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章

“你瘋了。”紅柚終於忍住瘋狂的嘶喊起來,轉過身來就對着男人撲過來,孩子被扔麻袋一樣被丟往一邊,孫斌抓住自己妻子的頭髮,一邊拖着她往井邊走去。

“這是你兒子啊,你兒子啊!”紅柚一邊抽泣,一邊奮力的想要掙脫。

“我兒子?”男人原本就扭曲的面孔此刻變得更加兇狠,用力拽着紅柚的頭髮往下拖,“你個賤人,你還敢說這是我兒子?你從前和劉員外家的公子不是有婚約麼,你個賤人,這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

井口處有一個提水的木桶,盛滿了沁人井水的桶內倒映着一輪明月。然而隨着男人粗暴的手勢,明月迅速就被攪碎,女子猶如海藻般的長髮在水中沉浮不定,夾雜着痛苦的咳嗽聲。

孫斌就像是瘋了一樣死死的扼住對方的脖頸,死都不肯鬆手。紅柚用力從水桶中掙扎着擡起頭來,大口大口的呼吸,“孫斌,你胡說什麼,自從嫁到你家裡來,那個婚約早就已經取消了。劉公子是什麼樣的家世,怎麼看的上我?”

“呵。”孫斌冷笑了一聲,臉頰上一條刀疤此刻變得越發可怖,“你個賤人,你當年嫁給我,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那個姓劉的,所以才選了我對不對。”

“這麼多年來,旁人都說你賢良淑德,養兒育女,操持家務。我呸,紅柚,你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打心眼裡看不起我。我是個粗人沒錯,我問你,這些年來,你可對我說過一句知心話?”

“你永遠都是一個人做栗子糕出去賣,我打鐵賺的錢全都給了你,你看都不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這個人,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根本就不重要,對不對?”

粗壯的男子眼眶都變紅了,越說越激動,幾乎難以自持。紅柚驚慌失措的搖了搖頭,低聲的想辯解什麼,“沒有,我既然嫁給了你,自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可是你的心呢,你這顆心在誰那裡?”這個粗獷的漢子,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這些年被妻子忽視的痛苦,難以言說的自卑和對她的戀慕,在一夜之間全都爆發了出來。

“你哥哥考上了進士對不對?”孫斌獰笑起來,一雙手死死的抓牢對方的脖頸,就像是握住生命中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東西:“你以爲這樣就能擺脫我,你做夢。紅柚,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是真的瘋了吧……那樣強烈的感情,讓人再也無法忽視自己的內心。因爲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非但沒有從中得到快樂,反而日日都在思慮這件東西會不會在自己手上流逝。靠着謊言和欺騙,因爲卑微和貪婪……這個男人的心,被名爲深愛的火焰灼熱的炙烤着。

紅柚的哥哥考上了進士,這就說明他們家只怕是要再一次變得飛黃騰達起來了。那麼,自己這個靠打鐵維生,整日賭博又酗酒的男人,只怕已經變成他們全家憎惡的眼中釘了。可是紅柚……我不會放過你的,一定,不會放過你!

女子似乎也看出了對方眼底的狠決,掙扎的幅度越發大了,然而男人這一次沒有再讓對方從水桶裡探出身來,而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死死的壓在女子身上。

紅柚的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她的意識出現了短暫的昏迷,記憶的殘片在腦海中不斷的浮現,就在此刻,一個低低的男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怎麼辦?他要殺了你呢。”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的手指一點點握緊,意識已經變得越發混亂。她甚至不能確定剛剛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說話,然而那個聲音似乎很滿足自己的回答,低低的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聲。

“既然不想死的話,就殺了眼前這個人好不好?”

那個聲音帶着說不出的低沉和魅惑,就像是夏日裡伏在樹上的蟬鳴一樣,時遠時近。這是,臨死之前的幻覺麼?

不,不是幻覺。身後的男人陡然鬆開了手,女子踉蹌的站了起來,髮髻早就已經散了,整個人臉上全都是水。紅柚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彷彿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縱着,原本神色兇狠的男子搖搖晃晃的開始往後退。他兇狠的眼神漸漸變得朦朧,就像一杯清澈的水杯人灑進了細沙一般,神色逐漸變得渾濁不堪起來。

“他馬上就要死了,你放心,以後,他再也不會纏着你了。”那個男人的聲音逐漸變得渺不可聞,而與此同時,孫斌就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怖的東西一般,一頭往門外跑去。

紅柚怔怔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幾乎有些難以相信。她連忙也跟了出去,可是孫斌看着自己簡直就像看見了鬼一樣,甚至撞到了打更的更夫,頭也不回的往小鎮外頭狂奔而去。

黑暗中,有一襲白色的聲音在角落中漸漸顯出了身形。就像是一個鬼魅一般,輕飄飄的跟在孫斌的身後,他前行的方向,是這個村子唯一的出路,一條通往外面碼頭的官道。也就是蘇瓔她們進來的那條路。

跟在後面的人微微笑了起來,對方的體力顯然已經快要被消耗殆盡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此刻乾脆停下了腳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滿是恐懼。

有些人就是這樣,看上去兇狠殘暴,其實底子裡比誰都要軟弱。力量有時候不僅僅只是指一個人的體力,而是……某種決心。到底是這個世界上那些一直在忍耐的人召喚出了自己,還是說,自己聽從了那些黑暗而惡毒的心願纔有了實體呢。

這是不會被上天所聽取的願望,唯一能夠迴應這種心願的,只有自己而已。

“你剛纔,看見了什麼?”正躺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孫斌陡然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不耐煩的站了起來,正準備罵一句髒話,然而,他的眼睛再一次充滿了恐懼,在他的面前,有無數的飛蛾鋪天蓋地的從官道盡頭朝自己飛來。

就像是無數片落葉在秋季緩緩凋零,那些薄如蟬翼一般的飛蛾羽翼,似乎發出了一線細細的聲響。

這不是飛蛾,這是怪物。孫斌幾乎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怎麼可能會有彩色翅膀的飛蛾。那些醜陋的蛾子此刻像是人一般張開了大嘴,露出一整排密集而鋒利的牙齒。

“啊!”孫斌發出了一聲慘叫,然而很快的,他就被那些飛蛾徹底給埋住了。

男人的笑聲在黑暗的林木之中響起,那些飛蛾就像是被這種聲音所驅使一般,在黎明的第一縷光線之中,化成了一片片的灰燼散落在天地之間。

這座小鎮因爲靠近寧相江的碼頭,靠着水運上的來往便利,倒是也得意不少。但是因爲並非倚靠碼頭而建,所以在廣袤的平原之上,竟然有參天的古木枝葉茂密,濃廕庇日,空山新雨後,更是有鳥語之聲由遠及近,越發襯托山林幽靜。

一行三人緩緩地在樹蔭下走着,這裡有一條碎石子鋪成的小道,涼風習習,讓人覺得酷暑似乎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了。

昨日出去上街,蘇瓔自然不允,但是既然是在遠足,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不好的了。兼淵的臉色也漸漸有了血色,一路上含着笑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兩個女子。頤言蹦蹦跳跳,說是要採些野菜蘑菇之類的東西回去吃,蘇瓔笑了笑,只是讓她小心。

“龍虎山的風景其實也很好,只不過那裡山勢陡峭,看似與這裡相差不遠,其實要巍峨壯觀的多。”兼淵緩緩說道:“真是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去了。”

“頤言和我說過,你的師父將你逐出了龍虎山。”蘇瓔的手勢一頓,過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我總是欠你一份恩情,到了現在,只怕更是還不清了。”

兼淵搖了搖頭,只是眉目間透出一點笑意。兩人就這麼肩並肩的往前走着,四周只能聽見簌簌的風聲,以及漫天的樹葉微微搖晃,從頭頂灑落的光線也隨之變得猶如海浪一般變幻莫測。這樣的靜謐與溫和,似乎所有的語言,都變成了一種多餘。

蘇瓔的的腳步一頓,似乎有某種無形的壓力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一般,她伸出手去想按住身邊的古木,然而兼淵的速度卻更快,出手扶住了她的肩頭。

蘇瓔擡起眼眸,神色變得有些怪異起來,緩緩的,她勉力站起身子,在她原本想借力的那棵古樹上,褐色的樹皮上因爲潮溼而隱隱有綠色的苔蘚,但是在濃綠之中,分明有一抹如血般的鮮紅異常分明。

兼淵也發現了異常,湊過去仔細看了一眼,聲音也變得沉重起來,“似乎,是人血。”

頤言四處轉悠了一圈,果然採到了不少鮮嫩的野菜,回去涼拌一下,味道肯定不錯。這麼想着,乾脆變出一個小小的竹籃來,將摘來的野菜全都放進去。

頤言興高采烈準備回去的時候,卻在一剎那間變了臉色,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對自己走過來的人,即便隔着不算太近的距離,也能清晰的看出對方走路的姿勢究竟有多麼奇怪。

頤言皺了一下眉,帶着自己剛剛採來的一籃子野菜飛快的往回奔去。

“小姐!”一向鎮定的頤言幾乎發出了一聲尖叫:“你瞧瞧前面走過來的那個人,是不是打鐵鋪的那個,他……他那樣子,是不是早就死了?”

那個緩慢走來的身影的確十分古怪,就好像整個人軟塌塌的,是被什麼力量控制了一般……與其說那個人是在朝他們走過來,其實他只是漫無目的的在四處亂轉罷了。然而無論是垮掉的肩膀還是那種好似被拖曳般行走的方式,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活人該有的姿態。

那具身體裡面,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暗中蠕動着。

已經死去多時的屍體竟然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頤言被嚇了一跳,霍然往後退了幾步,一張臉變得青白……

蘇瓔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正準備出手,兼淵已經無聲無息的先爲兩個人出手下了一道防禦的禁制。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蘇瓔擺了擺手,“這些東西沒有什麼危害,你如今有傷在身,不要再隨便動用法力了。”

兼淵遲疑了一下,然而看着對方擔憂的神色,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彷彿有一隻只的觸手在屍骸裡亂動,猶如蠶吞桑葉般的沙沙聲響猶如是在舉行一場狂歡的盛宴一般,蘇瓔一剎那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那不是幻覺……

這裡面的確有什麼東西,正在吞吃着這具死屍!

就像是卵生的動物一樣,在孵化出來之後會把原先包裹自己的繭吃掉作爲第一頓食物。這些人明顯是死於外傷,那些各式各樣的可怖傷口是唯一的致命傷。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像是有某種魔物在此時趁機在此放置了蟲卵。

兼淵也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這些東西即便是光聽聲響就已經讓人覺得不寒而慄,更何況……如果遭到了這種魔物成羣結隊的攻擊,只怕也夠讓人頭疼的了。

“小姐……”頤言有些害怕的說道,“裡面那些東西,該不會衝出來吧。”

蘇瓔搖了搖頭,不知道爲何,神色雖然凝重,但是卻並不慌亂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兼淵鄭重的探過身去,雖然蘇瓔的確並不恐懼眼前發生的一切,但是到底還是安全爲上。那具屍體離他們還有一些距離,似乎根本看不見人似的,只知道橫衝直撞。

但是毋庸置疑,隨着屍體擺動的幅度越發劇烈,看得出那個作祟的東西差不多也該出來了。兼淵手腕一翻,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符籙一指,明黃的符籙死死的貼在了那具屍身上,那具屍首踉踉蹌蹌的倒在了地上,周身漫出了一層奇怪的黑霧。

“好像……好像要出來了。”眼看沒什麼危險的樣子,頤言從蘇瓔身後探出頭來說道。

她話音方落,在那個男子的血跡斑斑的胸口處,好似有什麼東西裂開了一樣。一團團涌出來的黑氣徹底掩蓋了死屍,首先伸出來的是猶如螳螂般折起來的前肢,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尖刺,體積大概只有成年男子的拳頭大小,然而在泛着黝黑色澤的腦袋上,卻有一張巨大的人一般的五官。

那是……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男子的面孔!

胸口的傷口像是經歷了第二次的撕裂,寄居在對方屍首中的奇異蟲子從胸口徹底的鑽了出來。全身上下滿是鮮紅的血液,在蟲子爬出來的一剎,那具屍首就以讓人恐怖的速度被迅速的吞吃殆盡了。細密的猶如等待吐絲而瘋狂吞噬桑葉的蠶進食時所發出的聲音,讓人覺得整個脊背都在發麻。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一具成年男子的屍首已經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頤言已經忍不住發出了乾嘔的聲音,即便是妖怪,也不會用這麼殘忍的手段來吃人。更何況……在吃掉這具屍體之後,眼前這個從未見過的物種,已經發生了第二次異變!

原本用來撕扯身軀血肉的鋒利前肢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來自背部陡然綻開的一對翅膀。猶如蝶翼般炫目而璀璨的花紋,和黝黑軀幹全然不相襯的奇異搭配,飛翔在半空中的飛蛾有着人臉一般的五官,還有背後色澤豔麗的羽翼。

“那……那是什麼東西?”頤言再也忍不住的發出了一聲尖叫,這種可怕的生物在外觀上就已經足夠的讓人覺得汗毛倒豎了。雖然也有傳聞有着人一般面孔的奇異蝴蝶,但是這個……活生生就是那個已經死掉的男人的臉啊!

更何況,從屍身裡誕生出來的,一定是妖物吧,有着那樣鋒利而恐怖的牙齒,不像是尋常蝴蝶或飛蛾有長長地吸管來吸取花蜜,而是直接用了食肉動物如此可怖而整齊的牙齒。

不過兼淵的那張符籙好像是取得了不錯的效用,一團青色的光像是一個罩子般阻擋了它飛行的步伐。飛蛾的面孔陡然露出了怨毒的光芒,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它瘋狂的撞擊着那層看不見的結界,甚至試圖用牙齒咬碎虛無的結界。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一樣。”兼淵皺眉,不,不是說這種奇異的形態……而是這種瘋狂攻擊的勢頭以及那張充滿了憎惡和怨恨的面孔。

“寒山寺。”蘇瓔看着那張臉孔,低低說道,他們的確見過這些,就在第一次遇見將夜的地方。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洞之中,他們曾經見過和這些類似的東西。

“是怨靈麼?”兼淵皺起了眉,頤言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怨靈……如果真的是怨靈的話,她反倒沒有那麼害怕了。畢竟鬼魂之類的東西,和妖怪也偶有交集。但是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怨靈,看上去倒像是某種魔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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