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跟着自己孃親進府之後免不了又是一通折騰, 她爹看着像是好些了，只是人依舊是老了很多，氣勢和氣質都變的有些衰敗, 眼神裡也少了犀利。
一番教誨是必須聽的, 只是蘇小小也聽出了很多不一樣, 除了交代她不要亂來知書識禮之外縱容了很多。
俯首垂耳的聽了一個多時辰的訓話, 蘇小小才得以從父親的書房解放出來, 看見明媚的陽光她忍不住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一旁等着的小蘭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跟上蘇小小的腳步，小聲道, “小姐，夫人還在院子裡等您吶。”
舒服的一個笑臉僵在半空, 許久, 蘇小小才怨懟的看了一眼小蘭, 然後認命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總之是躲不過, 早點聽完早點解脫。
柳夫人坐在敞亮的閨房裡已經很久了，懷裡是那個還未滿一歲的娃娃，雖然這孩子不是自己親生，但柳夫人卻是照顧的無微不至。她未能給柳家開枝散葉，這娃娃也算是彌補了她一生的遺憾, 從這點上來說她其實還是很感激李氏。
“娘, ”一進門, 蘇小小就看見她娘抱着弟弟坐在那兒。
“總算是回來了, ”柳夫人溫和的笑着, 指了指身邊的坐位，“你爹說的那些你要記在心裡, 過了十五你就是大人了，要爲人婦爲人母，不可再像從前一般任性了，知道麼。”
“嗯，”蘇小小點頭應着，伸手將弟弟接了過來。
才幾個月沒見，像是長大了好多，出門的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個，小狗一樣蜷縮在母親懷裡，現在抱起來卻是已經墜手了，再過些時候怕是就要抱不動了吧。
聽見她娘說什麼“爲人母”，蘇小小的臉頰一片潮紅，想想再過一兩年，快的話也許一年都不用，她自己也會生一個娃，長的就像展昭那麼漂亮。
“展公子人那麼好，又肯遷就你的任性，以後你一定要聽話，要孝順公婆，聽夫君的話，知道麼。”
聽展昭的和聽自己的沒分別，展昭一定會護着她，這點蘇小小還是自信的，跟他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展昭的個性是看着溫馴其實卻倔犟……不過，他跟她是自己人嘛……
“展公子平日裡都忙，你卻不可成日還像現在這般的，老是往外跑，”柳夫人碎碎念着，“嫁妝什麼的，我和小蘭也準備的差不多了，這幾日你就安分的跟着小蘭學學刺繡，要是讓人家知道你這些嫁妝都是孃親準備的，看人家不笑話。”
“對了，娘，”說到小蘭，蘇小小倒是想起個事，“女兒有件事想跟您商量，行不？”
“什麼事？”柳夫人擡頭，怕自己的女兒又想出什麼歪點子來，可是看那神情又不太像，於是纔開口道，“說吧，你這丫頭，就是鬼主意多。”
“你認小蘭做乾女兒吧？”
“這是爲何？”柳夫人不解，就算她再慈祥，小蘭也只是個下人，她自然不會想到什麼人人平等之類的事情。
“你想啊，”蘇小小往自己娘身邊湊了湊，“我這就要嫁人了，等我嫁了，家裡就沒人孝敬您了，弟弟還那麼小，您身邊總要留個貼心的人不是。小蘭從小就跟着我，也算是您看着長大的，留在身邊照顧您，我也放心不是。”
在柳夫人心裡，蘇小小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怎麼不讓她感動，可這怎麼說也是個大事，她沉吟了片刻，才笑着對蘇小小道，“這事我記下了，回頭我去跟你父親商量商量，你呀，就先把自己照顧好了再說吧。別在展家任性，那裡不比自己家，若是惹出什麼事情來，丟的都是你父親和柳家的顏面，知道麼。”
這事還要跟她爹商量，蘇小小心裡這個無語，她這個娘是不是三從四德學的太好了……
放下蘇小小軟磨硬泡的跟柳夫人撒嬌不說，那邊展昭很是好奇，這個丁兆惠怎麼走着走着就跟他回了展府，而且看大門口的這情形，展家的人是早就知道他要來的。
探究的看着那邊展傑和丁兆惠寒暄，展昭皺了皺眉頭，前面的小廝腳步停了停，他只能跟上，他父親正在書房等他。
展昭在展府，唯一進書房的機會就是去見他爹，父與子的關係不管是放在誰的身上都會有些緊繃感，展昭並不是列外。
他想見他爺爺，剛纔大門口，他爺爺笑的比誰都高興，他想見他娘，剛纔大門口，他娘笑的比誰都慈愛，他想見他的兄弟姐妹，剛纔展彤拉着他有說有笑……所以……他想見的人，除了他爹之外，剛纔其實已經都算是見過了……
“老爺，少爺回來了。”僕役在書房門口站着，畢恭畢敬。
“進來吧。”
展昭聽見自己父親的聲音，不禁又輕輕的攏了攏眉頭，不過他還是伸手推開了書房的門。
“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行了禮便垂首站在一旁，他爹這麼急着找他一定是有什麼事。
展昊霖端着手裡的茶杯看着自己兒子，良久才說了句，“回來了。”
“嗯。”展昭沒擡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書信送出去那麼久，也不知道先回封信讓家裡人安心麼，”對於這個兒子，展昊霖說不上是喜是憂，展家就算不是書香門第，也算是個江南大家，卻出了這麼一個行走江湖的兒子，“你和你大哥的婚事，家裡已經做主定下，我們也跟丁、柳兩家商量過，你和傑兒一起完婚，取個雙喜臨門之意，也算是圓了你爺爺的心願。”
丁、柳兩家？難怪丁兆惠也是來這裡，展昭沒說話，心裡沒多少異議，只是有些好奇展傑爲何會答應娶一個江湖世家的女兒，這不像是他的性子。
“你哥已經去柳家下過聘禮，”展昊霖也沒指望他兒子說什麼，“至於你的聘禮，原本是想等你回來親自送去丁家，可你這一路就走了十來天，我也沒辦法，只能先照你爺爺的意思親自將聘禮送過去再說，你明天去一趟丁家，賠個禮數，不要讓人家心生微詞，知道麼。”
什麼？！展昭倏然擡眸看着自己的父親，剛纔他爹說了什麼？去柳家下聘的是展傑，他要娶的纔是丁家小姐，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爹……”
“你一路也累了，”展昊霖不會太過苛責自己兒子，不然他爹那裡他也受不了，老爺子寵這個孫兒寵的有些過了，把自己要說的說完，揮了揮手道，“早些去休息吧，明日去丁家的禮品衣服我已經吩咐人去辦了，一會兒會有人把衣服先給你送過去，雖說是江湖兒女，可也不能太不懂禮數，知道嗎。出去吧。”
展昊霖的話不容置疑，他不是在跟展昭商量，而是吩咐。
有什麼東西瞬間坍臺，展昭僵硬的施禮走出了書房，可他實在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過年的時候柳老爺親口承諾過，他也跟柳老爺保證過，爲什麼現在突然蘇小小——柳婉兒卻一瞬間變成了他的嫂子。
嫂子……真是可笑，他離家不過幾個月，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展彤一個人在院子裡等他，看見他進來開心的迎了出來，“哥，爲什麼你路上會這麼慢啊，你不知道，未來的大嫂我見過了哦，好漂亮吶……嗯，不過配你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啦……”
展昭苦笑，未來嫂子，小彤說的是誰？
“不過啊，”展彤自顧自的繼續八卦着她的所見，“她也是江湖兒女，看見她拿劍的樣子，我還真是有幾分羨慕吶。你不知道，她拿劍的樣子好帥氣啊，聽說她的武功也極好，以後你們倆個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時候，那些看見的人不知道該有多羨慕。”
羨慕嘛？展昭此刻心裡的感受無比的生澀難嚥，他該去羨慕誰？展傑嘛？一想到自己以後會管小小叫大嫂，每日在家中錯身而過的情形，他的心裡就難受的快要窒息，那種無能爲力卻想掙扎求生的念頭那麼強烈，可是他卻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誰能來救他……
展彤在他的院子裡待了一個下午，兩人一起吃了晚飯，展昭幾乎是看着展彤高高興興的吃着自己平時最喜歡吃的東西，可他今天一點胃口都沒有。
這桌飯菜是他娘爲他特意準備的，展昭夾起一筷子的糖醋魚，入口竟是苦澀的味道。有誰的手藝能比的上小小，追命說，她能將吃食做出家的味道，家的味道麼……今後他還能吃到那個味道嘛……
展彤嘰嘰喳喳的在展昭身邊說話，她哥哥一直都是聽多過說，所以她的奇聞趣事也並沒有指望她哥有什麼特別的迴應。
展昭一直坐在她身邊喝着悶酒，她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只道是她哥一路上累了，所以並未深思。
兄妹兩吃了晚飯，展彤才很不情願的離開，她爹說了哥哥明日還有正經事要做，不能太晚睡，所以她也不好再待下去，好在他哥哥這次回來是成親，應該會待很久。
展彤走了以後，展昭一個人更不知道還能幹什麼，睡覺？他現在的心情，睡覺肯定是睡不着的，讓人拎來了幾罈子酒，飛身上了自己院子的屋頂。
天空遼闊而浩瀚，記得那個時候在川蜀，和小小一起坐在院子看天上的星星。她眼裡初時是淡淡的哀傷，最後卻是笑了，喃喃的自語。
她說，她能看見的天空，他們也一樣也能看見吧，他們……應該是她的至親，亦或者是摯愛。
天色還帶着微微的暮色，天上並沒有出現星星，展昭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辛辣，順着喉嚨一直流進身體。他能看見的天空，此刻，她有沒有看見？
是夜，夜色已深，展昭的小院裡，房頂上院子裡，散落着許多空酒罈。
酒罈不大，但若是喝光了這裡所有的酒罈，這個人的神智也未必還會清醒。
漆黑的四周沒有光亮，一間屋子的門暢着，屋內空無一人。
就算是喝了這麼多酒，展昭也依然很清醒，以他的輕功，要進柳家的宅院簡直易如反掌，而此刻，他就站在蘇小小的小院裡，一牆之隔，他知道，他想見的那個人就在裡面。
頹廢的靠在樹下，微風吹過，帶起樹葉沙沙的聲響。
展昭啊展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仰頭看着繁星點點的蒼穹，他卻是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被生生的撕裂了一般，血肉模糊的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