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夢囈一樣。然而雖在那些絮絮而低柔的聲音響起,空中似乎起了一陣陣的風,那些風在女子的面頰旁盤旋不去,猶如一雙手輕輕的觸碰着蘇瓔。

“喵……”那樣清脆而低柔的聲音,恍如夢寐一般,在寂靜的空氣中陡然響起。

不禁蘇瓔,就連原本神色漠然的男子眼中也閃出一抹震驚,回過頭去,原來是一隻渾身沾滿了污泥的貓,泥水弄髒了她原本純白的毛髮,看上去髒兮兮的。然而,那雙深碧色的眼睛,卻一點都沒有變。

“你是什麼人?”那隻貓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蘇瓔,雖然還沒有化出本體,可是憑着妖怪的直覺,白貓還是知道眼前的不惹爲妙。看得出那隻貓很害怕,可是卻還是一個躥身撲到了墳墓邊,用一種防禦的姿勢看着眼前的兩個人。

“我?”女子緩緩笑了起來,“我是這裡面沉睡的人,他的……故人。”

“十幾年前,我曾經看過你一次。”或許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知道眼前的人不會破壞這座墳墓,白貓原本警戒的姿勢也收斂了一些。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蘇瓔的手指輕輕點在對方的額頭上,柔聲說道。

“我沒有名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對方原本深湛如碧般的眸子陡然間黯淡了下去。

蘇瓔陡然一怔,那個名字似乎已經快要被湮滅在時光的長河中了。然而,看着那雙深碧的眼眸,女子卻淡淡的笑了起來,低聲說道:“我們曾經有一家店鋪,叫做紅塵閣。”

“紅塵閣,這個名字真好聽……那是一傢什麼樣的店?”渾身毛髮雪白的波斯貓安靜的縮在蘇瓔的腳邊,一雙凝碧的眼睛眨呀眨。

“你以後,總會慢慢知道的。”女子看着廣袤而湛藍的天空,緩緩說道。

是的,誰會知道經過了這麼多事之後,那家名爲紅塵閣的店還會重新再開。但是蘇瓔並不擔心,她知道紅塵之中永遠不缺那些癡男怨女。永遠會有人來到自己的店裡,說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平等互換,永不止歇。

紅塵閣中,依舊有一個容貌猶如冰雪清冽的老闆娘,和一個古靈精怪的頤言。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做宋兼淵的男子出現在這家店裡了,無論是十年後,百年後,甚至是千年之後,都不會再有這樣一個人了。

而她,她再也不會釀一種叫做梨花落的酒。

滄海桑田,白駒過隙,所謂的時光悠長,原來是這樣的寂寞而難熬。蘇瓔忽然笑了起來,天尊當真沒有懲罰她麼?這一場無涯的生,究竟要靠什麼來抵擋和消磨呢?

這無窮無盡的活着,對一個全然心已經死去的人來說,不就是最大的懲罰麼。

不過蘇瓔也發現這些年將夜對自己身軀的蠶食和無數次趨向於崩潰的身體,似乎在一次次的摧毀之中獲得了更爲強大的力量。但是,蘇瓔和人動手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多年前龍虎山圍剿自己那一戰另正道損失慘重,兩儀微塵陣竟然被妖邪所破,更是讓白道十分喪氣。

然而傳聞在普覺寺中道德天尊曾經降臨過塵世,這個消息使得妖道也不自覺的守起了規矩。既然上清天尊會直接降臨塵世,誰也不想自己的生命就被這樣輕易的拂去。畢竟,來日方長。

而蘇瓔的日子卻變得乏善可陳起來,紅塵閣中除了尋回來不久的頤言,還有一個黑衣冷麪的男子,將夜。這個從人心深處的妖邪所幻化出的邪魔連蘇瓔都曾經無可奈何,沒想到卻被道德天尊用法力生生鎮壓在了珊瑚手串之中。

每每擡頭望着牌匾上紅塵閣那幾個鎏金簪花小楷,蘇瓔都會有短暫的失神。她開着這家店,看着別人的故事,悲歡離合,喜怒沉浮,然而心境,卻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樣子了。

她沒辦法再冷眼看着別人的痛苦,而是在適當的時候,甚至會說服自己的客人離開此地。

或許清風說的沒錯,在某種時候,讓人們爲了滿足心中的慾望而交換的紅塵閣,和所謂的妖邪根本就毫無兩樣吧。

她索要的東西,是作爲一個人最珍貴的感情。與其日後痛不欲生,其實忍過這一陣,或是放開了,反而是另一種海闊天空。

頤言轉世之後還是一隻貓,和她的前生幾乎一模一樣。然而想要幻化出人體,只怕還是需要一些日子。不過法力雖然不夠,但是嘴皮子倒是和從前一樣的利索,有事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到外頭去偷零嘴吃,有時還教訓蘇瓔不像個妖怪,反而像是人類的千金小姐。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更奇怪的是蘇瓔的興趣竟然是繡花。

歲月匆匆,的確很少有人能夠一直保持着自己本來的面目吧。

蘇瓔倒也不惱,有時候頤言嘰嘰喳喳像個麻雀兒般的說個不停,她就施法真的把她變成一隻麻雀兒關在籠子裡頭,頤言這纔會老實幾天。其實她自然不是生氣,這樣很好,蘇瓔有時會想,當真很好。這些年來,她總有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眼神冷冽的蘇瓔,頤言也不是從前那個陪在自己身邊兩百年的頤言,但是……有些東西,又像是沒有改變。

蘇瓔會的自然不只是刺繡,活了這麼多年,有意無意的,總是漸漸學會了許多東西。

然而,那方染血的,沒有繡完的青竹手帕,過了這麼多年,始終是她心底最深的一個遺憾。

“真是執迷不悟的可以,你這種資質,呆在上清天界也實在是浪費。”將夜混的熟了,始終十分鄙夷蘇瓔的做派:“他已經死了,你要麼去找他的轉世,要麼就忘記他,拖拖拉拉,實在不像你的性子。”

蘇瓔只是笑而不語,從前的性子……很久之前,她並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知道了,自然也就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

浮生百載,恍然如夢。

轉瞬之間,就已經過去了足足一百年之久。

楚國的青勉王都內,今日是上元佳節。楚國崇尚禮教,尋常宵禁之森嚴更是各國之首。一到黃昏時分就有士兵開始巡邏,出了上元節這晚之外,夜市通宵開放,花燈遊園徹夜不熄。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王孫貴女家的千金,都會在這一夜步出深宅大院,賞燈夜遊。

煙柳繁華,富貴銷金之地,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青衫磊磊的公子帶着一個木製的惡鬼面具,饒有興致的把玩着一枚剛剛買來的玉扳指。身後跟着的書童更是興高采烈,一路上見了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都說個不停。

倒是那少年郎渾不在意的樣子,那面具雖然做的猙獰可怖,但是因爲只遮住了眉眼,但從那下巴的輪廓與筆挺的鼻樑便可看出,實在是爲不可多得的偏偏美少年。沿途有不少女子對他青睞有加,拋過來的絲帕都不知有多少。

“阿九,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吧。”走了半晌,少年郎似乎是有些累了,帶着淡淡的倦意說道。

“公子,你最近這幾年怎麼老是這樣,懶洋洋的,提不起興致來。”書童關心的說道。

“年年都是這個樣子,就算再好,難道還不會膩麼?”將玉扳指收進懷中,香車寶馬,暗香盈盈,卻沒有什麼能夠落到他心裡去。

“公子真是……”阿九小生的嘀咕着,旁的公子哥可不會這麼想,每年的上元節之所以如此受人追捧,除了接觸宵禁之外,更多的便是希冀能夠在上元節遇到一個自己中意的女子。如果能結爲夫妻,比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啞嫁,豈非要好得多麼?

可是公子,似乎就真的什麼都不在意一般。

兩人隨意尋了一個茶肆坐下,上元節都忙着逛花燈,縱然有人停下來歇腳,也不過是一會兒便又散了。只有青衣的少年郎戴着一張可怖的面具,悠閒自在的喝着剛剛泡好的茉莉茶。

他不是不喜歡這個燈會,只是總覺得人太多的地方,叫人忍不住的有些厭倦罷了。

阿九可是沉不住氣,雖然少爺在這裡不肯走,不過來來往往的女眷也是多不勝數,一邊欣賞着窈窕的女子們用紈扇障面款款遠去的背影,一邊吃着剛出爐的豆沙甜包,感覺到是也還不賴。

然而剛坐了一會兒,前面似乎發生了一陣騷動,然而那騷動很快就停了下來,人流如織,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阿九倒是很有興趣,不過公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可見是不會過去了。

找個人來打聽一下,才知道原來是燈會裡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一隻貓,毛髮雪白,尤其一雙眼睛通透碧綠,宛如上好的冰種翡翠一般。阿九一聽也覺得無趣,女眷們喜歡豢養名貴的波斯貓種已經成了風氣,想必剛纔的騷動也是因爲這件是吧。

不過阿就可對白貓沒有興趣,隨意拈了一塊涼糕放進嘴裡,阿九百無聊賴的撐着下巴,一個勁的對自己的主子抱怨說:“少爺,這下可休息的夠了吧,這都快要到午時了,燈會應該要放天燈了呢。”

那也是上元節的一個習俗,男女們點亮白色的孔明燈飛向夜空,據說在孔明燈上寫下自己的心願,就有可能上達天聽,讓老天爺看見自己的願望,到時候,無論什麼樣的心願,說不定都有實現的可能。

“呵。”少年郎站了起來,脣角含着鄙夷的笑意:“那種東西,有什麼值得一看麼?”

凡人的命運,說不定在仙人眼中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雖然享盡了尊榮與香火供奉,可是,他們怎麼可能眷顧凡人呢。

就在準備起身離開的剎那,似乎聽見了一個女子低低的聲音,少年霍然回過頭,卻看見無數的燈籠在四周綿延無盡,宛如銀河傾瀉倒流人間。然而,雖然有面容嬌好的女子從身後走過,他卻有種奇異的直覺,不會是這些人。

是誰,低低的,像是在呼喚一個名字,“頤言……”

那個聲音……

青衣的少年微微皺起了眉,他自問從未聽過,可是不知道爲何,卻覺得心中陡然有種難以釋懷的黯然……彷彿在很久之前,他曾經在哪裡也聽過似的。

少年的腳步頓了頓,像是着了魔一樣的看着那一襲身影在燈火闌珊處消失了蹤影。不知道從何處吹來的風,竟然迫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來。跟在他身邊伺候的書童舉起袖子擋住臉,一個勁的問道:“公子,看樣子是要下雨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然而俊秀的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步伐往跟住那人的身影。心口的鈍痛一陣急過一陣,然而即便是踉蹌的趕過去,卻只看見那闌珊燈火欲滅,只有一隻渾身雪白的波斯貓站在屋檐上,一雙碧色的眼睛在暗夜中宛如寶石般動人。

“呀!”急忙跟過來的書童發出了一聲驚呼,連忙拉着自家公子往後退了幾步:“公子你今天是怎麼了,這地方黑燈瞎火的,咱們還是趕緊走吧。等會兒要真是下雨淋溼了少爺,回去老爺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阿九,你看那隻貓,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似的。這貓的眼睛……還真是別緻。”

白色的貓懶洋洋的趴了下來,兩隻前爪交叉在一起,小小的腦袋擱在上頭,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兩個人。阿九一時間只覺得渾身汗毛倒豎,貓這東西原本就詭異,更何況這隻貓怎麼瞧都覺得不正常,那雙眼睛簡直和人一樣,帶着一種古怪的笑意看着兩人。

正對峙着,那貓忽然低低的叫喚了一聲,一點昏黃的光從黑暗中緩緩飄了出來,這一刻就連那少年都有些吃驚,阿九更是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少……少爺,咱們快走吧!”

“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倒躲在這兒偷懶。”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清凌凌的,就像是雨水落在荷葉上一般。那隻白貓倏的站了起來,不動聲色的往那光亮處撲去。原來那並不是什麼鬼火,白衣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盞精緻的燈籠從暗處走了出來。那樣精緻的一張臉,猶如水墨丹青一筆勾勒出來的圖案,淡淡的倦。

“這位姑娘……”那富家的少爺像是着了魔一般,眼睛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對方。

白衣的女子將手中的燈盞微微提高了一些,藉着那一點飄搖的燭火,終於看清了不遠處那個男子的面容,彷彿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擊在了胸口,對方竟然發出了一聲低呼。

橫跨了百年的時光,那張面孔和從前已經全然不同了。然而……即便是再過一千年,她也會在人羣中認出他的眼睛吧。

“這位姑娘,我可是……在哪裡見過你?”

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書童阿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少爺在哪裡學的這種腔調,真是俗氣不堪。看見對方在燈燭下搖搖晃晃的影子,阿九長舒了一口氣,而且仔細看來,那個女子的臉……還真是恍如神仙中人一般呢。

蘇瓔沉默的望着那個年紀尚輕的男子,他的氣質,他的長相,甚至他看她的眼神,都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那個青衣縛劍的男子從來不曾離去,在數十年的時光之後,他再次踏着飛劍從漆黑夜空中迅疾而來,在她快要被人活活扼死的時候,將她從生死交睫的瞬間生生的救了出來。

然而,仔細一看,他並不是宋兼淵。

即便有那麼多相像的地方,即使無需運用靈力,在將夜陡然閃爍的光芒和頤言急切的目光之中,她已經可以確認,這便是兼淵的轉世之身了吧。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和記憶中那張臉……縱使能夠重疊在一起,卻也有着明顯的差別。就算五官有多麼的想象,可是,到底還是有些地方截然不同。

子言走的時候,最擔心的或許就是自己會執着的去尋找兼淵的轉世吧。然而,就像是伽羅寧可永生的留在曼陀羅大陣之中也不願出世,那是因爲她們都清醒的明白,所謂的轉生,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

所以這麼多年來,蘇瓔從來不曾想過要去尋找宋兼淵。那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可是誰又能料到,在百年之後,她竟然會在這裡與他重逢。百年之前,也是在楚國的王都青勉,他拔劍相向,質問季錦的死是否與自己有關。當年的宋兼淵還是以意氣風發的男子,一心爲了天地正氣而不惜殞身不恤。

然而百年之後,他卻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富家公子。眉宇之間沒有輕浮,然而卻也不見了當年的堅毅和正直。

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和自己並肩在天地中仰望湛藍蒼穹的男子了。

蘇瓔微微笑了起來,淡然說道:“妾身與公子,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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