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長老看到自己的師兄竟在頃刻之間變得如此癲狂,心中五內俱焚,他衝上前去,一把就想奪過憫德長老手中的長劍。他實在不忍心看着一向持重的師兄,在本派弟子面前,顏面盡失。
可是,憫德長老手中的那柄長劍竟然牢牢地被他攥在了手中。任憑敬天長老如何用勁,都無濟於事。
“師兄!你鬆手,是老兄弟我啊!”敬天長老此時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他呆呆地凝視着依舊癲狂起舞的憫德長老。轉過頭來,一雙憤恨的眼睛,惡狠狠地瞪着童無極。
可這樣的瞪視,又有何用呢?童無極一邊用手指揩拭着嘴邊的鮮血,一邊用舌頭舔舐着手指上沾着的鮮血。他的臉上呈現出,那冰冷中帶着無盡嘲諷的笑容,令敬天長老的心一陣刺痛。
童無極口中的咒語沒有停歇,伴隨着那無盡的嘲諷,他扭動身體,連他的手指竟也“妖嬈”地上下舞動。
看着童無極這匪夷所思的行爲,敬天長老瞬間想起那個在七長老中有些木訥膽小的師弟風露!多少個日日夜夜,風露與其他幾位師兄弟一起研習道法,修煉武功。彼此間親密無間,從無任何隔閡,那往日的和氣景象一幕幕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至今,他都難以相信,童無極身入天玄宗潛伏數十載,只爲了今日將天玄宗擊敗後的肆意凌辱嗎?
他看着眼前的童無極,依舊是那麼的胖碩,唯一不同的,是那雙原本呆滯無神的目光,竟流露出十分駭人的殺氣。
“風露師弟,念在我們好歹同門數十年,你就放過憫德師兄吧!你可曾記得,當初天蕩嶺一戰,你身中苗疆蠱王的‘噬魂蠱’,昏迷了三日三夜!你生命垂危,我們幾個師兄弟束手無策,是憫德師兄爲你捕得雪山靈狐,熬製成藥後,親自餵你服下,由此你轉危爲安。這些,你都忘了嗎?”敬天長老爲保全師兄的性命,在這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竟想用往昔之情感化童無極!
童無極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尷尬,他自二十三歲起,就投身拜在了天玄宗扶搖觀陳尚爲門下,經過十年的修爲歷練,躋身於扶搖觀衆弟子中,人所公認的一流高手行列。後來,歷經一次七脈小論武,終於得入道經樓研習武學典籍。後來,轉入天玄宗宗主無根道人的門下,做了一名御劍弟子。
這御劍弟子,乍一聽到名號,彷彿並無奇特之處。可是天玄宗的老弟子都明白,如果一人成爲御劍弟子,那就意味着,今後他就是本門以後重點培養的對象。
身爲御劍弟子,自然會有不同於其他弟子的待遇。比如,他們可以跟隨宗主一日之內縱遊大河山川,時不時地還可以得到宗主的秘技真傳。因此,這御劍弟子纔是天玄宗門內極讓人豔羨的美差!因此天玄宗後輩弟子中,數以萬計的年輕人都苦練仙技,想要在七脈小論武中獲勝。如果在小論武中獲勝,那就意味着此人能夠進入道經樓遍覽武功典籍。由此升任爲天玄宗宗主身邊御劍弟子的機率就大大增加了。
後來,由於風露爲人忠厚老實,對於道法一門也悉心修煉。風露很快就與天絕等十二人全都升任爲御劍弟子!從此,這十二人便在一起朝夕共處,終日形影不離!倏忽間又過了十五年,他們中有九人升任爲御劍使者,這風露自然也在其中。又過了十五年,天玄宗新一屆的長老推舉大會又從這九人之中選出七人,出任天玄長老。這風露因爲平時木訥少言,又處處聽命於霸道蠻橫的天絕,因此被天絕倚爲心腹,在幾人論武之時,天絕強橫出手,連續擊敗了兩名高手,纔是風露最終入選七長老。
因而在風露躋身七長老之一後,更是唯天絕之命而馬首是瞻。以至於在天玄宗衆弟子的眼中,他風露從來都是一個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人。所以在風露真正露出他猙獰的真面目後,天玄宗衆弟子才十分的震恐!
此時,敬天長老說起這些往事,令童無極的內心頓起波瀾。數十年了,他始終都以天玄宗風露長老這個假面孔示人。可是誰又能猜想到,他的內心曾經經歷過怎樣的糾結?
從二十三歲起,童無極就拋棄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扮演着一個從未存在過的角色,在天玄宗摸爬滾打、浮浮沉沉了數十年,才憑藉着自己的隱忍多謀,爬上了天玄宗長老的位置。這其間的艱澀痛苦,或許只有他一人能夠體會。
童無極此時,臉色在漸漸緩和中又變得陰沉起來。他一雙妖嬈舞動的手霎時在周身上下翻飛,口中的咒語也源源不斷地噴薄而出。
憫德長老此時已將長劍拋將出去,渾身上下劇烈地抖動起來,嘴裡呼喝着一聲聲高高低低,不知是什麼的曲調。在童無極突然高聲的咒語中,憫德長老竟然撕扯起自己雪白的道袍來。由於用力過猛,道袍被撕扯的破碎不堪。憫德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他暴露在衆人面前的,是有着條條血痕的肌膚。
敬天長老實在不忍看到這樣的師兄,實在不願看到癲狂之下,已喪失理智的天玄宗憫德長老。可是,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
三清殿中衆多的天玄宗弟子,看到眼前這一幕,無不傷心動容,。人羣中,漸漸蔓延出一股悲痛欲絕的氛圍。慢慢地,天玄宗的弟子中間,竟悄無聲息產生了一股抽泣。開始時,這種抽泣是讓人難以察覺的,可是頃刻之間,整個三清殿大殿就被一陣突然爆發的嚎啕大哭淹沒了!
童無極此時側目而視,他實在很厭惡這種啼哭的聲音。在他的思想裡,這種哭聲幾近於屈服與求饒。他看到天玄宗弟子此時大部分竟然匍匐在大殿之上,他們一個個捶胸頓足,悲痛欲絕。他突然輕蔑地一笑,繼而仰天縱聲大笑:“哈哈哈……巍巍天玄宗,原來也不過如此……一朝一敗塗地,竟也跪地痛苦!是在向我花間門求饒嗎?哈哈哈……”
童無極盡情宣泄着自己在數十年來,對天玄宗的怨恨,這種恨意彷彿已將他心中的憐憫吞噬,讓他在肆意羞辱天玄宗的同時,也在讓自己回憶着那些宛似近在眼前的往事,這對他而言,何嘗不是另一種傷害呢?
“我天玄宗弟子聽着,雖然我們深陷敵手,雖然我們不能夠捍衛我們門派的尊嚴,但我們決不能輕墮我天玄宗的威名!”秋水觀一衆弟子之中,一個清麗無比的女弟子高聲斷喝!
已經陷入呆滯之中的敬天長老猛然驚醒,他擡頭看時,發現了那個站在秋水觀衆多倒地大哭的女弟子中間的,正氣凜然的李秀兒。
一語驚醒夢中人,敬天長老聽到李秀兒的話,一種羞憤油然而生!
他用高亢的語調對那些深陷悲痛的天玄宗弟子喊道:“你們,都不要哭了,我天玄宗可敗!但決不可以讓人小視!”
可是他的話在這時哪裡管用?衆人依舊哭成了一片,絲毫不理會此時已經羞憤交加的敬天長老。敬天長老此時,已無能爲力,他頹然嘆息,痛苦失望地搖了搖頭。
“玄黃寰宇,星宿皆良。想我世人,癡昧愚狂。道門之力,渡我兒郎。唯我天玄,正道大張。”李秀兒在此時一片哭聲之中,緩緩地說出這三十二個字,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片哭聲的三清殿大殿,頃刻間竟止歇了哭聲,登時一片寂靜。
那羣原本伏地痛苦的天玄宗弟子竟在此時不約而同地紛紛站起,他們相互牽着手,面色凝重地一齊大聲複述着剛纔李秀兒所說的三十二個字。霎時間,那洪亮高亢的聲音在這三清殿散佈開來,這如泣如訴卻廣闊豪邁的聲音彷彿有直衝雲霄之力,是那麼的震懾人心。
敬天長老一怔之下,旋又泛起一絲笑意。他和着節拍,也融進這響似天地的誦唸之聲中。
童無極臉色微變,他不自覺地喃喃說道:“《天玄渡厄詞》……這……”他的思緒彷彿回到了在天玄宗的日日夜夜。他的面色似有緩和之象,可驀然間他嘴角一揚,咒語又一次噴薄而出。
但事與願違,那倒在地上的憫德長老聽到高亢嘹亮的《天玄渡厄詞》,眼光中竟再不復呆滯了。他突然對着敬天長老高聲喝道:“敬天師弟,我心魔入侵,已墮入魔道,趁我現在神志還算清醒,你快些舉劍殺了我!否則,必將爲禍天玄!”憫德長老一席話說得凜冽悲壯,敬天長老聽後不由得跪在地上,大哭道:“憫德師兄,我……我不能啊!咱們天玄七長老只剩下你我啊!這叫我如何下的了手啊?”
“敬天,你若下不了手,就是身爲天玄長老最大的失職!我憫德至死都不會原諒你!快動手……”憫德長老在《天玄渡厄詞》的震懾之下原本恢復了一些神志,可這童無極的“攝魂術”已登峰造極,因而,他始終受到兩股力量的交互爭奪,內心的痛苦已經難以用語言去表達。
可敬天長老無論如何也難以對師兄下手,他跪倒在地,痛哭不已。憫德長老見狀,強忍心魔侵襲體內的痛苦,拾過地上長劍,向自己的胸膛狠命刺去。
三清殿上,天玄宗的弟子們,無不驚駭大呼。那三清殿外的天幕之上,已是一片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