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做平時,高延宗這麼調侃她,孫漣漪必定是會牙尖嘴利地反駁回去,不給他佔任何便宜的,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是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兩年前,高延宗強娶她那一次,那晚她嫁衣如火,宇文邕來尋她,要帶她回周國,她換夜行衣的時候,宇文邕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她穿着這身嫁衣真好看,都捨不得讓她換別的了;他說,他不看她總行了吧?
宇文邕那時,是轉身背對着她,脊背挺得筆直,肩膀有些微的顫動,似乎是在笑她的羞澀可愛。
孫漣漪又想起幼時,她也曾被宇文邕揹着,他的後背寬廣而溫熱,她不捨遠離,總是攬得他很緊,可最終他們卻是落的,她的背井離鄉,他的背道而馳。
高延宗疑惑得很,覺得孫漣漪脫個外衫的耗時也太久了,他捂着眼睛的胳膊都舉酸了,正要開口喚她的,卻是感覺到她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他只着裡衣的後背立刻就是被她溫熱的淚水染滿了。
高延宗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就是要轉身,“漣漪……”
孫漣漪卻是將他的腰緊緊地抱着,不肯鬆動,“別轉過來。”
高延宗的身體便是僵住了沒有動,他在等孫漣漪的平靜。
可是她的哭泣許久都沒有停,反而眼淚越流越多,他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心疼,硬是轉了身,把孫漣漪抱了一個滿懷,“你知你是不願我看到你哭,我不看便是!”
孫漣漪在高延宗的懷裡埋首很久,才緩緩地擡起頭,看着那近在尺咫仍是閉着眼睛的俊臉,忽而笑了起來。
笑他傻,傻得可愛,她也傻,傻得可憐。
孫漣漪終於是止住了眼淚,她輕輕地推開了高延宗,卻並沒有擡眼去看他,而是撿起他先前掉落在地有些溼的外衫和斗篷抖了抖,然後走到角落的火堆旁,將它們搭在了圍欄之上。
火光盪漾在兩個人之間,高延宗看着側身而立雙目放遠的孫漣漪,心中頓覺情動。
他上前幾步就又是將她抱住,溫熱的鼻息圍繞在她的耳邊,原本渾厚低沉的聲音此時聽起來竟有些難得的溫婉,柔和細膩地醉人,“漣漪……”
孫漣漪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便只是任由高延宗抱着了。
她此時,確是需要些暖意,可是她也知道,高延宗給的暖意,她不能再貪圖得更多了。
高延宗也沉默了片刻,然後將孫漣漪的身體轉過來面對着自己,他的額頭抵住她的,眼裡的認真突然就讓孫漣漪不敢直視了,而高延宗卻仍是笑,“你看着我。”
“看着你做什麼?”孫漣漪有些不自在地推開了他,眼光望向很遠的地方,只是苦笑,“看着你,就能知道茉兒在哪兒了嗎?”
“茉兒比我們都要熟悉這言鳴山,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高延宗輕笑着搖了搖頭,不顧孫漣漪細微的反抗再次把她抱進了懷裡,“漣漪,倘若我不離開這裡,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你遲
早是要走的,又何必這樣問我呢?”孫漣漪雖不再掙開高延宗,也並不去擁住他,自然下垂的雙手,卻是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衫。
“倘若我真的不走呢?”高延宗低下頭,他的眼睛認真地看着微擡起臉的孫漣漪,不敢錯過她臉上眼裡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孫漣漪,回答我。”
“五爺,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宿命。”孫漣漪狠下心來,終是於他下了逐客令,“我們不是一路的人,便不必長此糾纏下去。”
“糾纏?”高延宗不怒反笑,又滿目自嘲,他放開了孫漣漪,卻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這些日子下來,你仍然覺得我就是在糾纏你?”
“今日天晚了,又下雨路滑,等明日晴了,你便走吧!”孫漣漪不願再多說,甚至是都不願正視高延宗,她知他會認爲她是鐵石心腸,可她卻只是怕自己會心軟。“這一別,此生,便無需再相見了。”
“你想這樣就跟我撇清關係?”高延宗此時的神情,有苦有惱,有氣有怨,有愛有恨,他忽而是笑了,笑聲越來越大,到後面甚至都刺耳了。
孫漣漪垂眸,沉默不語,高延宗卻又是突然抓起她的一隻手手腕,將孫漣漪拉到亭子中央,按倒在了石桌上,朝着她怒不可遏地低吼道,“在撇清之前,至少你得跟我真的有什麼關係吧!”
他瞅着她的眼中,似是憤怒嘲諷,卻又滿滿的寂寞苦痛。
孫漣漪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夾雜着淡淡的悲傷和無奈,此時還有些微的受驚,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鹿,高延宗被這雙眼睛這個人深深地吸引着,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將她佔爲己有。
他是一念太過執着,已爲她走了火,入了魔。
孫漣漪想過,她跟高延宗說那些話,他一定會惱羞成怒,她也想過,最壞的狀況,就是如此這般。
她或許會因此想起她從前的那個噩夢,她可能還會害怕、會哭喊、會尖叫,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所以她只是沉默地、安靜地看着高延宗,好像接下來無論他對她做什麼,她都不會反抗。
高延宗看着孫漣漪逆來順受的目光,似乎更是生氣。
他俯下身,狠狠地吻住了孫漣漪,他的手指摸索着解開了她的衣帶,霸道地想要與她更親密些,似乎唯有這樣,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活着。“漣漪……漣漪……”
孫漣漪聽着高延宗的呼吸越來越重,而他每喚她一聲,就好像在她的心上落下一刀般疼。
她不想要這般的心疼,她甚至不願顧從前也不要想以後,她甚至期望把握住這當下,只要能換來她的心有那麼片刻不再那麼疼便好。
可孫漣漪又不禁想到,高延宗也曾與其他女子纏綿悱惻,他也曾對着別人濃情蜜意、耳鬢廝磨,她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而她的心裡,早已有了一個唯一。
如今這番旖旎,不過只是他的一時衝動,她的一刻貪心,貪圖這狂風暴雨中,點滴的一絲暖意。待到明日,便就是勞燕分飛,相忘於江湖了。
高延宗卻是忽而停下了攻勢,他埋首在孫漣漪的肩膀上,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忽而就是擡起拳在桌子上重重地錘了好幾下。
孫漣漪的手被他放開了,她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推開了高延宗,朝着他自嘲地笑了起來。“我已不是清白的姑娘了,王爺請自重。”
“王爺……自重?”高延宗也笑了,笑得放肆,好似這連天的大雨都是因着他這悲愴的笑聲而引來的,“在你心裡,我哪是什麼王爺?我根本連一個山野莽夫都不如!”
孫漣漪也不說話,只是默默起身,將高延宗先前扯開的衣衫穿好,平靜地好似方纔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孫漣漪,我若是想對你用強,何必等到今日?”高延宗仍是笑,似乎無法自控,“你就是仗着我喜歡你,纔敢這麼糟蹋我!”
孫漣漪仍是低着頭,輕聲地嘆道,“五爺,一年前,我的心就已經死了,從此後,我不會再對任何人動情,五爺的心,我也受不起。”
高延宗的眼睛緊盯着孫漣漪,不發一言,眼光犀利地好似真的可以直視到她的心裡一樣。
然後他突然就轉身走了出去,任憑外面的大雨打溼一身,卻都不會比他此刻的心還要冷。
孫漣漪眼看着高延宗步入雨簾,她卻不敢喊,也不敢追,她一直等着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了,才忽而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淚水終於是忍不住打溼了臉頰。
過了沒有多久,孫漣漪聽到有人跑來的聲響,擡頭去望,來人是茉兒。
“姐姐!”茉兒自己舉着一把傘,懷裡還抱着一把傘就急忙衝進亭子裡了,“你怎麼坐在地上呀!快起來!”
“茉兒……”孫漣漪望向茉兒來時的方向,後面並沒有跟着其他人。
“高大哥也是奇怪,都到小築門口了卻不進屋!非要待在外面淋雨!我也拉不動他,撐開了一把傘硬是塞給他,他還丟開了!”茉兒把孫漣漪拉了起來。
她一邊細心地給孫漣漪整理了身後的衣衫,一邊繼續向對方抱怨着高延宗的怪異舉止,“我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也不告訴我,就只跟我說了一句話,告訴我你在後山亭子這兒,讓我趕緊送傘過來!我就馬上來了!姐姐,你們到底怎麼了?”
孫漣漪看着茉兒又是急又是好奇的模樣,卻是無言,頓了好一會兒才撐起了傘,“先回去吧。”
兩人到了小築門口,高延宗已經不再屋外了。
孫漣漪的步子有一刻停頓,她不知道高延宗是不是因爲不想再看到她,而已經走了。
如果他真的走了,她也不知道她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她只覺得此刻,她的心裡空空的,一點底都沒有。
門是半掩着的,茉兒就先上前去推開了,她看到門邊放着她之前塞給高延宗的傘,還收好了,猜想他應當是進屋了,她便到處去找。“高大哥!”
“在這兒呢。”高延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應的這一聲也把都準備衝進他屋裡的茉兒給喚了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