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章

這一切的改變,應當來自於那一日佛陀來到幽冥地府探望地藏王菩薩。眼前的場景飛快的閃爍,蘇瓔凝眉看着一切,終於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原來一飲一啄,果然都有定數。

視野之內,有佛光梵唱遍佈修羅地獄。原本灰濛濛一片的天空難得顯露了一縷亮光,祥雲蓮座漫布狂野之內,這樣顯赫的聲勢,除了西方釋迦牟尼佛親至,實在不做第二人選。幽冥血海之中,萬丈波濤頓時平地而起,修羅惡鬼做猙獰可怖之狀,又有妖豔女子做輕佻挑逗之態。佛陀微微垂眸,身後追隨的大德菩薩們紛紛口喧佛號,一時血海幻想被無量佛光瞬間擊潰,一切惡鬼幻想,全都化作血紅的水珠,重新落入阿修羅地獄之中。蘇瓔滿懷興趣的隱身在一旁瞧着,雖然明知這不過是曼陀羅法陣所呈現出的幻象,但是能夠得見這樣威勢,倒也不枉自己來着血河走上一遭。

“呵,雕蟲小技。”金剛尊者雙手合什唸了一句佛號,低斥道。

血色的河水再次升起,猶如一層薄薄的紗簾,那血河河水的背後,分明站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

那血簾背後的女子冷冷開口說道:“阿修羅與佛道兩不相犯,佛陀拜訪地藏王菩薩之行,聲勢是否也太嚇人了一些?”隱匿在諸佛之間的佛主看不見人影,倒是護法的尊者哼了一聲:“阿修羅道早已歸入佛教,怎麼能說是兩步相犯?”

“妖女,佛主在此,還不速速退開?”

天地有浩劫,一億八千萬年便了此一次因果,天地便又可重新開爐演化糾纏愛念。在上一個一億八千萬年中,冥河教祖與釋迦牟尼佛鬥法慘敗,整個阿修羅便歸入到八部天龍衆之中,成爲了佛教的護法尊者。這是阿修羅界可謂最屈辱的歷史,偏偏佛教還有不動明王腳踩大魔王波旬的雕像,所以冥河教祖才關閉幽冥血海,誓要扳回一局。

血色的水簾將背後的女子遮擋的嚴嚴實實,背後的人一時之間沒了聲息,過了半晌,她才極輕極輕的說了一句:“如果我不讓,又該如何?”護法大怒,兩手做孔雀明王印,鳴叫的孔雀佛音並沒能一舉擊潰對方,反而被那一層薄薄的血簾兜頭罩住,依稀能看見金色的孔雀發出哀鳴之聲,然而血河之水是鴻蒙初開時所凝結出的污穢之所,即便是孔雀明王親至,恐怕也要吃個不大不小的苦頭。遙遙望去,金色佛光與血色河水間雜在一起,一羣人不好一起出手,免得落下以少勝多的罪名。一時之間,竟然被一個阿修羅的妖女阻得極樂淨土一方神佛不得前進半步。這樣迅疾的交手間,被血簾遮蔽的身形也漸漸顯露了一些,那雙冷如寒星的眼睛冷冷的望着一干人等,絲毫沒有退讓的打算。

過了片刻,血河底下傳來了更加巨大的聲響,嘩啦啦的水聲從底部洶涌直上。隱隱似是有什麼鴻蒙之前便有的兇惡氣息從血河底部傳來,原本氣勢洶洶的護法尊者目露驚慌,不過是一個浪頭捲上來,護體佛光早已被頗得一乾二淨,要不是身後有人用接引佛光將他捲進了十二品蓮臺之中,只怕是剎那便魂消骨散了。

鬚髮皆白的老者朗聲大笑,被其餘修羅衆簇擁着往前走來:“我還以爲是什麼人膽敢在血海之上放肆,甚至要出手傷我族人,原來是佛主親至,難怪難怪……”這番話明褒暗貶,即便是諸佛也有些面露不悅,然而冥河教祖威名顯赫,三界之內無人不知,其餘人等自然不敢像剛纔對伽羅一般放肆。

話音未落,佛光之中已隱隱有人嘆息了一聲:“冥河,多年不見,別來無恙麼?”

冥河老祖微微斂眉,剎那之間便明瞭了前後因果。

佛陀法駕從幽冥血海中經過時,伽羅恰巧出來巡查海域。兩者看看撞見,護法尊者自然上前呵斥。伽羅素來生的美豔動人,即便是阿修羅專出妖冶女子,只怕也不及伽羅千分之一顏色。難怪連隨侍在佛陀身邊的尊者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有些人的美,果然就連神佛都難以抵抗。

一時之間,兩方便僵持在原地。不久之前,進入她人的回憶之中,兼淵尚且陪伴在蘇瓔身側,此刻孤身一人,倒無端生出幾分悵惘來。

過了半晌,見兩邊的人馬都沒有什麼反應,蘇瓔這才舒了一口氣。伽羅的脣角一直含着妖豔的笑容,佛陀身後的追隨者多半都已被迷失了心智,她臉頰上揚的笑意剎那越深。反倒是面容清秀的沙彌先開了口:“你便是血河之中的第十三位公主,伽羅?”

“你是誰?”伽羅將目光轉到對方身上,有些疑惑的問道。

“放肆,連釋迦牟尼佛你都不認識?”護法尊者終於反應過來,出於守衛佛國的尊嚴,立刻手持禪杖,做雷霆怒目之狀。

伽羅蹙眉,似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清秀的少年便是西方極樂淨土的佛陀。

釋迦牟尼佛從人羣之中漸漸顯出真容來,布衣袈裟,渾然不似身側那些佛光充盈的佛陀尊者,十二品蓮臺之上,少年居高臨下的直視着伽羅,原本訝異的神色中竟然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隨即又單手對冥河施了一禮。冥河朗聲大笑:“當然無恙,只不過佛主大駕光臨,所謂何來?”

阿修羅與佛道積怨已深,自然一見面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看。冥河身側的大魔王波旬低聲訓斥道:“伽羅,我不是讓你無事不要隨便離開血河麼。”另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接話道:“妹妹如今可是越發與衆不同了,連父王的話都不聽了。”伽羅冷冷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又見父親毫無爲自己做主的意思,隨即悄然往後退了一步。

“我等此來,原本不過是想要探視地藏王菩薩罷了。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會遇見與我佛門有緣之人。”釋迦牟尼淡然說道:“此女與我佛門有機緣,不知教祖是否肯割愛?”冥河的目光轉向伽羅,自她出生之時自己便已經預知了有今日的因果,但是就這樣放人出去,心底難免有所不甘:“佛主說伽羅與佛門有緣,可她天賦異稟,修習阿修羅法術同樣一日千里。與佛門有緣,與本座難道就無緣不成?”

兩人說話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明明相隔十數步之遠,卻只能看得見雙方的嘴脣翁動,不見人聲。兩邊的人馬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只有伽羅彷彿事不關己一般。蘇瓔嘆了一口氣,這樣的一個人,喜怒不形於色,難怪日後性格變得這般彆扭。

“好、好!”不知道兩人最後說了些什麼,冥河教祖捋須而笑,“既然佛主應允,本座就與佛主賭這一把。”

一時之間,衆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旁不做聲息的伽羅身上。然而她只是低下頭,渾然不覺的神態。

片刻之後,佛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素白的手指緩緩伸出,一指點在女子光潔的額頭上,素來厭惡被人觸碰的伽羅一怔,竟然沒有絲毫想要反抗的意味,對方的手指瞬間便收了回來,緩緩道:“教祖明知道此女與我教有緣,還要下次賭注?”

“豈不聞天命七分,剩下三分人力,未嘗不可攪亂天數。”冥河懷中抱着元屠、阿碧兩道古劍,劍光森冷,即便未曾出鞘,已經讓人心中發寒,“佛主意下如何?”

“也好。”沉默半晌,釋迦斂眉,應下了這一樁賭約。

伽羅的脣角微微上揚,漫不經心的對着冥河老祖叩頭道:“伽羅的性命是教祖給的,教祖的吩咐,伽羅不敢違背。”

鬚眉皆白的老者嘆了一口氣:“去吧。”

原本一直靜默的佛陀雙手合什長宣了一聲佛號,“大善。”佛珠望着冥河教祖,頷首說道:“教祖明悟天意,看來這些年修爲又大進了一步。”

被門人簇擁着的冥河冷笑了幾聲,拂袖而去:“佛主也未免太過自信了,且看它朝吧。”

伽羅低着頭一直沒有說話,釋迦牟尼眸光微動,望着那一羣人徹底消失在了冥河之中,這一次,佛主的目光徹底落在了伽羅身上,手腕上轉動不休的佛珠微微一頓:“伽羅,你跟我回去西天,可好?”

佛主身後的一羣尊者菩薩目瞪口呆,連蘇瓔都有愕然。西天佛國淨土未必就一定是什麼清淨的去處,只不過佛主親自邀請,委實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伽羅笑了笑,眉目輕輕上挑,“教主既然棄我而去,若不去西天,我又還能怎麼辦呢?”

一直氣勢洶洶的伏魔尊者長大嘴說不出話來,阿修羅名義上歸爲佛教護法,但是試圖召喚出阿修羅一脈的人出來守衛佛家子弟,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阿修羅女容貌豔絕,性情愛淫,這樣的人,怎麼能帶到佛國之中去?

護法尊者深吸了一口氣,就連身後的迦葉尊者也忍不住出聲說道:“佛主三思。”

釋迦摩尼笑而不語,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不必再說了,啓程回西天吧。”伽羅擡起臉看了她一眼,跟隨在佛主身側迴轉西天淨土,這一路上,她竟然沒有回頭眺望過自己出生的地方,毫無留戀。

蘇瓔皺眉,她身側的伽羅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那麼這一刻,出現的這個女子究竟是一個幻象,還是就是伽羅本人,實在很難讓人理解。無可否認,伽羅的確是個美人。那種美帶着超脫之感,又因爲原本出身於阿修羅一脈,隱隱又有無端風情在眼角眉梢。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叫人怎麼也看不透她心底究竟在想什麼。她的一顰一笑,都帶着淡淡的倦意,似乎什麼都不在乎。可是蘇瓔分明記得在拉易王宮之中,白衣的女子凝眸望着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在男子的身前,布達拉宮在雪夜之中失去了往昔的神聖,在這一刻就像是一隻幾欲擇人而噬的猛獸。那一刻,素來無波無瀾的目光,隱隱有傷痛在眼中流轉。

在之後,伽羅便成了西方極樂淨土的護法。她天賦極高,無論阿修羅道還是佛法都頗爲精通,一時之間更是無往不利。直到有一日,佛陀在功德池中指出一個少年孤獨的背影。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卻被那一刻如旭日初昇般耀眼的佛光刺得不自覺移開了眼睛。

守護佛子自然義不容辭,伽羅離開西天佛國來到景國偏僻的縣城,化身成當戶賣酒的女子。她與他一般年紀,平日召喚出其餘的天龍八部衆分身冒充自己的父母,閒來無事時便坐在店中默不作聲的一坐便是一日。

直到和碩汗王受到消息,桑結嘉措早已經尋找了轉世靈通,一直秘而不發。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擁立活佛舉行坐牀大典,再次鞏固自己的權勢。和碩汗王與桑結嘉措不和已久,與其束手待斃,自然是先擊殺轉世靈童,再由自己推舉活佛,既可以從中獲利又能一挫第巴的銳氣,豈非一舉兩得?

伽羅手中的風燈在空中劇烈的搖擺,因爲身處人間,她不像從前在西天極樂淨土一般受到佛陀加持,阿修羅本體與人間的氣息格格不入,身體已經衰敗至極。四處搜尋了一圈,才發現一直住在隔壁的少年並沒有按照時辰就寢,而是手中握着一壺酒瓶,眼神黯然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已經不再是第一次初次從功德池中所見到的樣子,五年眨眼即過,伽羅眼中都閃過驚異的光,似乎守衛了對方五年之久,她卻從未認真看過佛子的容貌。他手中的酒壺晃了幾晃,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略略擡起了眼睛,這樣的一個少年,神色沉穩的卻像是一個成年的男子,默然片刻,他才說道:“卓瑪?”

伽羅緊皺着眉,一把奪下他手中的酒壺,甚至伸出手拽着少年站了起來:“這個時候,只怕沒有時間叫你慢慢喝酒賞月了。和碩汗王的人馬已經從布達拉宮探聽到消息,只怕是不久之後就要趕過來了。”

他的神色錯愕,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半晌,才說道:“卓瑪,你睡糊塗了不成。和碩汗王要趕到這裡來,與我有什麼關係?”停了一停,他又說道:“卓瑪,我一直以爲你還不會說話呢。你不知道我時時去你家裡爲父親買酒,你的眼神從來都是看着天空的,也從不見你和任何人說過話。”他搖了搖手中的酒壺,聽見裡面有嘩啦的水聲,想必出來的時間不長,所以還剩了大半壺的青稞酒:“今天的月色這樣好,如何,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一起喝一杯呢?”

搭訕的話說得如此拙劣,實在不像是多年後面目端莊坐在軟榻上的活佛。蘇瓔都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只是照着伽羅那樣陰陽怪氣的性格,恐怕不會吃這一套。

所以在看見伽羅的笑容時,蘇瓔以爲自己想必是出現了幻覺纔對。

伽羅白了他一眼,手腕上露出一串檀木佛珠來,烏黑色沉,一看便知道不是凡間之物。然而少年卻沒有閒情像蘇瓔那樣觀賞對方手腕上那串佛珠如何罕見,因爲看似纖細的手腕一翻,一個用力便將少年狠狠拽到了自己身邊。隱約似是聽見有駿馬長嘶了一聲,對方還沒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翻身上馬一路往漆黑夜色中狂奔而去。她握住手中的繮繩,低聲說:“千萬不要回頭看,也不要跌下馬去了。”

少年眸子裡閃過一縷微光,然而不過是一瞬的時間,駿馬已經開始狂奔起來,他的聲線才變得正經起來,有些困惑的說道:“卓瑪,你在做什麼?你怎麼可能買得起一匹馬,趕快回去,不然我們的父母都會擔心的。”

馬蹄聲如波濤,她原本結成辮子的長髮不知怎的竟然剎那之間便散了開來,過了片刻,她才漫不經心的開口說道:“你現在回去,只怕給你父母會帶來更大的災難。和碩汗王的手下如果找不到你,自然會往布達拉宮的方向一路追來。如果你回去了,只怕就要血濺當場了。”

景國地處高原,一年四季多半都是寒冷的季節,此刻縱馬疾馳,原本應該呼嘯的冷風竟然不見了蹤影。像是有一層無形的結界阻隔了寒風,少年甚至能夠清晰聽見前面女子的呼吸聲,這一剎,原本太多想要說的話竟然停了下來,他輕聲說道:“布達拉宮,你的意思是,我會是這一世的轉世靈童?”

伽羅沒有回頭,似乎是在想現在是不是該說出來的時候,然而既然和碩汗王既然已經開始行動,想必布達拉宮那邊應該也開始行動了纔對,一念及此,她這才默默的點了點頭:“不錯,五世其實早已經涅槃了,只不過第巴桑傑嘉措與和碩汗王不和已久,他唯一能夠仰仗的就是五世的威名。所以才一直秘不發喪長達十年之久,如今汗王派人前來追殺你,只怕是知道了五世仁波切已經涅槃的消息,一心想要扶持自己的人繼承六世之位。”

十六章九十一章九十一章一百零四章九十八章六十一章第五章十一章七十八章九十章四十二章第一章第七章九十四章七十九章四十五章九十章十六章六十二章五十三章五十二章十二章八十五章第四章九十三章第九章六十六章三十七章六十一章一百章九十五章七十章第四章五十章五十五章九十八章三十四章一百章八十七章五十三章六十七章十八章第七章八十五章四十章九十八章七十七章八十六章八十三章十四章六十二章九十四章十四章一百零三章二十六章七十八章五十八章八十八章八十五章三十九章二十四章三十三掌三十四章五十六章二十七章六十八章十三章九十八章九十章二十六章五十二章八十五章第七章八十六章七十章一百零三章四十六章三十八章四十六章七十章九十四章四十七章第十章七十二章七十五章第十章七十章五十八章第十章五十六章三十一章八十一章六十三章五十八章八十一章八十一章五十六章八十四章七十八章
十六章九十一章九十一章一百零四章九十八章六十一章第五章十一章七十八章九十章四十二章第一章第七章九十四章七十九章四十五章九十章十六章六十二章五十三章五十二章十二章八十五章第四章九十三章第九章六十六章三十七章六十一章一百章九十五章七十章第四章五十章五十五章九十八章三十四章一百章八十七章五十三章六十七章十八章第七章八十五章四十章九十八章七十七章八十六章八十三章十四章六十二章九十四章十四章一百零三章二十六章七十八章五十八章八十八章八十五章三十九章二十四章三十三掌三十四章五十六章二十七章六十八章十三章九十八章九十章二十六章五十二章八十五章第七章八十六章七十章一百零三章四十六章三十八章四十六章七十章九十四章四十七章第十章七十二章七十五章第十章七十章五十八章第十章五十六章三十一章八十一章六十三章五十八章八十一章八十一章五十六章八十四章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