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開會的事……”?
“有關市裡來人開會的事,我並沒有怪你。”她道,“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而且事後你也跟我說過哰。雖然有些先斬後奏,但是沒有錯。”?
“但是,那會畢竟沒有開起來。”?
“是的,沒有開起來。”她頓了頓,“但是,這件比開會還大的事,你卻瞞得像呃深。直到現在,你仍然在瞞。此時,我不知你是在有意瞞,還是在撒嬌?”?
撒嬌?這個詞電光火石之間,讓他突然覺得有些彆扭。但是,靜下心來回味,彆扭裡更多的是可悲。可悲就可悲在,自己居然不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往常自己早已能夠推理得出大致的結論了。此次卻是意外的遲緩。?
“那是啷子事?”?
她並沒有在此事上停留,而是拿起了一張報紙,一張《蘭眳都市報》慢悠悠地看了起來。看到高興處,不停地說你看你看,我們蘭眳又出大事了。?
今年,換屆的事居然如此大動干戈,一次就換了五個首腦級人物,以前的書記市長怕是要換完嘍。接下來,又在發了一番有關政屆的宏論。談談這些首腦級人物怎麼就這麼年輕了,年輕倒也罷了,最要命的是居然大多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據盧征程的傳言,即將上任的書記、市長也不到四十歲。在他黃權路看來,其實並不年輕。自己才三十六歲呢,他們怎麼稱得上年輕。但是他把這話含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他在官職與年齡間一權衡後,自己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說起來,已經是老得不能再老了。自己怎麼能跟兩個地師級的書記市長比年齡長短?根本就不具備可比性。?
“的確年輕。媽的,見鬼的年輕。”?
一提到不是土生土長的蘭眳人,黃權路看到她輕鬆的言談之下糾結的眉毛,已然知道她的心思不像言談那般輕鬆了。只是他沒有說出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有關歐陽書記拒賄的事。如果提了,紀文更得糾結得不行。哪裡還會把沒有說出的事告訴他黃權路?他乾咳了兩聲。?
“你終於忍不住了?”她輕笑了一聲,哼了一下。擡起頭着掃視了他一下,又繼續看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年輕人大都讓人暗自發寒,這沒錯啊。別人我不敢說,就拿你來說吧……”?
他立即搶過話頭:“咋個淨拿我來說事,文姐?”?
話雖如此,不過他真想聽聽紀文的看法,所以說起話來有些嬌嗔。嬌嗔得讓紀文心底發笑,但是同樣沒有笑出聲來。?
他看到她嘴角的那一絲輕佻,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悔話出口早了些。?
紀文一陣笑過後,端正了一下臉色。?
“可惜你的寒氣已經不知到了哪個爪哇國了。現在的權弟只剩下笑彌勒一個嘍。”?
他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不過聲音倒也泌人心扉。於是,他覺得是時候了:“文姐。想必你一定知道哰,如今政屆的許多新鮮事?”?
紀文聽了他的話,慢慢擡起頭,仔細打量了他一下,彷彿還沒有看夠他黃權路一般。看了又看,瞄了又瞄,就是不說話。?
“你也曉得。”她頓了好一會兒,擡起頭盯着他,“我剛出院沒有四天。醫院……你也曉得……我可是目不明耳難聰吶。”?
“不過,你卻比我知道得多。”?
“這也許就是圍城吧。其實圍城最終的目的就是圍心。”?
“圍心?”?
“不錯,就是圍心。心一圍,當事人就墜入無知狀態。”?
“正如文姐所說,既然如此。我也沒有曉得的必要哰?”?
“真的?”?
“結果總會出來哩。何必急在一時。一時之急,也許反而壞了大事。”?
“那你準備咋個辦?”?
“等——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等。十多年也等過來哰,何況這一時三刻?”?
他說過此話,他雙眼就瞄着她的衣領。在衣領的兩隻領角上,各鑲嵌着兩顆胡豆般的水晶鑽花,在粉紅色的燈光輝映下,發出粉紅裡帶藍的微光。顫微顫微地,折射出紀文心情的跳躍。?
他覺得肯定不是壞事了。如果是壞事,她哪裡還會有心情打開這粉紅色的燈,肯定是白熾光一片,照滅自己心中的驚異了。?
他倒了一紙杯水,往辦公桌上一掇,然後坐下二郎腿一翹。隨手從桌上撈過一支筆,開始在指尖耍起筆桿子來。筆飛舞,思如流,光溢彩,心如潮。?
她沒有想到,他今天居然這麼好的耐性,不過也不得不佩服。?
眼前的黃權路的確是成熟了不少,看上去儼然不像是一個三十六歲的人了。正是如此,她才滿意。?
這一點太像死鬼了,她突然呻吟了一聲。接着打量着這個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干將,已然成爲一個過早成熟的人時,不禁又感到了些許的心悸。這心悸似乎毫無由來,又似乎有根有底。?
她覺得自己也沒有他這般沉得氣,不覺有些自己言敗的蕭瑟涌上心間。?
“老子說得真好。”?
“老子說啷子哰?”?
“他說,等非等,非常等。等過非常時,非常也尋常。”?
“這是老子說哩?《道德經》我也讀過,其中可沒有這麼句話。”?
“我這叫讀活書,不求甚解。你曉得不,直到我大學畢業,我一箇中文系本科學生,說出來可能真讓人笑話。”?
“咋個笑哰。”?
“四年大學,卻背不了十五首唐詩宋詞元雜劇。詞牌名更名記得一塌糊塗。這不可笑嗎?”?
“一點也不可笑。諸葛亮讀書不求甚解而成就一代偉業。天下讀死書哩,有幾個最終成就事業的?不過一羣尋章摘句的學究,教教學生可以。我還怕他們教出一代又一代的死腦筋嘞。”?
“文姐,你說得太對哰。繼續繼續……媽的,學究——”?
他說到此,小明無奈的影子在他的腦中一晃,不覺仰天吸了口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