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婼目光像是凝固在阿吉臉上。
阿吉起初很平靜,後來漸漸不確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了?難道我腦袋又變大了嗎?”木槿平時跟她開玩笑,說她剛來時像蘿蔔頭似的,頂着個大腦袋。
蘇婼移目,半晌道:“無事。”又道:“今兒的字寫了嗎?沒寫就快去寫。”
阿吉趕緊下去了。
仿若榻上長起了鍼芒,蘇婼身子一擡站了起來,不顧穿鞋,只穿着輕羅襪就踩在地上徘徊。
扶桑飛跑着過來:“姑娘怎麼鞋都不穿?還未進四月的天呢,這進了寒氣該怎麼辦?”
蘇婼停下步:“鮑嬤嬤呢?”
扶桑擡頭:“姑娘不是讓她去燉湯了麼?”
……
蘇家沒分家,所以三房的飯都在一鍋出,但各房有各房的廚房。
鮑嬤嬤守在小竈前,一心一意地攪動着砂鍋裡的雞塊。旁邊廚娘敬重她是先太太身邊的人,過來搭訕:“嬤嬤的廚藝真是了不得,我們幾個天天泡在廚房,聞到這雞湯香味還嘴饞呢。難怪早前連太太都指名要向嬤嬤請教燉雞湯的方子。”
鮑嬤嬤勾起脣角,手裡並不忘記檢視榛蘑的泡發程度。“還不都是從前先太太好這口?她呀,小時候身子骨就不好,那會兒可讓家裡犯愁了。她最喜歡吃蘑菇,偏不愛吃雞,我就想了這個辦法,她還真愛上了。”
湯鍋裡的湯汁咕嘟咕嘟地翻滾着,騰起來的蒸汽鋪成了一張簾幕,陽光透過窗戶斜射進來,影影綽綽落在竈上,鍋上,她的臉上。而在她的眼裡,簾幕那頭模糊的院景,又何嘗不像是一副幻象?
一滴湯滾着滾着就濺出鍋來,落在炭火上,發出來呲地一聲。
鮑嬤嬤連忙伸手取鍋蓋,另一隻手卻比她先伸了出去。
“姑娘?”她滿含意外地注視着面前的蘇婼,“你怎麼來了?”
蘇婼把鍋蓋蓋上,然後道:“我來看看,湯燉好了不曾,忽然有些餓了,也想喝一碗。”
鮑嬤嬤釋然,揭蓋把榛磨加進去:“那可沒這麼快,小火慢慢煨,湯才香濃。少說還得一兩個時辰。”
蘇婼看看四下,在就近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那我就陪着嬤嬤慢慢燉。”
鮑嬤嬤望着她,隨後洗完手走過來,在她額上探了探:“也不熱。怎麼沒精打采的?”
“就是心裡悶得慌罷了。”
鮑嬤嬤來拉她:“心裡不舒坦,就去躺着,或者去串串門,這裡煙薰火燎的,不是你來的地方。”
蘇婼沒有動,擡頭望着她:“正院裡突然出了這樣一樁事,嬤嬤不覺得奇怪嗎?”
鮑嬤嬤手停下來。
蘇婼靠在椅背上,以更舒適的姿態仰視,但反而又看起來更嚴肅了。“禮哥兒母親自過門以來,處處縝密周到,無論上下,皆以真心相待。她不存在得罪人,怎麼會突然中毒?”
鮑嬤嬤站了片刻,拖出旁邊的小杌子坐下來。
“這內宅的和睦,好多都只是面上的,經歷過太太的枉死,姑娘還看不明白麼?再縝密周到,她是一家之主母,偏又是才進來的主母,有些下人刁鑽起來,那可不管你主子不主子,天長日久,得罪起人來曉都不曉得。”
“你的意思,會有府裡的下人去謀害他們看不順眼的主母?亦或是,當年殺害母親的人也在衝禮哥兒母親下手?”
陽光斜照下的蘇婼目光炯炯。“府裡的下人進不了正房。能進去的,都是禮哥兒母親身邊的,或者是各房裡有體面的下人。一般人不可能有機會下手。
“若說是殺害母親的兇手。當年他殺害母親行事那樣縝密,到如爲止都不曾讓我查到了絲毫證明她死於他殺的鐵證,如果是這個人下的手,那她的手段可就退化了。這麼容易引起懷疑的手法,而且還是在大理寺審案的父親眼皮底下犯案,他就不怕立刻被查出來嗎?”
鮑嬤嬤雙肘支着膝蓋,兩手指間緩慢地撫搓。“既然都不是,那也許就像姑娘最先猜測的那樣,是太太誤食了甚麼呢?眼下正值春上,食物黴變,有毒的花木吐蕊,每年發生這種事,也不在少數。”
“若是拿取黴變食物給主母吃,那正房裡當差的人都可拿去發賣了。而花木之毒——嬤嬤覺得,當下季節的牡丹,會否有毒?”
蘇婼放緩的語音像一記記錘,敲在不知何時安靜到只能聽到彼此呼吸聲的屋裡。
鮑嬤嬤的目光彷彿連同時間一道凝結在她臉上,直到好半天她才呼出聲音來:“姑娘你,是什麼意思?”
“阿吉說,這些日子你都在主動幫她打理母親留下的那些花,她還說你經常替她送花到正房裡去,今日清早的花就是你送的!”蘇婼陡然收回身勢,整個人往前傾,瞪圓的雙眼裡彷彿有寒星在閃爍,“是不是你下的毒?”
鮑嬤嬤神情崩裂:“你,懷疑我?”
“嬤嬤!”蘇婼抓住她手腕,“禮哥兒母親在過門之前,與蘇家沒有任何瓜葛,與父親更不可能!她是無辜的,就算她如今坐的是母親的位子,她也是明正言順的,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她不該被針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鮑嬤嬤呼吸紊亂,“姑娘,你不該這樣懷疑我!”
“可我也想救你!”蘇婼壓低的聲音透出了她幾乎未曾有過的激動,“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在當着一個大理寺少卿的面下毒害他的現任妻子。你鬥得過他?瞞得過他嗎?先前他一進門就已經透露出在防備你了!嬤嬤,你就跟我的親人一樣,我不願意看到你做這種傻事!”
蘇婼整個身軀的血液都在沸騰,先前蘇綬進門時對鮑嬤嬤的態度她就覺得不對,後來阿吉說到送花……
她是多麼不願意相信這個人會是鮑嬤嬤,可思來想去,他身上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
鮑嬤嬤對謝氏的感情是那樣的深,在親眼瞧見蘇綬身邊有了徐氏,很難說她不會恨烏及烏,控制不住地向徐氏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