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侍女將各色菜品和糕點端上來, 一桌桌擺好,頗爲豐盛,品色玲瓏, 一女官立於辰王身側, 低聲請示, 辰王面目含笑在其耳邊耳語幾句, 目光從衆人面上掃過。
女官含笑額首, 步入衆女之中,朗聲道:“請彩霞公主到首桌來坐,爲王爺賀壽!”
衆女幾乎同時發出唏噓的聲音, 只見一襲紫衣的彩霞,施施然站起, 完全沒有剛纔的刁蠻模樣, 仰頭款步向前, 行至辰王桌前,屈膝盈盈而拜, 媚聲道:“彩霞,恭祝王爺生辰大吉!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段其鄭略略躬身,將她扶起,輕攬了腰, 讓她坐在右側, 一衆女子的目光中有羨慕, 有嫉妒, 更有傷心和隱忍的敢怒不敢言, 段其鄭不管衆人各種眼光和反應,輕道:“公主, 客氣了!我們本就快成一家人了,今天是家宴,大家都隨便些,才能盡興!”
彩霞公主本就生得嬌俏可人,這會容光上的華彩愈發耀眼起來,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用目光打量底下的衆女子,得意萬分,轉頭側目間,面對段其鄭時,卻是美目流轉,乖巧的道:“是,王爺!”
段其鄭朝那女官點點頭,女官會意,走到衆人後面,準確尋到漣漪所在的位置,用不高但卻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王爺,請慕容姑娘也到首席就坐!”
漣漪早已察覺段其鄭打量的目光,只是沒想到,他會邀請她這樣一個外人,在他的生辰宴上,在她衆多的妻妾面前,坐到前面,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衆人的目光一下子從彩霞那裡轉移過來,衆目睽睽之下,漣漪頓覺有數道目光灼灼而來,連剛纔還在得意揚揚的彩霞也將目光鎖定在她身上。
“今日可是本王生辰,難道這點面子,慕容姑娘都不肯給本王麼?”辰王見漣漪遲疑,站起身來,笑着招呼道。
漣漪在衆人異樣的眼光下,從容自若,卻在段其鄭的話語下,茫然起來,擡首見他雖笑着,深藍色的眼眸中卻暗含警告,她輕揚眉角,目光流轉間,已換上魅然動人的淺笑,“王爺竟這樣客氣,到讓我不好意思了。”言語間,已踱步往首席走去。
行至席前,並不行禮,只是客氣的淺笑盈盈,“王爺生辰大吉!”
段其鄭似乎心情極好,見她至面前,亦不與她計較,收了眸光中的銳利,嘴角一絲調侃的笑意,“慕容姑娘,請坐吧!”
漣漪斂了衣襟,坐在席間,舉目四望,四下裡一片譁然之聲,她雖不明瞭,段其鄭爲何會在衆多妻妾面前將她提出來,但也不想在此時惹怒他,至少他作爲王爺的體面她還是要顧及的,這個人行事邪魅狠辣,卻能擁有萬民愛戴,甚至即將登基稱帝,激怒他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段其鄭朝女官們揮手,宴會正式開始,一旁準備好的舞姬,身着輕紗舞步輕盈珊然而至,一時間鼓樂齊鳴,綵綢飛舞,將花園中的千嬌百媚和奼紫嫣紅,襯托到極致,似乎世上最絢麗的景色也莫過於此。
漣漪放下紛雜的情緒,慢慢沉浸在一片歌舞昇平中,正在衆人陶醉時,一抹紫色身影若流霞般自首席飄出,長袖飛舞,足底輕旋,似振翅如飛的蝴蝶,忙碌於花間,那優美的姿態,清麗的容色,將一衆舞姬的色彩壓了下去,彷彿一幅絢爛璀璨的春花戲蝶圖。
彩霞公主清麗的容色,展開炫媚的笑顏,一舞畢,輕輕將身上的長紗繞於段其鄭頸間,輕盈一笑,轉身退後兩步,盈盈而拜。
段其鄭似乎十分欣喜,親自上前將她攙起來,彩霞面色紅暈,額頭微微見汗,隨他坐到桌前,淺笑道:“這份賀禮,王爺可還喜歡?!”
“本王高興的很!公主有心了!”
彩霞伸手舉起桌上的葡萄美酒,替段其鄭斟滿,目光一轉望向漣漪,有些得意,有些傲然,柔聲道:“王爺待姐姐如同上賓,姐姐定有過人之處,今日王爺生辰,不知姐姐有何才藝展示,也讓我們飽飽眼福。”
漣漪放下手中的筷子,置於盤中,清淺一笑,“公主的技藝無人能及,今日我只是陪客,就不必獻醜掃大家的興致了。”
彩霞聽漣漪如此說,笑得更加有恃無恐,“王爺,到是說句話,姐姐也太謙虛了!”她笑着借勢倚在段其鄭身上,嬌嗔着道:“姐姐很不給面子呢,她都不肯展示才藝給王爺助興!”
漣漪面上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平靜的注視着彩霞,其實她和她並無仇怨,只是萍水相逢,可她卻若蜜蜂般緊盯着每一個可能靠近辰王的女人,毫不鬆懈,與其說她精明,不如說她可憐,可悲。
段其鄭的眸光掃過來,注視着她波瀾不驚的容色,不置可否,漣漪朝他輕輕搖頭,她並不是他衆多妻妾中的一個,更沒有必要和彩霞去爭奇鬥豔或是爭寵。
辰王目光中的凌厲一閃而過,轉而換上邪魅淺笑,“慕容姑娘,難道不懂客隨主便的道理?!”
“王爺見笑了!我實是才疏學淺,彩霞公主一舞,足已震撼全場,我並無可炫耀之處。”漣漪的容色慢慢冷下來,對他的舉動頗爲不滿,看着他笑容中那抹莫可名狀的挑釁,心頭忽而有種上當的感覺,也許他是存心的,存心讓她的一衆妻妾誤會她和他的關係,讓她們忌諱她,而他則作壁上觀,看她的笑話。
如果是這樣她一定不能讓他得逞。
段其鄭將頭湊過來,面容上盡是溫柔之色,口中卻陰森森道:“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兩人靠得如此近,彼此間呼吸可聞,在衆女子眼中,已是親密之極,漣漪勉力將身子後仰,挑眉道:“如何?!”
“你不想見柔兒麼?只要你答應,我馬上讓人將柔兒接來,小孩子離開孃親這麼久,難免會哭鬧的。”段其鄭依舊笑着說道,可那笑卻未入心底,只停流於表面。
漣漪倒吸口冷氣,心中有怒卻無處發泄,她深深與他瞪視一眼,溫柔笑道:“聽說王爺即將登基,儲君更該一言九鼎,可不能匡了我!”
不一會女官按照漣漪的吩咐佈置就緒,漣漪斂衣襟坐在場中的古琴旁,陽光下白衣颯然的女子,在一衆濃豔色彩的包圍中,更加顯得與衆不同,她笑得清媚,笑得若天邊飄舞的彩霞,不帶一絲塵埃,優雅從容的姿態已超脫了塵世紛雜,見她如此形容,場中一時安靜下來,連那些嫉恨的目光都收斂很多,彷彿這會對她的怒目而視會破壞原有的和諧和眼前清麗優雅的畫卷。
纖手慢慢撫上琴絃,清麗的琴音,隨着她衣袖的輕揚飄散出來,原本繁花似錦的花園,此刻仿若空谷幽蘭般,靜謐下來,剩下的只有她,一個白衣女子靜靜彈琴的一方天地,那裡有潺潺流水,有林間鳥語,更有午夜星空下璀璨的靜謐。
一個女子立於溪邊,淺笑嫣然,婉轉而唱,似黃鸝初蹄,玲瓏的嗓音婉轉,曲調悠揚,讓人神往,陶醉其間。
彩霞等衆女子早已愣在當場,段其鄭微眯的眸光中透出若夜明珠般的粲然光華,那女子不言不笑則已,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能出人意表。
片刻過後,琴聲一轉,漣漪輕揚衣袖收了歌聲,用手急急撥出幾個悠揚的調子,斂步起身,朝衆人躬身行禮,從容回座。
辰王笑着舉杯站起,示意大家同飲一杯,一時間宴席又重回喧譁和熱鬧。
他招來女官吩咐幾句,不一會功夫一個身着嫩紅色夾襖的女童,蹣跚而來,“娘娘!娘娘!”柔兒粉嫩的臉上洋溢着興奮的笑容,見到漣漪幾步撲了過去。
漣漪面上的激動顯而易見,將小傢伙摟進懷中,柔兒不甘心的在漣漪懷中向上蹭去,嘟着粉嫩的小嘴,在她頰上一吻,“柔兒,想孃親!”
漣漪將桌上清爽的小菜挑了些,放在碗中,溫柔的哄着柔兒吃些,小傢伙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看柔兒吃得香甜的紅暈笑臉,漣漪放下心來,看來柔兒被照顧的不錯,不但沒有忍饑受餓,還胖了一圈,剛纔對段其鄭的厭惡,也淡了許多。
柔兒本就性格活潑,初見漣漪的興奮過後,開始不安分的向四周打量。當她看到一旁的辰王時,原本粉嫩的笑臉忽而綻放光彩,掙扎着向他的方向湊去,漣漪起初只是看着廳中的歌舞,並未在意,等她回神時,柔兒已掙脫他的懷抱,向辰王撲去。
段其鄭嘴角牽起笑意,摸摸柔兒紅暈的笑臉,好脾氣的將她託到他膝蓋之上,眼神朝漣漪輕輕一掃,讓女官取來幾個可口的點心,送到柔兒手上。
“柔兒!過來!”漣漪不好意思將柔兒直接抱過來,只得低聲喚她。
可柔然那裡肯聽,全然不顧漣漪的焦急,捧起辰王遞上的點心,毫不客氣的吃起來。
段其鄭側身對漣漪一笑,眼神中的戲謬之色盡現,“柔兒看來喜歡我,超過你這個娘嘛!”
漣漪心中焦急,卻依舊容色平靜的看着柔兒賴在段其鄭身上,將點心屑散落在他紫色的衣衫之上,他毫不忌諱的呵呵一笑,並未苛責,而是用修長的手指,慢慢和柔兒逗弄起來。
一旁的彩霞和衆女子早已看呆,辰王平日素有潔癖,對於自己和衆人要求極高,以至於她的妻妾們平日裡最看重的便是穿衣打扮和房中裝飾的高雅整潔。何曾見他如此疼愛那個子女,若柔兒般,甚至不惜弄髒衣襟。
一道道目光流連在柔兒和漣漪之間,漣漪只做不知,專注的哄着柔兒,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纔將柔兒的注意力轉移到她這邊,只聽柔兒扒着辰王肩頭,奶聲奶氣的道:“娘娘,這個叔叔比爹爹還帥!”
段其鄭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打量着漣漪變幻的神色,肆意得笑出聲來。
段其鄭的生辰過去了,卻給漣漪和嫣然惹來無盡的煩惱。那些女人們大概平日裡沒有其它事情可以打發時間,便琢磨着如何討男人歡心。
生辰宴過去後,“撫瀾院”的人氣漸漸旺起來,可來的人卻分兩種,一種是見漣漪頗得王爺賞識,前來討好投靠的,希望以後有機會仗着漣漪的勢,可以分些寵愛的;另一種卻是和彩霞公主一起的,來找茬挑刺的。
漣漪大多時候都淡然應對,甚至讓嫣然推說身體不適,閉不見客。大概是彩霞公主的勢力太過根深蒂固,又是王爺早訂下的婚事,雖未正式過門,衆人都對她恭敬三分,時間久了,阿諛逢迎的漸少,上門惹事的卻漸漸多起來。
這一日,嫣然從外面匆匆跑回來,衣衫狼狽,髮髻凌亂,漣漪好不容易得了一日清閒,無人打擾,聽到腳步聲,轉頭見嫣然清秀的臉上赫然入目的掌痕和被人拉扯後,不整齊的衣衫,秀眉微蹙,已猜到大半,“怎麼回事?!可是誰和你過不去?”漣漪一邊問着,一邊將嫣然拉到牀邊,小心查看她的臉頰。
“姐姐,你說這些人過不過分,我去浣衣間拿送洗的衣物,被品如她們看到了,她們不但不讓我拿,還說我笨手笨腳將她們新洗的衣服弄髒了,可。。可那些衣服明明是她們自己丟到地上的,我脾氣急,和她們分辨幾句,她們就讓侍衛將我按在一旁打了我!”嫣然秀美的臉上浮起憤憤的恨意,氣得直跺腳。
認識嫣然這些年,很少見她如此憤慨,甚至到了鬧脾氣的地步,在悅來客棧時,她一直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可見這次的事情確是有些過分。
“她們在那裡?帶我去看看!”漣漪一把拉起嫣,眸光中的銳利一閃而過,別人指責或是針對她,她都可以從容面對,可欺負她身邊的人,她卻無法容忍。
“姐姐不要去了!這些日子以來,你很少出‘撫瀾院’,雖然你不說,我卻看得明白,姐姐不願多招惹是非,我們若清淨些,等脫身的時候也相對容易。”嫣然有些懊惱剛纔的衝動,她瞭解漣漪的性格最是仗義,可她也清楚這樣衝出去,和那些無聊的女人們衝突的後果,絕對會爲以後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嫣然,你信我不?!”漣漪拉起嫣然的手,溫柔笑着,“若是信我,就帶我去,看樣子我們在辰王府還會生活一段時間,有些時候隱忍並不是最好的方法,適當的防衛對我們並沒有害處。”
王府的花園依舊繁花似錦,沒了那日的喧囂,可那些嬌豔欲滴的名貴花草,卻綻放的更加絢爛,比之那些千嬌百媚的女子,每日裡爭風吃醋,爭名奪利,這些花兒要快樂得,漣漪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可是有些人卻永遠都不會懂得。
轉過幾個迴廊,就是王府的浣衣間了,還未進入房中,一片嘈雜的聲音傳來。
漣漪蹙蹙眉,還是挽了嫣然走進去,房中早已一片狼藉,幾件衣服混合着地上濺落的斑斑水跡,一個年逾五十老婦,正低頭撿起地上凌亂的衣物。
一身華貴衣飾的品如,同豔麗服色的女子正對着婦人,大聲嘶吼,全然沒有那日在生辰宴上的優雅和嫵媚,“你是那個房中的人?!竟然這麼不知好歹,讓你等會再來,非要和我們爭地方,王府什麼時候養了你這樣的無知婦人!”
“今日丟了你幾件衣服算是輕的,若是惹了別人,不知道要怎麼處置呢,還不趕快拿了衣服走人,別在這裡磨磨蹭蹭的礙眼。”品如一臉不屑的道,“別以爲得了王爺幾分勢便真把自己當主子!”品如邊說邊推搡起來。
如今寄人籬下,漣漪本不想多事,但看品如她們如此囂張,終究看不過,一把將老婦拉到身後,淺笑道:“如夫人,今日怎麼如此有空,教訓個丫頭還嫌不夠,竟對老人家也這麼兇,想來辰王殿下,並不知道你人後是如此模樣吧!”
品如正鄙視的打量老婦,正在火頭之上,一旁的侍衛都站得遠遠的,怕遭魚池之災,卻沒想到漣漪橫插一槓,一腔怒火正無處發泄,指着漣漪道:“看在王爺對你上心的份上,我並不想與你計較,可你也該知道分寸,王爺不過是圖一時新鮮,以後王妃甚至是皇后的位置必然是彩霞公主的,你也得意不了多久,說到底也不過連個名分都沒有。”
嫣然一邊扶着老婦,一邊欲上前與品如爭辯。
漣漪容色上的犀利一閃,笑容純粹不含一絲雜質,湊到品如身前,淺笑道:“如夫人到是明白的很,只可惜要讓你失望了,我本無心和你們爭那妾的位置,便讓與你們罷了。只怕那個位置並不好坐,如夫人生得如花似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將來王爺有朝一日高升,三宮六院,只怕夫人的青春卻不等人啊!”
品如面容變幻數下,鋼牙緊咬,看着漣漪平靜無波的臉,一時竟無法言語。
漣漪見她蒼白的容色,心中稱快,面上卻不透聲色,依舊道:“我雖不知王爺爲何,但你們口中所言,均以爲王爺喜歡我,如夫人若是不想後半生都獨守空房,成爲深閨怨婦,到不如請教一二,或許我可以幫到你,讓你一生無憂,也未可知,總好過你在此爲小事斤斤計較,歸根到底還不是爲個男人!”最後幾句漣漪貼近她的耳邊輕道。
衆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知漣漪和她說了什麼,只是奇怪的看着品如臉上的神色轉了幾轉。
漣漪見她猶豫不決,知她心中動搖,雖然她對她頗含敵意,但那誘惑太重,她會心動也在意料之中。
品如秀眉微挑,將漣漪拉到一邊,疑惑道:“你真的願意告訴我?!爲什麼?!想用什麼交換?”
“我只是想你既然這麼嫉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王爺身上,在這裡逞威風不算本事。我對王爺無意,自然不會吝嗇告訴你。”漣漪笑得更加嫵媚,輕搭上品如的肩膀,“我當然不會不記報酬的告訴你。”
“你想怎麼樣?!”品如看向她,絲絲戒備遍佈周身。
“不想怎麼樣,只是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的人受委屈而已,如夫人若是有誠心的話,就向嫣然和那婆婆道個歉,我定會讓你得償所願。”漣漪側臉向嫣然和那老婦的方向望去,朝品如點點頭,湊近一步道:“是面子重要,還是一生的幸福重要,你要想清楚!”漣漪面上的容色甕定,不容置疑。
品如猶豫半晌,終究放不下漣漪所說,只得放下身段,壓下心中的不情願,踱步到嫣然和老婦面前,俯身一禮,“今天是我不好,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府中的侍衛,還有和品如一起的夫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見一幕,無法相信一向自視甚高的品夫人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