聽到末尾,他咚地放下杯子,走到他面前:“你說的大計是什麼?既然提到了家父,那我問你,你們的韜光養晦是建立在犧牲誰的性命基礎上的?是以誰的家族所有人性命爲前提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囉嗦這些?去問問你主子,他又敢不敢跟我這麼說話?!”
青衫人被罵得面紅耳赤,先前一臉假笑至此已尷尬到不能再尷尬,他退後一步走到門下,拱了拱手道:“是小的逾矩,常爺恕罪。”
一看常賀還在瞪向自己,便只好繼續退出門檻,徑直走出了院子。
常賀直瞪到他不見人影,才咬着牙收回目光。
看着桌上的茶,他復拿起在手上,一口氣灌入喉。只是茶水並沒有澆滅心中的怒火,他擡起手來想要擲杯子,看看門外挪動的人影,他又收回了手來。
他雖然名義上是這裡的“爺”,但扛不住他單兵獨馬,這裡所有的人都是公子的人,沒有一個是他的,也沒有一個是他的貼心人。所以先前就連一個下人都能對他說教。他雖然手持籌碼,但他也很明白這不是他可以任意妄爲的理由,他如今所受的禮遇,也有常蔚所做出的犧牲在。
這就是這院子的下人,如此其貌不揚,但卻有這等過人的洞察力。
蘇婼無比清晰地作出這番結論。
洪福有些不解:“敢問這位常青是?”
先前他怒斥下人的一番話已經不太中聽,如果他事後還摔杯器,傳到其他人耳裡,總歸不太好。
洪福聽聞,頓了下就把信紙塞進了懷中。“既然公子寫信於常青,可見他們識字,既然連個廚子都識字,那麼也可以看出來不是一般的廚子。有常爺這話在,小的明日便就前往安排。”
常賀把紙遞給他:“你明日替我送到常家莊,找一個叫常青的人。然後帶他來見我。”
他若不設法安置幾個心腹在側,該如何在此立足?
……
“雖然不是親口說的,但是我猜出來之後,他們都承認了。阿吉就是薛家的小姐,薛容至少在阿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會有這麼一場慘劇。他與廢太子後人的確接觸過,而跟薛家一道赴死的,應該根本就不是那個人。”
“這是哪裡話?”常賀溫言道,“只是我自小有個怪毛病,得吃我們家的老廚子做的菜方合胃口,否則會腸胃不適,吃睡都不踏實。這常青祖上三代都是我們家的廚子,因爲侍候得好才被開恩放籍,把廚藝傳給了別的人。
“你說的,全都是蘇大人和周夫人親口告訴你的?”即使蘇婼已經將事由完整地陳述了一遍,韓陌語氣之中還夾雜着一些不可思議。
江水被明月照得波光粼粼,蘇婼面前斟滿的茶杯也染上了月色。
常賀望着從始至終就沒伸直過背來的他,點點頭。
洪福道:“公子和先生早前一早交代嚴格管控進出此地的人員,如今常爺要帶外人進來,可與公子商議過?可是小的哪裡不周到,不曾令常爺順心?”
他把杯子放下,再往外看了眼,然後走進裡屋,提筆寫下幾句話,吹乾墨跡後走到門外。
“可是常爺,他們既然已經跟常家沒關係了,眼下這當口,他們還會來侍候您嗎?一般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往上撲的呀。再說這事還得問問公子。”
“他是我們家的老僕人,早幾年被我們家老太爺開恩放了籍,回去當庶民了。他有三個兒子,你讓他安排兩個人跟隨你到這兒來。”
韓陌深深吸氣,醞釀了半日後方說道:“阿吉九歲,竟然在九年前他就已預知,那就說明這些人已經暗中活動了至少九年。有這個時間,找到了那批被抹去的礦藏,並加以利用,也不足爲奇了。只不過爲何當時薛容卻不曾透露給皇上?”
“洪福。”
“他們是世代的廚藝,常青老了,不能來,就讓他派兩個兒子來吧。他們早就不是常家的人了,朝廷也管不到他們頭上,不會發現的。常家待他們好,他們也是可信的。”
花蔭下走出個佝僂着背的漢子來:“常爺。”
“不妨事的。公子那邊我這就去說,不會有問題,咱們如今共進退,沒把握的事我也不會去冒險,你說呢?”
“我也百思不得奇解。按理說任何人遇到這種事都會主動告知皇上,除非他確實與對方有勾結。”
“薛容與那些人確實有接觸,那就難怪常蔚他們會坐實他的罪行。但如果是這樣,他又爲何要把纔剛生下的孫輩寄養出去?難道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如果那時就沒把握,後來這麼多年又爲何要繼續?以他的身份,其實也算是位極人臣,他需要再勾結逆賊嗎?就算他們成事,他的身份又能再往上高升多少呢?”
畢竟像常蔚這種官位不上不下的人,纔有冒險一把的意義。如果本來就擁有,那就沒有理由不珍惜羽毛。
蘇婼沉吟:“其實同樣讓我想不通的,還有我父親。不光是薛容將此事隱瞞,我父親到此時爲止,不也是神神秘秘的嗎?我總覺得知道的東西比我看到的要多。但我不知道爲何他不上報,也從來不對外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