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的令符果然十分管用,數萬大軍見到令符,便如見到統帥親臨般,對漣漪甚是客氣,迴轉方向,向後退去,漣漪匆忙指揮剩餘的先遣隊將士,衝出包圍,向北面密林行進。
先遣軍雖未和風煙大軍正面接觸,但經歷了與柔然叛軍的廝殺,死傷過半,這也是漣漪對風煙用計的主要原因,那倖存下來的將士已無力對抗比柔然叛軍強大而訓練有素的乾朝大軍。
粗略點下人數,原本八千人的先遣軍,僅餘三千不到,依目前情勢看來,這些人雖忠勇,浴血奮戰,卻再不能以正式身份迴歸乾朝。從風煙方面來說,他不會允許知道他有弒弟嫌疑的兵士留在隊伍之中;而對於乾朝的皇上來說,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不管誰對誰錯,更不會允許知道皇家爭鬥醜聞的兵士存活,給皇室尊貴的血統抹黑,即使風煙再不對,也終究是家醜不可外揚。
唯今之計,將他們遣散回家是最好的處置方式,將士們英勇善戰,但並不是只知道以武力強制於人,隊伍中多有明事理,識大體的人在,他們亦分析的明白,漣漪和風笛想到的後果,幾經講解和勸說,衆人同意了遣散的做法。
而這些曾追隨着漣漪和風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漣漪並不希望他們多年奮戰,歷經生死之後,依舊一無所有,生活無所着落,便和風笛商議,盡最大可能給提供他們一些後續的生活費用補償,將士浴血殺敵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夠榮耀的衣錦還鄉,衆人謝過之後,紛紛散去。
安頓好兵士,夜已過半,衆人疲憊不堪,涼風在密林裡呼嘯而過,可此地不宜久留,一則風煙大軍尚未完全退去,二則剩下這些人雖都是頂尖高手,但連續鏖戰已耗損大部分精力,若再有什麼變故,實難應付,商議過後,衆人策馬擇路奔波而去。
漣漪雖未參戰,但精神和體力消耗巨大,原本這一路已是勉力支撐,到此時,危機解除,便同精神支柱轟然倒塌,一發不可收拾,風笛看着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心痛不已。
他理解她所有的傷心和難過,畢竟在她心中深深愛着和念着的那個人,在一夜之間面目全非,過於巨大變故,若是換做別的女子,早已傷懷的無法自己,而她卻能頂着傷痛,謀劃着如何救他,如何和那人做一場耗盡心力的較量。她賭的是對他的瞭解,賭的是他們曾經兩情相悅的感情,這又何嘗不是一場在痛苦回憶中苦苦掙扎的煎熬更勝於體力上消耗的較量。
風笛在馬上探臂輕輕將她抱到身前,環住她的腰,輕輕觸碰她的額頭,滾燙的熱度,讓他猝不及防,卻在低頭看她虛弱蒼白的嘴角牽起的笑意之時,心中害怕起來,那笑中夾雜着太多的無謂和嘲弄,是發自心底最深處的悲哀和無奈,他見過她明媚柔美的笑顏;見過她難過時微蹙的眉頭和微抿的嘴角;更見過她生氣時的疾言厲色,但卻從未見過她此刻的沉寂,那種傷痛深入骨髓,令人涼意頓生。
“不要說話,好好歇着,等到下個市鎮,幫你請大夫!”風笛邊說,邊有些驚慌失措的加緊縱馬向前狂奔而去。
漣漪依舊是那個表情,依舊是笑着,目光有些渙散,忽而輕柔答道:“大哥!我沒事!睡一覺便好了!”
風笛深深嘆口氣,不反駁,也不再言語,明白她心裡的傷痛,不是幾句話可以撫平的,她現在需要的是靜下心來,讓傷痛慢慢抽離,也許她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而不管多久,他都會陪着她,守着她。
當陽光再次灑向大地的時候,他們到了柔然一個偏僻的小鎮。鎮子不大,人口亦不多,從南到北也不過兩三條街,風笛等人換了便裝,進入小鎮。
一間不算大但乾淨整潔的客棧成了他們的落腳之地,風笛幾乎是在進客棧的同時,便扔下十兩銀子給夥計,讓他把鎮上最好的大夫請來。這客棧,本是小門小戶,平日裡難有投宿的客人,何曾看過這麼多的銀兩,夥計驚愕下,擡頭打量,卻被風笛凌厲的眼神瞪了回去,道了聲謝,飛奔而去。
幸好鎮子雖不大,卻有隱士名醫,在幾個醫生均說此病乃由心生,若不是病人心存希望,恐藥石無靈後,一個白髮鬚髯的老大夫,開出了藥方,說服用七天後,定會有所好轉。
漣漪這一病,甚是深沉,三天三夜高燒不退,自乾朝以來,經歷了家人入獄和這次柔然的變故後,終堅持不住,彷彿要將之前堆積的火氣一併發泄出來。
她昏昏沉沉的睡着,腦海中一會是家人被困於吏政司,聖上下旨抄家的情景;一會是山谷中,彩蝶飛舞,風煙環抱着她溫柔承諾一生一世的場景;更多的是那漫天的梅花樹,撲鼻的清香中,她於樹叢深處摘採梅花的場景。
而她好不容易清醒時,眼前卻盡是風煙昏倒前的一刻,充滿恨意和夾雜着濃烈情感的目光,她不明白他那樣的眼神蘊含着些什麼,但她卻能體會那是他發自心底的哀傷,可當時她卻不及反應這些,只能將所有的可能泯滅在萌芽狀態。也許他本已放棄追殺風笛的念頭,她卻殘忍的利用他對她的信任脅迫他,不能說誰比誰更無辜或是更壞,只能說他們都做了無法回頭的選擇。
連續三天的昏昏欲睡,到第七天上纔有些好轉,衆人都鬆了口氣,風笛見她如此十分欣慰,私下以爲這樣也未必不好,壓力太大總要有個宣泄的出口,不然鬱結於心,以後的危害更大。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漣漪雖還有些手足無力,但大部分時間都行動自如。這段時間以來,風笛對她無微不至、衣不解帶的照顧讓她感激不盡,只是他身爲乾朝皇子,陪她在柔然久居畢竟不妥,兄弟兩人出征,一人歸還,一人蹤跡不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和風煙之間的恩恩怨怨總是要面對的。能夠想象在乾朝朝堂之上,恐又將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你後面做何打算,在這裡,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迴歸乾朝的話,自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漣漪坐在院中石凳上,白色羅裳拖地,衣襬在凳角處展開,整個人若遺世獨立的水仙花,出塵飄逸,大病初癒的面色雖有些蒼白,但她明動的神采,卻依舊靈動燦然。
風笛望着女子尚有些蒼白的容顏,劍眉微蹙,她總是這麼善於爲別人着想,才大病初癒,便急火火的想到他的處境,他斂了笑意,半響道:“我若是回去了,那你呢?!”
漣漪面容平靜,淡淡垂下眼瞼,緩聲道:“我不喜歡那裡的喧囂,待了這麼久才明白,那平靜下的暗涌,或許找一處清靜的地方過恬然的生活更合適我。”乾朝有她太多回憶,好的、壞的、五味沉雜,箇中滋味已在心中叨唸了數個輪迴,身心已疲,況且那裡還有她和風煙成婚的旨意在,她回去的話,若是抗旨,家人必受牽連。
風笛早料到她會有此一說,聽她親口說來,並不十分驚訝,蹲在她身前,注視着她眸中的晦暗之色,輕聲道:“我陪你!這次你在危難中,趕來救援,費勁心力,那我便陪你走過名山大川,尋一方清靜之地!”
漣漪見他神色的堅定清明,似是做了重大決定,遲疑未語,半響道:“大哥!難道我能見死不救,我可是那樣的人?!若是將你換作我,亦會毫不猶豫的如此,甚至會比我做的更好。只是。。只是。。若這樣你可會甘心?!”漣漪擡首望向風笛的目光慢慢沉了下去,忽而覺得若是讓他陪她,固然是好,但太過自私,他是天家皇子,身份尊崇,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風笛劍眉微挑,看出她心中的疑慮,擡眸以詢:“我有何不甘心?!”
“你可知不回去,意味着什麼?以軒轅氏對乾朝經濟的影響力,你若是想涉及那個位子,未必會輸給風煙,世上的事無論對誰都是公平的,他試圖用這種不公平的卑劣手段去惡意競爭,並不是磊落之舉,所以我會不顧一切阻止它的發生!若是你趕不及回去,那一切都將成爲他的一己之言,如此放棄,未免草率!”漣漪面上一片清明之色,她心中雖傷痛未愈,卻能冷靜的分析現下形勢,知道以他的睿智該早已明晰其中利害。
風笛爽朗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漣漪看着他燦笑的容顏,有些呆愣。在他的笑容裡疑惑和陰鬱盡去,點滴斑駁的溫暖感覺劃過心間。
風笛啓口道:“我當是爲了什麼?原來是這個!小妹,你認識我那麼久可曾見我對那些繁雜的權利之爭動過心,那個位子並不是我期許的,若是二哥這麼渴望得到,成全他便是。人總有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那個位子,說明那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而我選擇的是悠然恬靜的生活。對我來說,生命中還有許多東西,比那至高無上的位子重要的多!”風笛輕輕撫過她略有些焦慮的額頭,清涼指尖劃過的溫度,讓漣漪心中更加清明起來,也許有他的陪伴,以後的日子會慢慢好轉,那心中刻骨的傷痛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減淡。
古城秀麗的景色,讓人神淸氣爽,那裡的山雖不高,卻在雲霧繚繞間,如夢似幻,羣山下是被當地人譽爲“洱海”的大片湖泊,映着羣山倒影和湖上各式的採漁船,相應成趣。一到這裡,漣漪便愛上了這片青山綠水間的大理古城,這裡幽靜恬然的氛圍,淳樸自然的民風,都是她心心念唸的樂土。
早在半個月前,漣漪打發“明月堂”衆人,迴歸原本的位置,繼續經營“明月堂”產業,而她和風笛攜手到了大理,這片遠離乾朝和柔然的安靜之地,成爲他們決定落腳的地方。
在古城角落租個清靜的小院,親自動手打理,添置日常所需的器皿和生活用具,將房間裝扮成喜愛的風格,在這種情趣之中,漣漪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樂趣。
大理居民多以白族爲主,他們熱情好客,能歌善舞,比乾都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初到大理,對一切尚不瞭解,幸有隔壁鄰居的一位婆婆甚是熱情,不斷講述一些當地的風土人情,還讓她兒媳婦帶着漣漪到各處商鋪採買物品。
不到幾日,兩家捻熟起來,風笛和漣漪在人前兄妹相稱,說是到這裡投親靠友,可親友已離開,見這裡風光秀美,才決定留下定居。而那婆婆和兒媳婦相依爲命,兒子被大理軍隊徵調去護衛邊防安全,還留下個剛剛出生的嬰孩。
漣漪見那嬰兒,嬌嫩的皮膚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歡喜不已,便三天兩頭往這邊跑。時間久了,和那媳婦惠娜成了好朋友。
歡樂的時光總是易逝,雖然每到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之時,漣漪會因傷痛而落淚,但有了風笛的陪伴,和令人心曠神怡的幽然古城,似乎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