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密道下面暗無天日,唯有百里炎手中的夜明珠發出幽幽藍光,賀黃衫跟着小心翼翼走了幾步便有些不耐,乾脆從包裡掏出一枚光珠,唸了句訣,頃刻間便將整個密道照得亮堂堂。

百里炎將夜光珠收好,加快腳步,不多時就將幾人帶進一間密室。密室中並排放着兩具冰棺,寒氣逼人,百里炎走過去將冰棺的蓋子打開。

冰棺中躺着的兩個弟子都閉着眼睛,臉上都帶着扭曲的笑意,讓人看着慎得慌。臨楓走過去仔細打量這兩具屍體的腦袋、脖子,又解開他們身上的弟子服,檢查胸口和丹田:“和從鬼域回來的弟子一樣,他們身上並沒有任何致命傷口。”

薛贏夏在臨楓開始動手解衣服時就背過身去了,賀黃衫卻不怎麼在意,她走到其中一具冰棺旁邊,伸手探了探屍體的脈門,緩緩往其中注入一道靈氣。

“正如府主之前所言,這人全身經脈都斷了,而且他的經脈似乎是被什麼力量腐蝕過,幾乎全是傷,有幾處甚至已經承受不住靈氣了。”賀黃衫說着,將手挪到屍體的丹田處,“丹田也壞了。”

“不過他們的情況似乎比從鬼域回來的弟子稍好一些,死去時並不痛苦。”臨楓道。

華皓看了看兩具屍體的表情,也道:“看他們的表情,雖是在笑,卻又笑得古怪,倒像是入了魔障。”

賀黃衫點頭:“比起那些從鬼域回來後經脈消融的弟子來說,他們兩人的死法的確算是輕鬆了。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若他們之死和鬼域歸來的弟子死因一致,那麼從鬼域歸來的那些弟子的經脈或許就是被這股力量完全腐蝕掉了。”

“什麼?!”衆人聞言,無不悚然。

薛贏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若他們當真是因爲去遙洲秘境入口附近探查纔出事的,那遙洲秘境……”

臨楓卻道:“無妨。掌門師祖臨走前曾爲這次遙洲秘境開啓之事算過一卦,卦象上說此次遙洲之行雖然兇險異於往常,卻無性命之憂,且險中蘊含生機,若能順勢而爲,必能得償所願。”

百里炎苦笑:“老祖宗才閉關不久,清虛真人亦是選擇此刻出門雲遊,若不是有賀仙子在此,我們幾個必然是一頭霧水……幸好、幸好。”

凌霄殿內,還在開懷暢飲的各派弟子們對於此事還一無所知。幾個前輩離開後,在座的弟子果然沒了拘束,不少弟子離開座位三三兩兩湊作一團,痛飲暢談;還有幾對小情侶許久沒見,便趁此機會找個角落互訴衷腸;更有不少情竅初開的少男少女藏不住心事,被好友推搡到心上人面前,紅着臉向對方表露心跡。

姜語冰被一個玄都紫府的弟子攔着,那弟子漲紅着臉嗯嗯啊啊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看得其他人直笑。對方並無惡意,兩派又交好多年,姜語冰也不好直接撕破臉,只能冷着臉不理對方。對方大約也是急了,終於開了口:“姜、姜師妹——”卻不想聲音太大,引得其他人都紛紛看過來。

周圍的人都笑起來,幾個與他關係好的紫衣青年還打趣道:“誒,誰是你師妹啊?哈哈哈哈哈!”引得衆人的笑聲更大,連姜皓雲都笑着搖了搖頭。

姜皓雲飲下百里燁敬的那杯酒便有些發昏,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直接拿出解酒藥來吃,只能用一身修爲把蒸騰而上的酒意稍稍壓制住,保持片刻的清明。他見幾位前輩先後離開,便也想先行告辭,偏偏又被百里燁攔住,脫身不得。

百里燁作爲玄都紫府的少府主,自懂事起便開始修習家中祖傳的紫焰訣,七歲築基十五歲結丹二十五歲成嬰,任誰提起都要感嘆一句天資聰慧、後生可畏。

可偏偏玉虛宮還有個姜皓雲。

百里燁第一次聽說姜皓雲是在十年前、清虛真人破例收徒的時候,那時他只是對這個人感到好奇,好奇姜皓雲是怎樣一個人,竟能讓清虛真人爲他破例。後來便有了各種各樣的流言,說這姓姜的小子入門時不過剛剛學會引氣入體,也不知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被清虛真人看上;說這傢伙明明是單木靈根,卻用了整兩年才成功築基,也不知清虛真人究竟看上他哪點;又過三年後姜皓雲結丹,流言便換了個風向;等再過兩年這人順利破丹成嬰,其餘修士便紛紛讚歎,說不愧爲清虛真人高徒。

十年過去,百里燁對姜皓雲的態度從懵懂的好奇,轉變成躍躍欲與一戰的不服,再變爲全然的景仰,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人,自然不願輕易放他離開:“姜兄豪爽!說起來,燁一直希望能與姜兄好好切磋一番,不情之請,還望姜兄能答應,了卻燁的一個心願。”

“少府主邀戰姜某自當奉陪,只是遙洲秘境開啓之日近在眼前,此時切磋,若是不慎傷到對方……”姜皓雲說到此處,微微停頓一下,才接着道,“不如等到你我都從遙洲秘境中出來之後,再一戰不遲。”

百里燁見他鬆口,哪裡肯輕易放過:“誒,受傷之事姜兄不必擔憂,既是友好切磋,自然是點到爲止,必不會傷到對方。”

姜皓雲嘆口氣:“既如此,今日天色已晚,少府主若是不介意,姜某願明日與少府主切磋一番,少府主意下如何?”

百里燁大喜:“如此甚好!姜兄也不必客氣,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姜皓雲也不想與他多糾纏,便點頭道:“既然如此,姜某今夜還有事,便先行告退了,還望少、百里道友見諒。”說罷也不等百里燁回答,便轉身徑直離開了。

姜皓雲快步走到星羅院中,回了房緊閉房門,將陣法啓動後,纔拿出一枚解酒藥來,就着桌上的冷茶嚥下。他身上帶的解酒藥是清虛真人剛收他爲徒那會兒,在發現他酒量特別差後特意爲他煉製的,不傷身,有奇效。姜皓雲平日裡極少沾酒,所以這藥也並不常用,一瓶十二枚解酒藥,算上方纔服下的,近十年過去他也只用了三枚。

吃了解酒藥後,姜皓雲體內那點酒意很快就消磨殆盡了,想起百里燁的約戰,不由微微皺眉。他對切磋毫無興趣,平日裡除了同姜語冰過招,就再也沒有同其他同門切磋的經歷了。在他自己外出歷練前,他的實戰訓練一向是跟自家師尊或是玉墨子對打,也因此他對於切磋“度”的掌握十分的差——反正無論他如何竭盡全力,也傷不了這兩個老怪物分毫。

明日同百里燁切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到對方的,但若直接棄械認輸,又會墜了玉虛宮的名聲,或許還會惹得那位少府主不高興。姜皓雲想到這裡,只覺得頭痛,他只盼着遙洲秘境能夠儘快開啓,讓他能夠躲開這些煩心事,也讓他能夠……有機會再次見到那個人。

顧清河、顧清河……難道真是他認錯了人?還是小南已經……將他忘掉了?

咚、咚——

低低的敲門聲把姜皓雲從思緒中喚醒:“誰?”

“哥,是我。”姜語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姜皓雲起身挪走一面陣旗,打開半扇門讓姜語冰進來:“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不在那邊多玩會兒?”

姜語冰沒答話。

姜皓雲又道:“機會難得,你若是能趁此多交幾個朋友也是好的。”

姜語冰欲要反駁,姜皓雲卻沒讓她開口:“你跟我不同,日後你繼承姜家,很多事少不得朋友幫襯。今日對你示好的那名玄都紫府的弟子——”

姜語冰皺眉:“哥。”

姜皓雲點點頭,沒有多問,只說:“修真路漫漫,以後你若是遇到了合意的……有個伴終歸是好過一個人千年萬年。”

姜語冰對於這個話題顯然不願多言,姜皓雲也就不再談,轉而問:“找我什麼事?”

姜語冰這纔開口:“明日同百里燁的切磋,你打算怎麼辦?我方纔離開時聽他們說,似乎是打算藉此機會直接辦個擂臺賽,你……”擂臺賽便意味着會有不少圍觀者,或許還會請某位前輩來做裁判,衆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姜皓雲想要故意輸掉比賽,只怕也是不能了。

姜皓雲愣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下來:“不必擔心,我可以見機行事。若是有前輩在場,或許我就能放手與他一搏。你今晚好好休息,若明日當真有擂臺賽,也好上去活動活動筋骨。”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來星羅院通知,百里燁果然徵得府主同意後,在府中練武場擺起了擂臺。玉虛宮衆弟子聽說後紛紛結伴而去,姜皓雲礙於有約在身,也早早到了練武場。

練武場上已經搭好了高臺,臺上已有兩名弟子在交手,百里炎的三弟百里毅站在一旁充當裁判。百里毅是百里家這一代四兄弟中修爲最高的一個,是個武癡,他這次自請過來當裁判,百里炎考慮到有他在也能保證參加比武的人的安全,就答應了。

因爲是臨時擂臺賽,目的只是切磋,所以也不分攻擂守擂,規矩十分簡單。臺上的兩名弟子分出勝負後都不想再打,就一道下了臺,百里燁在人羣中張望許久才見到姜皓雲,心中一喜便翻身上了擂臺:“玄都紫府百里燁,請玉虛宮姜皓雲道友指教!”

姜皓雲頂着他期待的目光上了擂臺,抱拳道:“指教不敢當。”又轉向百里毅行了一禮:“姜某平日裡與人切磋得少,若是待會兒的招式有什麼拿捏不準的地方,還望前輩能夠施以援手,以免造成不良影響、壞了兩派的和氣。”

此話一出,擂臺下便有人不滿起來:“誒你說,這人也忒囂張了吧?!”

“就是!說不定最後是我們少府主一時‘拿捏不準’傷了他呢!”

“比賽還沒開始這人就敢大放厥詞,他當真有這麼厲害?”

……

相比之下,反倒是臺上的百里燁神色如常。

姜皓雲並不在乎其他人所想,見百里毅頷首,他便拿出火鴆弩,朝百里燁道:“少府主,請。”

百里燁的武器是一把大刀,不過他是法修,並不像劍修那般依賴武器,所以一開始並沒有將武器拿出來。他是火系單靈根,修爲與姜皓雲相當,因將對方視作勁敵,所以他起手並沒有用火系修士最常用的炎火彈一類的法術,而是直接召出了一條火龍。

火龍甫一出現,臺下的人便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浪,火龍氣勢洶洶地朝姜皓雲衝去,姜皓雲縱身一躍避開,射出了箭囊裡的第一支□□。

這支□□瞄準的並不是火龍或是百里燁,它徑直插入擂臺中,姜皓雲催動靈氣,很快衆人就看到擂臺中心突然伸出無數血紅的藤蔓來。這些藤蔓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不斷生長,迅速在擂臺上纏成密密麻麻、上下交錯的藤網,姜皓雲就在這藤網之間的縫隙中快速穿梭着,那條火龍卻因爲體積太大而行動漸漸遲緩起來。

不過百里燁也並非泛泛之徒,很快火龍就在他的控制下變作了一隻只小巧卻兇猛的火鳥,這些火鳥像是一枚枚小炸彈似的在藤網中橫衝直撞,讓姜皓雲避無可避。與此同時,擂臺上也燃起熊熊大火,連擂臺下的衆人都被這火焰所帶來的高溫逼得推開幾步,雖然那些藤蔓並沒有燒起來,但在藤蔓周圍跳動的火焰卻讓姜皓雲無處落腳。

藤蔓繼續向上生長,姜皓雲踩着藤蔓跳到高處,以此來避開火焰的灼燒。

臺下有人忍不住嘀咕:“誒,這人怎麼一直躲啊!他站那麼高難不成是要上天?這還怎麼打?”

話音還沒落,姜皓雲就站在高處,一邊施了個木盾術擋住追過來的火鳥,一邊射出了第二支□□。

這一箭直取百里燁的要害,百里燁揮刀斬過去,那支□□卻沒被斬斷,只是偏離了原本的運行軌跡,如同上一支一樣牢牢插進擂臺中,生出無數藤蔓來。百里燁暗道不妙,拿刀朝那些藤蔓砍去,出乎意料的是,這些藤蔓居然出奇地脆弱,只這麼一刀過去就齊齊斷掉了。那些藤蔓的斷口處流出幾滴植物的汁液,很快就在高溫中蒸發了,而那些從第二支□□上生出的藤蔓也像是禁不住高溫的炙烤般,沒多久就發黃、枯萎、變作了焦炭。

百里燁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卻又無法確定,擡眼見姜皓雲又指揮着擂臺上的藤蔓攻了過來,只得將那些念頭拋到腦後,提刀擋下一擊,將這支藤蔓斬斷。他這一晃神,擂臺上的火就小了不少,姜皓雲乘此機會迅速下落,射出了第三支□□。

這支□□破風而來,直直射向百里燁的左胸,百里燁連忙轉身。那□□從他身畔掠過,居然在他身後轉了一個彎,箭身上生出無數細藤條來,竟是要將百里燁直接捆住。百里燁心中大驚,以火爲刃割開那些藤條,一邊重新燃起熊熊大火將姜皓雲逼到高處,一面施了個法,凝出一團紫焰投向擂臺正中間藤條最密集的地方。

藤蔓的根部受到致命的攻擊,很快就枯萎了,姜皓雲驟然失去落腳之處,就直直從高空墜了下來。百里燁甩出一條火鞭想要將對方縛住,卻見對方手上突然綻開一朵巨大的紅色花朵,血紅的花瓣不僅擋住了火鞭的一擊,還減緩了姜皓雲下落的趨勢,百里燁在對方的落點燃起烈火,姜皓雲把花往火焰上一扔,竟就靠着花瓣將那火焰給蓋住了。

戰到此刻,在臺下衆人看來不過是幾個回合的精彩對決,對他們兩人而言卻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時光。姜皓雲的靈氣都消耗了一大半,體力也有些不濟,他看了眼箭囊中剩下的五支□□,正想再戰,就聽百里燁道:“是我輸了。今日一戰,姜兄果然名不虛傳吶!”

姜皓雲一怔:“少府主不必自謙,方纔一戰,你我分明勢均力敵,何來輸贏?”

百里燁苦笑道:“不瞞姜兄,燁如今已是將靈氣都耗盡了,若不是還餘些許體力,或許現在早已不省人事了。反觀姜兄到現在都未露疲態,這場比賽自然是我輸了。”

百里燁說得坦蕩,姜皓雲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一抱拳:“少府主承讓。”

百里毅點點頭,高聲向衆人宣佈他們倆切磋的結果,百里燁很快就被貼身小廝扶着回房休息去了,姜皓雲將之前用掉的三支□□收回箭囊裡放好,正打算離開,就聽臺上有人高聲道:“姜師兄本領高強,我也想向姜師兄討教討教!”

百里毅聞言不禁皺眉,姜皓雲轉頭一看,就見那個崇陽長老門下的弟子正挑釁的看着自己,姜皓雲還依稀記得對方叫高揚。

方纔姜皓雲同百里燁那一戰看得臺下不少人都歎服不已,百里燁認輸的那番話也有不少人聽得清楚,如今見高揚趁人之危上來挑釁,還是挑釁同門,便有不少人爲姜皓雲憤憤不平。

姜皓雲上下打量高揚幾眼,有轉回到臺上,問:“你想向我‘請教’?”

高揚被他身上凌厲的氣勢嚇得微微後退一步,想起方纔百里燁的話,膽子又大了起來:“正是!還請姜師兄賜教!”

姜皓雲見他死不悔改,也懶得跟他客氣,手中還沒來得及收好的火鴆弩發出“咔噠”一聲,一支□□就朝對方面門射去。高揚大驚,連忙側身要躲,誰知那□□卻像是長了眼似的竟一路跟着他跑,箭尖始終指向他的眉心。

高揚的樣子狼狽極了,惹得臺下衆人都大笑不已,姜皓雲懶得再浪費時間,餘下七支□□齊發,直接將高揚逼得跌到了臺下。百里毅高聲宣佈比試結果,姜皓雲召回□□收好,不再多留,直接快步離開了練武場。回到星羅院自己房間內,關緊門窗開啓陣法,他才癱在牀上長舒一口氣,顫着手摸出一枚大還丹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