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媽媽的門外，蘇小小輕輕敲了兩下，聽見裡面有人應了一聲，於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間房她以前沒進來過，徐媽媽從來不讓人服侍，只不過偶爾會有人來上給她掃掃塵，但每次都不是她。
推開門蘇小小愣了一下，這裡不像是妓院的佈置，到像只是一間普通女兒家的閨房。
隔着沙曼，蘇小小看見徐媽媽臉色難看的躺在牀上，沒化妝，跟她印象裡的那個花大姐出入太大。
“徐姐。”
蘇小小叫了一聲，換了稱呼。這人真的怎麼都不是她腦子裡的那個老鴇，她沒辦法把這人和之前的那個徐媽媽劃上等號。
“是你？”徐綵鳳聽見有人叫她徐姐，忍不住睜開眼睛看了眼，“你來做什麼？還是爲了賴公子？”
“不是，我來是爲自己。”蘇小小很認真的道，“我們談筆生意吧。”
“呵呵……”徐綵鳳冷笑着起身，伸手抓過牀邊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走了過來，“果然不一樣了，纔出去幾天，竟然一回來就要開口跟我談生意。你想說什麼，說吧。”
“還是那句話，我要我的賣身契和小鳳的賣身契。”
“這叫生意？行，現在怡紅院變成這樣，我也不再爲難你，八百兩，你們倆人的賣身契我都還給你們。”
“我沒錢，”蘇小小一咬牙，麻煩不怕多，一個也是麻煩兩個也是麻煩，“我沒錢，不過我可以幫你把怡紅院變成這條街上最大的青樓。”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嘛？”徐綵鳳哼了一聲，“現在的怡紅院你也看見了，別說是最大，就算是維持都艱難了。如意和胭脂已經偷偷跑了，沒走的姑娘也都心不在這了。最大，你倒是說說，怎麼變成最大？做夢嘛？”
“不是做夢，是真的，”蘇小小看着徐綵鳳的眼睛道，“我幫你把怡紅院做大，你答應我三個條件，其中一個就是，把我和小鳳的賣身契還給我們。”
“你能怎麼幫我？”見蘇小小說的篤定，徐綵鳳有些心動，“怡紅院已經幾天都沒有一個客人，你有什麼辦法？”
對於青樓蘇小小不是很有好感，不過一行有一行的苦，存在就是硬道理，她只是一個平凡人改變不了什麼。
蘇小小狠了狠心，接着說，“我說的到就一定做的到，現在怡紅院已經變成這樣，最慘的結果是關門，與其這樣，你不如聽我的賭上一賭，我沒理由回來騙你，如果只是爲了小鳳和我，我大可以請包大人出面，也不必在這裡跟你說這些。”
“照你這麼說，你又何必幫我，”徐綵鳳是人堆裡混過來的人，好人壞人什麼人她沒見過，她覺得蘇小小說的不假，可是卻又不明白，她爲什麼一轉頭卻又回來幫自己。
按理說她應該恨她纔對，如果不是徐二將她賣進怡紅院，她也不至於淪落青樓，更不會攤上人命官司。
“只當是緣分吧，”蘇小小說的真誠，她當然知道徐媽媽在想什麼，“要那麼多恨幹嘛，我來怡紅院也親眼看見了，你對那些姑娘，甚至是對我們這些下人都沒壞到哪去，說什麼家法，也是聽的多用的少。這裡若是沒了，有多少人就要流落街頭，她們就算離開這，還不是一樣要去別的青樓妓~院。到那個時候，誰又能說的準她們會遇到一個什麼樣的媽媽。”
徐綵鳳聽蘇小小這麼說心裡也是一酸，對姑娘，對下人，她也都是嚇唬的多懲罰的少，她是苦出身，沒有什麼特別惡毒的想法，當初要不是徐二慫恿，她也不會來開青樓。
“除了賣身契，你還想要什麼？”徐綵鳳開口道，“怡紅院沒有什麼錢財，這裡還有什麼可讓你圖？”
“第一，我要我和小鳳的賣身契，”蘇小小伸出一根手指數，“第二，從今天開始，怡紅院裡所有的姑娘要自願，賣身要自願，不賣身，只賣藝也是自願，你不可以強人所難，不可以強迫任何一個姑娘出賣自己。”
徐綵鳳聽的直笑，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蘇小小，這裡是青樓，青樓是什麼地方你應該知道，若是所有姑娘都不願賣身，這裡還算是青樓嘛？”
“這你不用擔心，”蘇小小一臉嚴肅的接着說，“這麼多年，難道你就沒有碰到過願意賣身的姑娘？有不願意，就自然有願意的，就算所有人都不願意，我也能讓怡紅院不垮。”
徐綵鳳停了笑，怔怔的看着蘇小小，她的語氣和態度都很認真，也完全看不出什麼心虛的樣子，徐綵鳳不禁好奇，這個蘇小小哪裡來這麼大的把握，她憑什麼？
“最後一條，怡紅院賺錢以後每個月都要做一次善事，如果有姑娘要走，您也不能爲難。”蘇小小豎起第三根手指，然後看着徐綵鳳。
“這算是一個條件？”徐綵鳳似笑非笑的看着蘇小小。
“行善積德有什麼錯？”蘇小小不理她，“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以後可以睡的心安理得，不好嗎？”
提起鬼，徐綵鳳心裡一慌，不再說話，這幾天怡紅院正鬧鬼，難道真的是她做了太多壞事，現在遭報應了？
房門外，展昭抱着肩將耳朵貼近門，蘇小小和徐媽媽的說話聲音沒藏掖，所以直到這會，他聽的一字不漏。
展昭不禁皺了皺眉，原以爲蘇小小是來說案子的事，誰知道卻聽見她在跟徐媽媽談生意，還是這樣一點好處都沒有的生意。
就算他很想要回自己的賣身契，他大可以像自己說的那樣請包大人出面，這蘇小小是被迫賣進青樓，大人不會不管，可是現在……
正想着，突然覺得身邊有人碰了他一下，展昭側頭看了一眼，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個人，果然是輕功了得，他竟然沒有發現他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
追命用口型問了一句，怎麼樣，展昭只是搖頭，於是倆人接着聽。
房間裡，徐綵鳳沉默了一會，纔開口道，“我憑什麼信你？”
“呵呵……”蘇小小樂了，說了這麼多還是沒人信，原來信任危機不是隻有現代纔有，“徐姐，我爲什麼要回來騙你？我要真恨你，就去包大人那說兩句，就說賴永華的死是因爲發現你的什麼秘密，然後讓官府的人來查好了，不管有沒有這樣的事，查一陣子，加上這裡鬧鬼的事，你覺得怡紅院還有活路嗎？”
徐綵鳳皺眉，徐小小繼續道，“就算最後大人查出我胡說八道，最多讓我去坐幾天牢，我是被強賣進怡紅院的，小鳳也是個好丫頭，怡紅院沒了，你猜，包大人還會讓你再繼續把我們賣給別人嗎？”
“你得罪的是龐公子，”徐綵鳳嘆了口氣，換了語氣，“怡紅院沒了也就算了，我和相公回老家，也不怕得罪他，可是若真像你說的一樣，怡紅院起死回生了，我們又怎麼敢得罪龐家。”
徐綵鳳的意思很明白，怡紅院沒了，她不介意把賣身契還給她，可是若怡紅院又好起來，她的賣身契也就別想拿回來了。
“放心吧，賣身契我現在不要，就算以後要，我也不會爲難你，”蘇小小撇了撇嘴，她是不是太善良了？
這話不止讓徐綵鳳吃了一驚，就連在門外偷聽的展昭和追命也是一愣，這個蘇小小怎麼越來越讓人不明白了。
明白不明白蘇小小不管，她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徐姐，答不答應您一句話，不過，我還有點別的事想問。”
“你還想問什麼？”徐綵鳳看了她一眼。
“剛纔我看見小鳳，她說怡紅院鬧鬼，爲什麼？紫煙又是誰？”
一聽蘇小小提到紫煙，徐綵鳳的臉色更難看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以爲，我是特意回來跟你談生意的？”蘇小小不經意的整理着衣服，“我是和追命展昭一起回來的，怡紅院鬧鬼，你知情不報……啊，你說，這是不是比我編個理由讓他們來查要好的多？”
“你！”
“我不恨你，也不想害你，”蘇小小笑着看徐綵鳳，“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現在很麻煩，讓人訛上了，這事說不定能幫我。”
被神捕司和開封府的人訛上，如果她沒猜錯，現在倆個大俠恐怕都在偷聽。
她是餌，不管是誰殺了賴永華他們三個，只要她這個局外人一攪和，這水就混了，這事就更容易露餡，這是她想了兩個晚上得出的結論。
“三年前我和相公剛到開封，徐二說開青樓好，他也有辦法讓龐公子經常來，龐公子是個出手大方的，我們肯定賺錢，”徐綵鳳嘆了口氣，往事不堪回事的樣子，“於是，我們將掙來的幾個血汗錢全都拿出來開了怡紅院，那可是我和相公讚了五年多的銀子。”
蘇小小聽這段的時候有些恍惚，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當壞人，再壞的人最初也都有一個不得已的苦衷，想這些有點遠，不過她看徐綵鳳的眼神裡分明多了懊悔。
“買地，蓋樓，買姑娘，我們的錢和徐二的一點積蓄都放進去了，倒是買了倆個漂亮姑娘，其中一個就是紫煙，”徐綵鳳想着當年，聲音也輕柔了許多，“紫煙乖巧，也聽話，她是自願賣身進怡紅院的，所以我們也都沒有爲難過她。剛開始的時候，怡紅院的生意不錯，徐二帶着龐公子常來，一幫官場上的公子哥見龐公子常來也都常常來。紫煙像是很缺錢，拼命讓我給她介紹公子，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是爲了她哥哥。”
“哥哥？什麼哥哥？親哥哥還是……情哥哥？”果然有故事，蘇小小精神一振，八卦的問。
“親哥哥，她說是她的親哥哥，可是我們誰都沒見過，”徐綵鳳撇了眼蘇小小，淡淡的笑了，“那個時候我們也笑她，說，什麼親哥哥，是情哥哥吧，可是紫煙很認真的跟我們說，真是她的親哥哥，還說，她哥哥很有才華，要考狀元，等她哥哥高中，她也就不會再留在我們怡紅院了。
姑娘們有個好去處我們也高興，只是……”
“只是沒想到紫煙沒等到他哥哥來贖她，卻死在了怡紅院裡。”
“你怎麼知道？”徐綵鳳驚異的看着蘇小小，這事都過去三年了，怡紅院裡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纔不過來了幾個月怎麼可能知道。
“呵呵，猜的，”蘇小小敷衍她，總不能告訴她是電視裡看來的吧。
“你……”徐綵鳳打量蘇小小，覺得她好像陌生了很多，蘇小小衝着她笑，催她繼續說。
“她死在怡紅院，就在對面的那個房間，”徐綵鳳收回目光，她閱人無數卻怎麼都覺得，這個蘇小小和自己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是上吊，三年前，秋試放榜的前一夜，她就吊死在對面的房間裡。那裡原來叫‘錦繡閣’，紫煙生前就住在那裡。”
對面！那個房不是雜物間嘛，蘇小小一臉佩服的看着徐綵鳳，對面死過人，她居然還能在這睡的那麼踏實。
“生前我並沒有對不起她，而且最後官府也說紫煙是自己上吊死的，”像是看出蘇小小的意思，徐綵鳳笑了笑，笑容有些慘淡。
“既然沒有對不起，那現在說什麼鬧鬼？”就算鬧也該三年前鬧，現在鬧是不是晚了點。
“賴公子死了以後我覺得晦氣，就讓丫頭們將怡紅院上下打掃打掃，對面的那個房間是我親自去的，收拾了一天，我才發現紫煙上吊的白綾不見了，紫煙的東西我都放在那間房裡沒動過，可是我去收拾那天翻了許多遍，那條白綾真的不見了。”
“白綾！”蘇小小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聲音高的自己都覺得刺耳。
“是啊，一條挺長的白綾，一直放在那，當年紫煙就是用它……”
“行了，行了，用它自殺的嘛，就算不見一條白綾，也不至於懷疑鬧鬼啊，”蘇小小打斷徐綵鳳的話，那條白綾就纏在她身上，現在她覺得不止心裡發麻，就連身上都渾身不對勁。
徐綵鳳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蘇小小突然這麼激動，但她還是接着說道，“後來就有姑娘聽見哭聲，半夜裡，姑娘家的哭聲。白綾不見了，又有人聽見哭聲，賴公子又死了，知道紫煙的姑娘都覺得是紫煙回來索命，所以我才請了道士來。這可好，道士一來，這事就大了，想瞞都瞞不住，一個鬧鬼的地方，哪還有客人願意來。”
“道士來了以後就沒人再聽見哭聲了？”蘇小小問。
“嗯，”徐綵鳳點頭，“所以，那道士說要超度三天我也就同意了。”
“既然是自殺，超度什麼，”蘇小小不屑，這世上就算真有鬼，怕也不是超度兩天就能了事。
徐綵鳳搖頭，想了想道，“雖然當時官府說是自殺，但我們幾個看見紫煙上吊的人都覺得奇怪，紫煙不是想不開的人，再說，那個時候她正紅，也有盼頭，爲什麼要自殺？”
“嗯，那後來，紫煙的哥哥你們見過嗎？”蘇小小點頭，紫煙還有個哥哥，按道理來說她沒有自殺的理由。
“沒有，就連紫煙的屍首都是我們去衙門領回來的，那個時候紫煙在我這還存了些銀子，我就用這銀子給她買了一口棺材，葬在了城外。”
“紫煙是你葬的？”
“嗯，城外五里，那裡有很多無主的……”說到這徐綵鳳好像想起什麼，她突然緊張的問蘇小小，“你說，會不會是紫煙嫌我葬她葬的太倉促，所以……”
“呵呵，你想太多了。”蘇小小接着搖頭，她不信有鬼，見自己想問的都問的差不多了，她又將話題轉了回去，“徐姐，我剛纔說的你決定了嘛？”
“你是指……”徐綵鳳聽蘇小小問，於是皺着眉頭想了很久，最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重重的點點了頭。
“你不和你相公商量一下？”蘇小小接着問。
“就這麼定了，不過賣身契的事……”這些年徐綵鳳習慣了一個人決定事，她看了一眼蘇小小，神色裡帶着不解，“你真的只是踩了龐公子一腳？”
“呵呵……你放心吧，我只要小鳳的賣身契，至於我的嘛，我一定不會爲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