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路彷彿忽然年輕了許多。膽邊突生無窮的自豪。這自豪自然感染了盧征程。確實,年輕的因果也許是不斷地生活在快樂裡,當煩惱襲來,馬上就又讓許多過去的快樂驅散。
爲年輕付出慘重代價的人,對現在更加珍惜。只有把握住現在的實質,生活才真正屬於你。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在那麼多艱難的磨難中,你都微笑着走過來,用一種平靜的心態去迎接每一次劫難。當別人在劫難中消沉時,你卻在劫難在振奮,越戰越勇。微笑着走到現在。”
盧征程此話發自內心,沒有絲毫逢迎之嫌。他的語氣很淡淡,彷彿在與黃權路一起回味着人生的悲極生樂。
人最容易記起的不是苦難,而是苦難中忽然得到一份快樂,這種快樂如果是來自一個知音就是幸福了。這種知音比成千上萬的順境中蜂涌而來的朋友更可貴。他自然感到了這個可貴的友誼,原來竟如此來之不易。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自己的結論,黃權路已經娓娓道來。
“正是那個寒冷的早上,我體會到了人間居然還有可貴的真情,而這真情竟是如此的自然自在。在那個小吃店你,他倆告訴我許多從前不知的世事,而我也把自己的秘密輕易地告訴了他倆。我們純而且潔的友誼終於開始。”
“你們的故事讓我感到驚訝,可以想象那天是一個多麼令人震撼的場面。儘管你的訴說如此的輕描淡寫,但仍然能激起我心潮澎湃。”
“‘這是一種清香,我好久沒有嚐到如此美味的早餐哰。’吃了一口面,我揚起頭道。其實蘭眳地界的面,味道大同小異。那男人說道。‘只不過,兄弟今天心情不同從前,味道自然也變哰。’”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哦了一聲。我接着說。‘這是一種自在自然的情誼的清香”
“‘細兒,真有你哩。吃麪都品出情誼哩味道來哰。’”
“‘不是嗎?哦,搞忘記問哰,你叫啷子名字?’他看了看她,她說:‘我那位——周斌。’‘周哥。我可以象呃稱呼你嗎?’‘客氣客氣,虛長几歲,湊合着當回哥吧。’”
“就這樣,從沒有哥到突然多了個哥。吃完早餐,一路走來,他談了許多。最後,也就是我臨上車之際,他突然說:‘你沒有生活在按班就部的生活裡,是一喜;你沒有生活在按班就部的生活裡,這是一憂。去支邊吧,體會體會哥給你講哩這些。等你支邊結束,如果不想在國字號單位呆哰,來我這裡。’”
“是啊,幻想讓人年輕,幻想使人幼稚。”盧征程道。“可喜的是,黃哥能看淡過去。我瞭解,你這一去,先一個三年,後一個四年。除哰支邊還是支邊。似乎一支起邊來,既無奈又沒哰盡頭。”
“第一個支邊的確無奈,但是第二個支邊卻是我自願的。”
“自願?你應該曉得,人一旦支邊會失去些啷子?”
“我知道。但是不去支邊,我會失去更多更好的人或事。你曉得嗎?當我爲哰那一塊塊貧瘠土地獻一策,並且被用於村鄉建設時。我自然感到,自己大學時代掌握的東西沒有荒廢。在這種沒有荒廢的良好感覺中,關鍵的,是我終於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對我笑。當路過一個你不認識的百姓家門口時,他們居然迎出門來請你進去,讓座,倒茶,問寒問暖地招呼一番時。你心裡會是啷子感受?尤其在你幾乎無路可走時,你會有何感想?”
“如果是這樣,我倒真是感動不已哰。”
“你的命好,重要的是,連你這種從未經歷過支邊的人,都知道什麼是感動。我這個真正置身於其中的人,又會怎樣呢?”
“於是,上車坐定後,我伸頭出窗外,喊道:‘連姐、周哥,等回來後,我來看你們。’
“姓連?她姓連?”
“是的。她姓連。她丈夫姓周。”
“這就對哰。”
“啷子對哰?”
“蘭眳姓連的就一家。照你說的,嫁了姓周的只有一人。蘭眳地兒不大,連氏七金花,個個出落得荷花般嬌豔,水仙花般水嫩。唯有三姑娘連清荷,就嫁給一個姓周的。你若問我爲何曉得。我不怕麻煩告訴你,誰讓你不是外人呢?原因嘛,很簡單,周斌就住教育局後面,當時也算富甲一方哰。巷裡巷口都傳言:做人要做周斌,小小年紀就發財。而且巧吶,他家正好就跟我家窗子對着窗子,牆壁對着牆壁,不過五米來的距離。想叫我不曉得也難。”
“哦……難怪……”
“所以啊,應該沒錯哰。說句實話,她的脾氣我還是略知一二的。我不曉得她在單位如何,因爲我來時,她已經走哰。但是,她的辣勁卻是令我難以忘懷哩。記得,他們結婚半年以後,兩口子拌嘴勁的時候多,安安靜靜過日子的時候少。我就奇哰怪哰。當時我就想,要是女人都象呃,男人不結婚豈不反倒自在?三天兩頭吵不休,自己不累,別人大概也會嫌累吧?”
“真的如你所說?如果真的如此,那應該沒錯哰。”
“肯定沒錯。不過更加奇怪的是,背後不鬧哰。好象是我初中畢業那段時間吧。後面的吵聲突然少哰許多。”盧征程沉默了一下。“是哩,是少哰許多許多。我還以爲是他們吵累哰,口水鬧幹哰,沒吵勁兒哰。或者是另一方在吵嘴聲中臣服於對方哰。總之,越來越象兩口子哰。不是冤家不聚頭,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現在想來,我又得感謝張哥哰。”
“感謝我?”
“是啊。因爲我聽到後面不吵哰,算來也應該是聽到你的大名後的一年以後(張權祿嘴角泛起憋悶的笑,尷尬裡有些許甜蜜),那時,我正好離中考還有兩百三十天時間哩樣子。一個最需要安靜環境的時期。你說,我不感謝你感謝誰去,你給我帶來哰多平靜的兩百多天,多麼功不可沒的兩百多天吶。歸根到底,沒有這兩百多天,我考取大學就只能成爲夢。沒有那兩百多天日子,坐在你面前,更是一個夢。”
“如此說來,你還真得感謝我。”
“來,喝酒,喝酒。突然有一天,我老媽說:‘謝天謝地,後面哩那家不吵哰。真哩像荷花一樣靜靜哩躺在荷花塘裡哰。我真得謝謝他們,不然我家盧征程不曉得咋個開交。謝謝菩薩,謝謝菩薩。’老爸聽到此話,道:‘謝啷子謝。結婚五年,吵哰四年半。如今聽順哰,突然不吵起來,我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嗨,偶爾來一次也好啊,居然硬是一次也不來哰,說沒勁,還真是沒勁透頂哰?就好象一項五年的工程完工,聽不到機器轟鳴聲,真就難以適應起來。‘其實耳根清靜,落得自在有啷子不好?老頭子啊,你啊,一天在紀檢科呆,呆久哰,如今調了個科室,居然就閒不住哰?’”
“‘你說現在多無聊,啊,多無聊。’老爸的聲音有些無奈。‘過去天天聽別人說,好像聽到了一個個奇妙的故事,這些故事實實在在,動人心魄。如今一天不聽,耳朵都聾哰,彷彿生鏽了一般。這家小兩口的故事一定精彩,雖然我不能知道倒底有多精彩,但我的確有一種迫切想了解的希望。’”
“大概又過了三年,直到那個倒黴的星期三,令人心情難以平靜的星期三。後面傳來了哀樂。很感傷很感傷哩。連清荷那哭天喊地的聲音,聲傳十里,震人心扉,聞者落淚。當時我不禁想起了李清照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我就真的不曉得,一對如此這般的夫妻,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是啊。意到濃時雨紛紛,情到淡時轉爲真。”
“吵吵鬧鬧好夫妻,不吵不鬧的夫妻,結果大多慘淡收場。”
“你個細兒,小婚沒結一次,空生出許多離婚的感慨來。再說哰,他兩口子的事,你僅僅是隔牆聽到,實際的你只怕一點半絲不知。再說,前後少議他人非,總不會錯吧?不過,說到他倆的感情,的確很深的,深到……”
“黃哥,你說得不錯。後來我才曉得,他們的感情居然深到了無以言表,可歌可泣。至今仍然有許許多多的淚水在我心中流淌。突然有一天,只聽後面搬家的搬家,搬進去住的搬進去住。不知到底發生哰啷子事。”
“讓我來告訴你吧。她不是調走哰。而是……而是……”
“而是咋個些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