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你似乎想起了許多人。”?
“是啊,不過糾正一下你的話,不是許多,是一個。”?
“一個?”?
“誰?”?
“自然不是你。”?
“看你那副悠然神往的樣子。就知道肯定不是我。是你的第一個戀人吧,她把你甩哰,你居然還如此留戀。看來你這人還很念舊哩。”?
“說出來你也曉不得。”他並未答盧征程的話。?
“那就別說哰。”盧征程看了看他那神往的眼神,一片迷茫彌散在心間。這眼神顯然不是戀人應有的,而恰似故友久別暗傷情懷。他不知道,什麼人竟能弄得黃權路如此情懷大傷,就是在面對紀文時,黃權路也從未流露出如此神情過。今天倒是第一次見到了黃權路的內心真實寫照了。?
“在我面前,激將法沒用。不過坐在這點,能見過他多好吶,這個鄭老二,十年不見哰吧?”?
此時只聽櫃檯後面一聲脆響,兩人朝老闆看上只見老闆擡起頭來,有些失色:“失態失態,對不住黃主任哰。”?
“是你,陳飛鵬。你居然開起酒館來哰?”黃權路聞言,覺得言熟能詳,擡頭一望。?
盧征程一看他雙目異彩大放,不覺心中詫異了一下。?
“這不,聽說當年的黃權路成哰黃主任。兄弟我命賤,哪裡敢認你這個民中紅人吶。”陳飛鵬嘿嘿一笑,有些靦腆,這靦腆大是讓人感到不如十年前那麼親切。?
“陳哥,這你就錯哰不是?一次坐在酒桌談心,就是一輩子的兄弟。兄弟嘛,哪點講究呃多臭規矩。他媽的規矩,哈哈,規矩多哰,他媽的害人不淺。過來,敘敘舊,咋個些?”?
陳飛鵬收拾起抽屜裡的錢物,輕輕一笑,把錢捆成一把,一邊走出櫃檯,一邊朝樓邊走去:?
“你兩個等倒起,老子收起攤子再說。”陳飛鵬揚了揚手中的錢箱,“再來跟你兩個麻乎乎哩厭上一回。”?
只聽得一陣木樓梯子軋軋響,接着一陣木樓板嗵嗵響。停止。木箱的響動聲頓起,翻箱倒櫃聲疊起。樓板響動。樓梯響動。一陣輕咳聲。?
陳飛鵬再次出現在過道上:“整整整,可惜吶。少哰鄭老二,整酒不帶勁嘍……”?
黃權路眺望着遙遠的天空,那一帶陰霾下的紅暈:“是啊,我們十年沒有坐在一張桌上整哰吧?”?
陳飛鵬道也是一陣嘆息:“要是能再坐到一張桌子上,多美的事兒啊——”?
盧征程的哲理往往在人們餘興未了之際,給人迎頭痛擊。?
“人性的光輝有時如刀芒一般,一閃,刺得人腦梗塞。”盧征程突然說,“如今的人分成兩半,其中一半在看戲,一半在做秀。做秀的人累得命懸中天。看戲的人只看戲倒也算哰,看完評品評品也就算了。可是有的看戲的人很入戲,看着看着就一個猛子紮了進來。扎進來也就扎進來吧,誒,你還別說,突然之間串起角來。”?
“哦,這事倒是新鮮哰。你演你的戲,哪個又來串你戲哰?”陳飛鵬轉身,飛快地乜了他一眼。?
“黃哥,我可以這麼叫你吧?”盧征程見他點了點頭,“我替你不值吶。”?
“咋個替我不值起來哰?”?
“不咋個,啊,不咋個……”他的話頭戛然而止,兩眼瞟着門外。?
黃權路自然聽到了響動。舉起酒碗,與陳飛鵬、盧征程碰起杯來;接着抓過筷子,拈起一箸涼拌滷肉放進嘴裡。而陳飛鵬也自回到了櫃檯後,爬在櫃檯沿上,低下了頭。?
這時,從酒店外走進了兩個男人,確切地說,是兩個看似潦倒的人。看那副潦倒相,就曉得潦倒得可以。?
這時盧征程湊近他的耳旁輕言細語着。黃權路聽後一笑過後心底一酸。?
不禁轉頭乜了一下,從衣服了上方那兩張臉上卻有着無比的傲然。黃權路擡起醉眼,惺鬆出兩個華麗的樂章。?
起碼在他看來是如此,因爲他們的穿着與這個黴衣爛匟的酒店極不相符。即使是滿臉鬍渣也掉不下那一身的富態。清瘦裡瀉出傲然,一種蘭眳少有的神情。?
那可是一身——在蘭眳人看來是最昂貴的服裝了,只有在蘭眳最氣派的一家服裝店纔有得賣;不過,皺巴巴的,不仔細看,肯定會讓人覺得這是身多麼貧賤的西服。一路風塵僕僕的樣子。?
這兩個人進得小酒館來,選定最靠裡的一桌桌子坐下,雙眼盯着陳飛鵬,似乎覺得陳飛鵬很有意思似的。?
那兩人就那麼坐着,坐了一會兒。見到陳飛鵬還不上酒,其中一個低叱道:“酒,拐棗酒?”?
聽到這個聲音,熟悉得黃權路一陣狂動不已。他斜眼一眼,不過看到了兩條褲腳,在矮舊的另一端抖動着。這是一種輕微的抖動。?
陳飛鵬擡起那雙睡眼,驚愕地打量了一下兩個人,又埋頭幹起了自己的事:“我一直以爲你倆是躲雨的。”?
“躲啷子雨?你仔細看看,我們兩個是哪個?”?
“媽的,十年不見,就讓老子哥倆像呃乾耗着?”?
陳飛鵬又仔細打量起兩個人來,突然雙眼一亮:“你們兩個細兒吶。十年不見,哪裡發財去哰?”?
靜神下來,黃權路聽兩人說話,其中一個聲音倒似很熟。?
其中一個靠左右盡頭坐着的漢子道:“十年吶,原來的景家小酒館已經成哰啷子‘英帝大酒家’。我們找哰好久,終於才找到一家好樣的酒館。嗯,還是這裡親切。”?
另外一個也隨聲附和:“是啊,還有哪裡有這兒清靜?無爭無鬥無鄙視無恭維。倒叫我們好一頓找。”?
“你說乾脆點吧,好不好,鄭老二,無馬屁無銷煙,豈不直接?”?
在這誇張的聲調中,盧征程染上半面的不自在。?
“還是成成說得對,這不,我們之所以來這點,是來憶苦思甜來哩。”?
“鄭老二,成成,你們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離開了我們一起相聚的那棵榕樹下,就再沒有見過你們哰。最後到底去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