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快到,孫漣漪必須得走了,馮小憐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嘟着嘴抱怨道。“怎麼一個時辰這麼快就過了?”
“是呀,咱們只能,下次再聊了。”孫漣漪擡手輕輕地摸了摸馮小憐的臉,她嘴上雖然這麼寬慰着對方,可是心裡清楚,下次再聊,只是個遙遙無期的許諾。
“嗯!”馮小憐卻是因爲孫漣漪說了這麼一句話而有了期盼,還開心了不少。
她一直把孫漣漪送到了寢宮的側門,都還不肯停下腳步,倒是孫漣漪讓她止步了,“溟濛,送到這兒就行了,你快回去睡會兒吧。”
“好。”馮小憐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出去,便微微頷首,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孫漣漪和那小太監走遠,連燈籠的亮光都看不到了,她才折返回去。
還是來時的那條路,孫漣漪跟着走過一遍就記住了,可她依舊是亦步亦趨地跟在那個小太監的後面,看着對方的後背,暗自猜想着他的身世。
大概也和她與馮小憐一樣,是受過宇文家的恩惠,才被送入齊國宮中爲周國傳遞消息的。
若家中尚有父母庇佑,或者日子還能過得去,誰人忍心將兒子送進來,淨身當閹人呢?
看着他的年紀,許是比馮小憐還小,就要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不知道還有沒有兄弟姐妹在世,會不會想着來尋他呢?
可即便是尋來了,能團聚了,能抽身了,亂世裡硝煙四起、戰火燎原,這天下之大,卻也再沒有一個平靜的容身之處了。
孫漣漪嘆自己和馮小憐姐妹相見難,相見亦不得相認,可這等局勢之下,誰人不是有各自的苦呢?
“姑娘,到了。”小太監在宮門口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孫漣漪,忽而微微笑道。“亂世兇險,請多保重。”
這是一句再平凡不過的囑咐,他兩人萍水相逢,此生可能只會有這麼一小段的同路,但日後能想起的,都是彼此的善意,總是好的。
“公公也保重。”孫漣漪頷首輕笑,心裡也是感慨。
她拿着腰牌通行,順利地走出了宮門,那小太監還在門裡面看着她,見她回頭,就是一笑,然後才放心地走了。
孫漣漪目送着他走遠了,又微微擡起頭,望着宮門口那巨大的匾額良久,然後轉身離開。
高延宗直到天亮了,鄭氏醒了到靈堂非要把他趕回去休息,他才肯離開的。
回到安德王府,李氏果然備好了早膳,站在門口等着他了,見他下了馬車就是立即迎了上去。“五爺!”
“誒,不該讓夫人給我準備早膳的。”高延宗突然這麼嘆了一聲,李氏就是一驚,正惶恐着她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高延宗卻就是一笑。“那樣夫人就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了。”
“五爺……”李氏見高延宗會笑了,也就跟着笑了起來。“你話也不說快點兒,嚇死我了。”
高延宗又笑了起來,可最後留在嘴角的卻是一絲苦澀。
李氏不會真的介意他賣關子,無非就是這麼嬌嗔一句,哪有半點責
怪的意思?
高延宗其他的妾侍也是這樣,都是溫柔的、羞怯的,不會也不敢跟他發脾氣。
只有那個人,會拎着他的耳朵,笑容‘燦爛’地‘嚴刑逼供’,他即便是立即老老實實地把話說清楚了,她依舊不會輕易放過他。“你下次再給我說話只說一半試試看!”
高延宗發覺自己又想起了孫漣漪,便是連忙搖了搖頭,試圖強迫自己甩開腦海中有關於她的影像。
李氏看着高延宗的眼神,也是大概猜到了他的所想,卻並沒有拆穿他,只是微微笑道。“五爺快去吃早膳吧,我怕都要涼了。”
“聽夫人的。”高延宗便也裝裝糊塗,笑着摟住李氏進屋去了。
這些年,他們已經鮮少能有這樣獨處的時光了,李氏甚至有些緊張,給高延宗夾菜的手都輕輕發着抖。
可這一頓飯,依舊是吃得她心滿意足,好似回到了新婚那兩年,只有他們二人的日子。
吃完了早膳,李氏正準備吩咐下人把碗盤撤去,高延宗也發話了。“去把其他姨娘們,都叫來吧。”
那小廝剛收起碗盤,聽到這麼一聲就連忙點頭。“是。”
“五爺,這是……”李氏疑惑地望着高延宗,他卻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立即解釋,她便就沒有問了。
等到妾侍們都到齊的時候,高延宗纔是慢悠悠地說道。“你們回去收拾收拾,想拿什麼都可以拿走,我的外宅也不多,你們可以先搬去住,或是賣了平分都好,今日,便散了吧。”
衆人一聽,皆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覷,其中之一大着膽子上前一步問道。“五爺,您這……這是什麼意思呀?”
李氏最先明白過來,高延宗這是要分家的意思,“五爺!”
“夫人莫勸,我已經決定了。”高延宗這才從桌前起身,走到了他幾位妾侍的面前,竟是微微弓腰行了個禮。
“五爺使不得!”幾個妾侍也是大概明白了,都上前去把高延宗圍了起來。“你這是要趕我們走呀?我們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能去哪兒呀?”
“是延宗對不起你們。”高延宗看着身邊一羣哭成淚人的女子,想着她們也曾與他共度過不少日子,爲他賠了青春,他卻沒能護她們到老。“四哥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我今日會進宮一趟,還能不能活着走出來,我沒辦法向你們保證。”
“五爺……”幾個妾侍都哭得泣不成聲,看得人着實不忍。
李氏在一旁也偷偷地抹了抹眼淚,這才走向前來。
“姐姐,你快勸勸五爺吧!”幾個妾侍把希望都寄託到李氏的身上,可她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李氏瞭解高延宗,她知道他爲了替高長恭正名,這一趟是去定了。
若說這世上誰能勸住高延宗,除了已經過世的高長恭,就只有孫漣漪了,可是這唯一可以做到的她也已經走了,就誰都攔不住高延宗了。
李氏猶豫了半天,最後仍是隻能一聲輕嘆。“五爺放心,妹妹們的去處,我會安排好,不會委
屈她們任何一個的。”
“多謝夫人。”高延宗微笑了一下,然後推開了身邊的妾侍們,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五爺!”後面哭着喊着要去追的妾侍們,都被李氏給拉住了。
她們回頭去看,她不知何時,也是已經淚流滿面了。“姐姐……”
一屋子的女人,就這樣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從前那些爭寵奪愛的明爭暗鬥,此刻似乎都變成了前塵往事,煙消雲散了。
高延宗去了西邊的廂房,因爲他入朝的官服還在孫漣漪的住處那裡。
他也沒有叫人幫忙,自己就把衣服換上了。
換好之後,高延宗站在屋子之中,環顧四周,然後果斷地走出去,關上了門。
這裡,他應該不會再來了,那個人的好與壞,柔情和背叛,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高延宗輕闔雙眸,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睜開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又回到了正廳那裡,此時他的妾侍們都已經不在了,只有李氏一個人獨坐在桌前。
她見高延宗過來便連忙迎了上去,看着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五爺自己穿朝服,連釦子都不會扣了嗎?”
高延宗低頭去看,這才發現他扣錯了釦眼兒,也是一笑。“怪不得覺得勒得慌。”
“頭擡着。”李氏便伸手替高延宗解了扣錯的地方,重新扣好,又把他的衣領整了整,這才心滿意足地笑道。“好了,咱們五爺這樣,精神多了!”
“多謝夫人……”高延宗忽而握住了李氏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夫人,這些年,是我忽略了你,我對不住你。”
“五爺沒有忽略我,更沒有對不住我。”李氏也十分感概,先前就才哭過,這會兒鼻子又酸了。“我嫁於你多年,仍是未有所出,五爺也沒有因此而休了我,還敬我重我,待我十分好。”
“我待你的好,不及你待我的分毫。”高延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若是回不來了,你也別守着這兒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要是還能遇上個體己的人,就……”
“五爺!”李氏連忙打斷了高延宗的話。“我知道,你當年娶我只是因爲門當戶對,你我這些年相敬如賓,我也很清楚我始終不是你的心上人,可我不在意,我只想這麼守着你,你此去若是真的回不來了,我也要一直守着!你的孩子,我會視如己出,將他們好好撫養長大,就是四嫂那邊,我也會時常去看她們的。”
“夫人真是想得周道。”高延宗語帶哽咽,頓了好一會兒才穩住情緒,“你放心,我已經通知四哥的舊部們,他們會對四嫂和你都多加照顧的。我此去,只想爲四哥討回公道,並非是要枉送性命,只要我有一線生機,我不會讓夫人空等的。”
李氏已經泣不成聲,只能用力地點頭,“五爺,我等……等你回來……”
“嗯。”高延宗輕輕地抱了李氏一下,然後轉身走了。
他不想坐馬車,便是直接去馬房牽了一匹黑馬,剛要出去,就是聽到了一陣竹笛聲從牆外傳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