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章

跟在頤言身後的,是一頂四人擡的小轎,蘇瓔在掀開帷幄的剎那,臉色就隱隱有些變了。裡面躺着臉色青白的男子,髮髻也已經散了,如刀削斧砍般筆挺的五官顯出一種難得的倦意。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蘇瓔低聲詢問道。

“沒事,一點小傷罷了。”子言搖了搖頭,蘇瓔還想再說什麼,兼淵卻一把拉住了明顯有些驚慌的女子,“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再說,有什麼話要問,也不必急在這一刻吧?”

蘇瓔這才鎮定下來,從未見過子言如此狼狽的樣子,更何況他又是爲了自己才留在了曼陀羅陣中,假如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只怕永遠都會活在愧疚之中。

讓擡轎來的那幾個人先扶着子言去了自己的房間休息,又安撫了一下蘇瓔,兼淵這才向頤言問起了事情的原委。不過頤言說,自己也是在城門外看見的子言道長,那時候他差不多都要昏過去了。

幸好忽然間感知到一股靈力波動,他才又勉強撐了下來。那個時候,想必正是蘇瓔燒了那隻紙鶴,以此爲媒介向子言注入了一股靈力。

不過他傷的不輕,頤言沒有辦法,就只好情人將他從城外擡了回來。

“我那裡還有一些藥,頤言你去找一找,用溫水替子言送服下去。”蘇瓔站起身,蹙眉說道:“我去爲他把脈,看究竟是傷到了什麼程度。”

“是。”頤言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兼淵,立刻便又轉身離開了。待主僕二人一走,一直冷眼旁觀的墨蝶倒是緩緩笑了起來。

“表哥,你還看不出來麼?蘇姑娘心底,真正在乎的,恐怕只有方纔那位公子吧。”墨蝶靜靜看着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冷哼。

然而兼淵沒有說話,他的目光隨着蘇瓔的離去漸漸消散在了虛無的空氣裡。

而在兼淵的房內,蘇瓔正在爲子言把脈。

“怎麼樣,用哪瓶藥?”頤言站在一側,捧着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不是什麼重傷,只是法力損耗過度。”頤言舒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你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擔心你身上的傷勢發作,一路趕來的時候又聽說龍虎山的人曾經伏擊你,一時着急,所以耗損法力連夜趕到殷國,不過是一時脫力罷了。”子言搖了搖頭,看着蘇瓔,神色鄭重起來:“倒是你……怎麼會惡化成這個樣子?”

蘇瓔抿了抿脣,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罷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子言的神色十分的疲倦,此刻一放鬆下來,眉目間的倦意簡直無所遁形。他在曼陀羅陣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當初伽羅在他背上打下的那一掌傷勢不曾痊癒?

“你受傷了麼?”就連兼淵都看出那種不同尋常的倦意,出聲說道。

“無妨,在曼陀羅陣裡耽誤了一些時間,而且你們留下的印記還真是隱蔽,我一路追來,委實是花了不少力氣。”他眉目間的疲憊之重,幾乎讓人不忍再繼續和他說下去。

“累成這個樣子,不妨先歇一歇。有什麼事,也等你緩過來再說。”蘇瓔皺眉,再也忍不住出聲說道,同時對頤言說道:“你去外頭瞧一瞧有沒有上好的茶葉和點心,都去準備一些來。”

頤言乖巧的點了點頭,立刻便出門去搜羅那些東西。他們如今的修爲,自然不必再像凡人那樣靠食物來養足精神。然而幾個人都喜歡喝茶,也能緩一緩焦躁的心情。

蘇瓔起身,子言也不再強撐,跌跌撞撞的走到牀榻前閉目打坐,一道道青色的光芒在他的手指上明滅閃爍,看來倒像是真氣衰弱的問題,所以一路跟來,纔會變得這樣疲憊。

待子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了。外頭的天色漸暗,然而茶葉的香味卻無孔不入,沁人心脾。他微微側過頭去,果然看見姿勢柔婉的女子正將煮沸的水緩緩注入茶杯中。兼淵低着頭和她在說什麼,蘇瓔低低笑了一聲卻沒有答話。

“我猜這個時候你也該醒了。”蘇瓔回過頭來,看見神色有些恍惚的子言睜着眼睛,有些擔憂的說道:“委實嚇我一跳,從未見過你今日這般模樣。如果不是兼淵看出你真力衰竭太過,我還以爲你是受了重傷呢。子言,你究竟是怎麼了?”

男子的嘴脣動了動,半晌,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許久沒有喝過你煮的茶了,阿瓔,遞一杯給我。”

知道對方是在刻意迴避,蘇瓔卻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端着茶盞走到男子身邊,看着他小口小口的啜飲着茶水,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色:“這些年來,倒是真的不曾見過比你泡茶手藝更好的人了。”

蘇瓔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凝視着子言的面孔。這是他們慣用的辦法了,從前在天宮的時候,蘇瓔想到藏寶閣外頭去看看,子言不肯蘇瓔就一動不動的看着他。那個時候氣鼓鼓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就是不說話。此刻自然不同了,已然是眉目秀麗的女子,看人的時候也帶着幾分涼薄,然而那擔憂的神態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在曼陀羅陣裡頭下了封印。”子言的神色有些愕然,那一刻,記憶裡那個天真的少女似乎與此刻的女子重疊在一起,原本打算接過的那些話,此刻也不由自主的說了知道,“那座陣法多年來全由伽羅一人支持,不知道怎的,在你走後她的力量迅速衰退,趁着那個機會,我將她封印在了曼陀羅陣之中。”

“你封印了伽羅?!”蘇瓔霍然擡起頭來,臉上滿是震驚。

“在我動手的時候,她其實並沒有反抗。”子言微微皺起眉,向來對這件事也有些疑惑,從西天極樂世界派來鎮守曼陀羅大陣的欲色天主,怎麼會忽然之間實力虛弱到那個地步?

“或許……是她自己不想反抗吧。”蘇瓔恍惚的像是明白了什麼,一念起,則萬法生滅。伽羅說的對,她的緣分並沒有結束。即便那個人已經死去了,他的身影也是她命中不曾勘破的劫數。

子言說封印她的時候,伽羅沒有心神反抗之意。或許那個時候,她是真的倦了,所以乾脆就任性那一回,不管不顧的任憑自己被人封印在了曼陀羅陣之中。

“你們呢?這段時間,恐怕你們身上發生的事也不少吧。”子言語氣不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雖然在封印伽羅的時候耽擱了一些功夫,但是緊趕慢趕還是追上了這兩個人,可是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似乎都受了重傷的樣子。

他的聲調不高,子言很少疾言厲色。然而這樣不動聲色的看着自己,蘇瓔也有些覺得不安。畢竟數百年來,子言一直都以一個兄長般的身份關懷着自己。

“我們在寧相江遇到了伏擊,龍虎山那羣道士不知道怎麼會領悟了兩儀微塵陣。”

“兩儀微塵陣?”這次就連子言都皺起了眉,有些失聲的說道,“那是教祖布在藏寶閣前的陣法,怎麼佈陣之法會被凡間的人知道?”

蘇瓔倒是不太關心這個,緩緩說道:“龍虎山的教祖張天師一直以來都勤於來往兜率宮,想必是門人弟子偶有跟隨師祖前來,偷偷留傳出去的也不足爲奇。”

“難怪我趕來殷國的時候,在寧相江附近就失去了你留下的印記。”

“一路匆忙,那個時候我一直都在昏迷之中。”蘇瓔解釋道:“頤言也不知道你我之間的聯絡方式,也虧得你能一路找到這裡來。”

從寧相江失去了聯繫之後,子言自然心急如焚。幸虧那隻紙鶴找到了蘇瓔殘留的靈力,所以才能一路跟了來。子言也猜出既然他們一路往殷國而來,想必爲了能引起自己的注意,一定會留在國度。

“你好好休息吧,無論有什麼事,都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蘇瓔按下子言準備起身的肩頭,緩緩搖頭:“我們如今都有傷在身,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無論有什麼計劃,都以後再說。”

知道蘇瓔是爲了自己好,子言也就不再堅持了。

第二天清晨,蘇瓔纔剛剛起身,就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

推開門,卻是左右爲難的兼淵站在門外。

“怎麼了?”還披散着頭髮的蘇瓔蹙眉,側過身讓兼淵進來。

“我在想……那件飛蛾的事。”沉默了一會兒,兼淵打破了空氣中的沉默。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只怕是不能善了。”蘇瓔睏倦的揉一揉眉心,鏡子裡映出的那個身影竟然叫人有幾分陌生。往昔冷如素雪的女子此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眉梢眼角都像是融化的冰雪,一點點軟化下來,化成了泊泊的春水。

“我明白,那個邪魔最近銷聲匿跡,可是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讓人擔憂。”兼淵有些擔憂,他們躲在殷國,此刻竟然一點龍虎山的消息都沒有。當日搜尋他們的紙鶴可謂鋪天蓋地,如今卻連一隻都不見了蹤影,“我有些擔心我的那些師叔伯。”

蘇瓔怔了怔,一時間沉默了下去。她對龍虎山自然沒有什麼好感,還記得龍虎山爲求將自己煉出原形不惜用南明離火想要將自己燒死,甚至連累了憐兒。如果不是她戴着的那對石榴耳墜,只怕早就被燒的魂飛魄散了。那些道士沒有跟過來是最好,至於安危,她更加是不會放在心上了。

“你不必杞人憂天。”蘇瓔對着鏡子慢慢梳着頭髮,深深嘆了一口氣:“或許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殷國呢,況且你那幾個師叔伯功力都不弱,爲了對付我又不知道召集了多少門派高手,哪有那麼輕易就被害了呢。”

“我知道你一直都對他們有成見。”兼淵嘆了口氣,“但是……他們到底將我撫養成人。”

“你怎麼會這樣想?”蘇瓔愕然的擡起頭,失笑道:“我的確是不喜歡他們,但是也並非是有什麼成見。如你所說,他們將你養育成人又教你道法,我並非這樣不通情理。”

兼淵像是忽然間回過神來一樣,淡淡的說道:“是我失言了。”

“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蘇瓔站起身來,如綢緞般的漆黑長髮如流雲般披散在身後,“那個妖魔,還是始終沒有頭緒麼?”

兼淵搖了搖頭,神色也越發凝重起來。這件事到底叫人掛念,所以子言養好了精神之後,便和兼淵兩人並肩在四周尋找那個魔物的蹤跡。

然而,即便兩人竭盡全力,卻也找不到絲毫的蛛絲馬跡。似乎在進入湯歌之後,那個魔物也就隨之銷聲匿跡了。

越是如此風平浪靜,反而越是叫人擔憂。

知道此地危險,兼淵曾經勸過墨蝶離開這裡。畢竟不同於從前在青勉,將夜當時被逸辰的執念所束縛,同時又被觀音像鎮壓住了妖胎,一時之間無法作祟害人。當時此行在路上所見所聞,都說明暗處窺探的對手究竟有多麼心狠手辣。

可是墨蝶自然不會輕易這麼離開,她對兼淵的心思,簡直已經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更何況當初就是在青勉離開了一段時間,回來之後表哥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現在再讓墨蝶離開,她怎麼會甘心。

層層帷幕在室內猶如羽翼一般飛揚,客棧裡不知道有誰在唱一首歌。曲調清婉,古琴聲在喧囂的耳畔響起,就像是滌淨凡塵的一縷風一般。蘇瓔側耳聽了一會兒,嘴角微微上揚,嘆息一般的說道:“除了在延繼海岸之外,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美的樂聲了。”

“是麼……”兼淵笑了笑,“待你好了之後,我們就再去延繼海拜訪如何?”

“說了這麼多,你還沒說你今天來這裡,到底是想說什麼?”蘇瓔挑眉。

“我想讓子言兄能祝我一臂之力,找到那個妖物。”兼淵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我心底一直放心不下。它到底還有沒有繼續殺人,根本便是個未知之數,如果沒有自然最好,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蘇瓔嘆了口氣,“這件事情,既然讓我們知道到了,自然沒有放手不管的道理。”

“更何況,子言昨日便已經和我說過了,他不會袖手旁觀的。”

子言做事情一向讓人捉摸不透,他素來便是這樣一個人。在很久之前便是這樣,喜歡不動聲色的坐在一個地方默默的彈琴飲酒。他的心思深沉如海,叫人難以捕捉。但是……這在仙界來說,或許就是他們所說的修爲境界吧。

蘇瓔不禁苦笑,所謂的修行,到了最後究竟有什麼意思呢。凡人修仙得道,一開始求的不過是能夠超脫生老病死之苦,但是到了後來才明白,天庭豈是那樣好像與的地方?一百年無甚分別,沒有關係,那就再熬一千年。時間變得毫無意義,而所謂修行的精進,不外乎是一顆心被打磨得石頭一般。

既然成了仙人,就理當脫去貪嗔癡恨,這樣的道理蘇瓔不是不明白,只是覺得……未免叫人太過遺憾。

“子言道長看似爲人冷漠,但其實……與小姐倒是最爲相配的。”頤言有一日,忽然開口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蘇瓔失笑,擡起眉梢掃了她一眼:“你今日倒是難得肯爲子言說幾句話,怎的,莫不是收了人家的好處麼?”

“小姐。”頤言白了她一眼,一雙凝碧般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委屈的說道:“子言道長那樣的人,可不見會給我什麼好處到小姐面前來說好話。我可是一心爲了你好,從前我覺得宋公子不錯,可是現在想一想,到底還是覺得從前想的天真。他到底是個凡人而已,若真的喜歡上他,實在是件苦差事。他這一世死了,又去尋他下一世,真是永世不得超生。”

蘇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倒轉手中的一柄仕女團扇抵在下巴,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從前不是一直覺得子言冷冰冰的,性情十分難以捉摸麼?”

“仙家氣派,理所應當。”頤言回答的倒是理直氣壯。

蘇瓔笑了笑,不欲再說下去。子言自然很好,他法力高強,又和自己同是九天外的人,然而……那又如何呢?他想把自己帶回去,以爲那是脫離了凡塵苦海,可是他從來不曾問過自究竟想要什麼。

這世上有些事情,與法力的深淺,壽命的長短其實並沒有關係。

她遇見兼淵之後,才知道什麼叫是劫是緣。

可是與子言,他們知道彼此所有的過往,然而中間到底還差了一些東西。

三清天界數百年的時光,如果真的有那樣的緣分,或許早就該發生了吧。

蘇瓔開始有些明白了,那些紅塵中的癡男怨女,究竟爲什麼一定要苦苦的抓住一些東西不肯鬆手,或許只有那樣,才能證明自己是存在的,才能夠獲取到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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