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花魁的秀場,大街上實在是冷清了許多,快一月的天氣,就要過年了,街上蕭條的連落葉都沒有一片。
蘇小小在房子和房子的陰影間朝前走,快到開封府前的那條大街時她才停下腳步問了一句,“將軍,您不是要跟着我回開封府吧?”
龐統在原地怔了怔,然後才發現自己跟着蘇小小走出這麼遠,原本沒想跟過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腳下還是沒停。
龐統兩道濃眉微微動了動,一雙燦若寒星的眸子如墨如潭的讓難以捉摸,他看着蘇小小,很久才說了一句,“去喝杯酒吧,這裡太冷。”
蘇小小甚至都沒多想,鬼使神差的就跟着龐統走了,他說這裡好冷,她也覺得這裡好冷,他說去喝杯酒,她也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應該去喝杯酒,於是,還有什麼問題……
醉月樓今天意外的冷清,也許是因爲太晚,也許是因爲讓花魁秀衝了場子,穿過大廳走過二樓,蘇小小隻看見三桌客人在吃飯。
龐統坐下,很熟練的點菜,又讓小二先上一壺好茶,然後就再沒了動作,也不說話。
蘇小小也沒什麼想說的,她就坐在龐統對面,眼睛看着窗戶上的某處發呆,等茶來了,她就先給自己倒了杯茶,等酒來了她就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就那麼慢慢的吃着,也不用龐統讓,也沒說讓讓龐統。
兩壺酒各自自斟自飲,龐統認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如果說之前他對她帶着幾分好奇,那麼現在他對她更多是想要征服。
他龐統半生戎馬身上戾氣難收,別說是一個女子,就算是那些隨他一起征戰沙場的將士都對他敬而遠之,坐在一起喝酒?就算是他坐着他們站在那,他都能感覺他們的疏離和緊張,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卻意外的平靜,說的好聽就是他被親近了,說的難聽就是他根本就被忽略了。
“我以爲,你應該高興纔對。”不知道過了多久,龐統纔看着酒杯淡淡的說了一句。
她是應該高興,可是她高興不起來,蘇小小沉默的繼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龐統也沒有等她說話的意思,只是接着問道,“爲什麼不高興?不會是被人欺負了吧?”
一句“欺負”蘇小小這才擡頭看了一眼對面坐着的人,龐統今日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的長袍,腰間扣的是鑲玉的軟帶,沒帶兵刃沒穿軟甲,但就因爲這樣,他整個人顯的更加沉穩和內斂,更加讓人有種生畏的壓迫感。
“我爲什麼要高興?那個成名的人又不是我。”收回自己的目光,蘇小小不怎麼在意的回了一句。
龐統輕揚起脣角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只是猜測,看來她還是真的是不高興,“怪她搶了你的風頭?你大可以什麼都不做。”
想要知道一些事其實不難,國色天香樓是龐煜常去的地方,這裡的事一路上他弟弟沒少跟他交代,甚至包括離歌,他猜那個離歌應該就是她。
這算什麼風頭,蘇小小沒出聲,良久,她才說了一句,“除了這些我還能做些什麼?在哪裡都是麻煩而已,我也就只能做點這些事了。”
龐統皺了皺眉,蘇小小的語氣中帶着頹敗,那不是一個意氣風發之人應該有的語調和神態,他不想看見她這樣,“你難過是因爲覺得自己沒用?還是覺得自己錯了?”
蘇小小不說話,只是低頭喝酒,龐統看着她目光深邃,“剛開始上戰場的時候,爲了救我,死過無數將士,因爲我是太師的兒子,因爲我一個妹妹是皇帝的妃子。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爲我不能有事,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替我去死。”
蘇小小訝異的擡頭,她不確定龐統是在跟他說話,他的目光已經不在她身上,他的思緒應該也已經不在這裡,那麼她是否還應該繼續聽下去?
“後來仗打的多了,我才慢慢明白一件事,”龐統意外的平靜,“這世界上的事原本沒有對錯,如果想讓自己好過,那麼,就算是錯也要堅持,直到有一天把‘錯’堅持成‘對’,方能解脫。”
堅持她懂,可什麼叫把“錯”堅持成“對”?蘇小小不解的看着龐統,這人今天怎麼了?今天憂鬱的應該是她吧,怎麼聽起來他的聲音反而更沉悶。
“這世間事沒有對錯,所以你根本無需難過。”最後,龐統將所有話都總結成一句,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突然說起這些,不過他知道這些話對她應該有用。
“哦,”蘇小小傻傻的點了點頭,不需要嗎?
已經無話可說,兩人又各自自顧自的喝酒,蘇小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算是被安慰了?
龐統則是覺得,自己今天話多了,原本還好的心情現在也有些低落。
更鼓敲過二更,醉月樓的夥計在包間門口來來回回站了好久,他們打烊了,可他沒膽進來說這句。
廢話,裡面是什麼人啊,龐統龐將軍,傳說是殺人無數冷血無情外帶陰晴不定的人,他除非覺得活夠了,不然哪敢得罪這樣的人啊。
最後還是龐統覺得門外的聲音實在是厭煩,才起身走了,蘇小小跟着,一路恍惚遊離,她還在想龐統剛纔說過的話,堅持什麼的……她是不是應該聽他的話堅持自己的信念?
…… …… ……
展傑沒想到蘇小小會主動來找他,從一開始相見,她的姿態就明明白白的沒有掩飾過,他多做停留也不過是想等她傷情好些,這樣至少他回去還能有個交代。
那日她來找他,然後說跟他一起回去,接着又離開。
展傑有那麼一會的出神,蘇小小的背影讓他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因爲他之前說過的那些話。
蘇小小並沒有多說甚麼,只是走的時候讓他給她一點時間,她還有些沒有處理,其實他也並沒有什麼事要急着回去,所以展傑住了下來。
京城繁華,但他多數時間都只是留在客棧裡,每日閒來喝茶看書,日子到是難得的閒逸自在。
就這樣三日,京城裡有一場花魁選秀,展傑是吃飯的時候聽身旁的人在議論,對於這種事他沒興趣知道更多,展家家風嚴謹,所以就算是生意上的應酬他也很少去那種地方。
展傑並沒有太多好奇心,那一夜他一人在房中看書到深夜,甚至都沒有出過房門半步。
而他弟弟展昭,就在香雲名動京城的那個晚上,展昭正和開封府的張龍趙虎在外地,他們奉命出來辦案,一路險阻,他根本就不知道京城裡發生了甚麼事。
只有追命算是運氣好些,國色天香樓的場子離皇城不遠,他從宮裡當值出來的時候看見一眼。
遠遠的只見歌舞昇平,那些貴胄公子將放縱和奢侈演繹的淋漓盡致,他只遠遠看了一眼,然後眉頭微皺,他想起那一夜的離歌,那個清冷如水一般的女子,她會在那嗎?
有的時候出名其實真的不是很難,只用了一夜,京城裡沒有人不知道香雲是誰,也沒人不知道國色天香樓在哪。
不是蘇小小的手段有多高明,她只是讓腦子裡現代的那些東西改良進了古代而已,有些東西不是因爲多誘人,而是因爲別人前所未見。
香雲只賣藝不賣身,雖身在青樓她卻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一夜之間,想要請香雲彈琴唱歌雅敘小聚的帖子紛紛而來。
她志不在此,所以就算是欣喜也不過是片刻,她還是很少出國色天香樓,每日也很少接客,她要名動京城,然後她要讓捨棄她的人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蘇小小並沒有猜錯,她是恨,她的恨值得讓她用一生去換。
蘇小小那天晚上喝的有點多,她知道自己是走回開封府的,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開封府的。一路上很黑,她讓自己堅持,讓自己清醒,她知道身後有個人一直跟着她,但她忘記了那個人是誰。
第二天蘇小小直到下午才醒過來,小鳳不在,彤彤也不在,只有小白蜷縮在軟榻上打盹。
她撐起身子,背後還有些牽扯的痛,感覺到她在動,小白睜開眼看了她一眼,然後將頭更深的埋進尾巴。
“我若是走了,你會不會想我?”蘇小小嘀咕着,心裡覺得不再像前幾日那麼難過。
再過幾日就該過年了,這是她在北宋年間的第一個新年,不管她是否願意接受,這裡有她的家,有她的家人,有她的父母雙親。
蘇小小嘆了口氣,回家吧,有些事逃不過就只能面對,過了年她就十五了,她娘說等她及笄以後展家就會正式下聘,看來她回去又是一番是非,只希望能太平的先過了年再說吧。
想着自己就這麼嫁給展傑,蘇小小打死也覺得這事不靠譜,倒不是覺得展傑有什麼不好,就是覺得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行,就算是再逃一次,她也不要嫁給展傑。
再逃,再逃她又能逃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