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女官來到皇后的正殿,就見賈政垂手站在旁邊,還朝着他往地上使了個眼色。
賈寶玉又豈用他提醒,十分乾脆的往地上一跪,拜道:“草民賈寶玉,拜見皇后娘娘,祝娘娘金顏永盛,千秋不改。”
“嗬嗬,平身吧。”
珠簾的後面,遙遙傳來一道溫和明媚的聲音。
賈寶玉順勢站起來,心中略有些納罕,雖然早聽聞當今皇后年歲不大,但是這道聲音聽起來也太年輕了,好像只二十來歲的樣子。
“元妃,這就是你弟弟麼,果然甚是惹人喜愛,難怪你以前經常在本宮面前提起。”
“娘娘謬讚了,他從小就很淘氣,當不得娘娘如此誇讚。”
珠簾背後,人影衆多,不過當中上首那穿大紅彩色鳳袍,戴鳳冠的女子,卻格外引人注意。
聽她與其右手邊的人說話,賈寶玉便循着聲音看過去。那裡也靜靜的坐着一名彩色宮袍女子,當是他的姐姐元春無疑。
因爲簾子相隔,離的也較遠,兩人的面容看的不甚清楚。再者賈寶玉知道此間貴重之地,有數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也不敢失禮,所以只是打量了一眼,便站到賈政旁邊。
耳中只聽裡面之人再次說道:“當不當得起,也要本宮仔細看過之後才知道。賈寶玉,走近前來。”
皇后這麼一說,便有宮女掀起簾子一角。
賈寶玉吸了一口氣,往裡面走去。
一進來,賈寶玉只覺暗香撲鼻,同時,至少有數十雙眼睛瞬間盯在他的身上。
賈寶玉面不改色,規規矩矩的上前,在御階前五步之外站定,首先對着上方光彩奪目,貴氣逼人的女子拜了拜:“見過娘娘。”
然後轉身,瞧向了此間坐着的另一位女子,才發現對方那盛妝絕美的臉上,一雙美麗的眼眸已是隱含淚水。看她的神色,若非此間乃是皇后宮中,她便要上前將他攬入懷中,抱頭痛哭一般。
賈寶玉心中一震,一時竟真覺得對方便是他多年未見的親姐姐一般,有些哽咽道:“姐姐......”
“寶玉......”
皇后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又見到了你親弟弟,你正該高興些,又何必自尋傷心?”
元春起身,告罪道:“元春失禮了,請娘娘降罪。”
賈寶玉也回頭,終於可以正面瞧見端仁皇后的面容了。
好一位人間絕色!
只是一眼,賈寶玉心中便情不自禁的生出這麼一個評價。
元春本來就是絕色的女子了,這一點賈寶玉在前一世便已經知道,方纔雖然只是匆匆一眼,也已經確定了這一點。
可是這位皇后娘娘,竟是一點也不遜色。甚至此時從雍容貴氣上來講,比元春更甚!
度其年歲,與元春相仿。元春比賈寶玉要大十歲,如今想必是二十二三。但是這位皇后娘娘,應當不只這個年紀。
因爲賈寶玉知道,當年元春剛剛入宮的時候,就是在皇后娘娘宮中。
那個時候,端仁皇后就已經貴爲皇后了。
端仁皇后面對元春的告罪,只是搖搖頭,目光打量着賈寶玉,笑問:“今年幾歲了?”
聽其口吻,完全是把賈寶玉當成是小孩子而以長輩自居。
不過賈寶玉知道她這種情緒的由來,元春作爲她的心腹,想必以前有在她面前提過自己。而元春進宮之時,自己不過四五歲,可想而知在元春的口吻之中,自己就是個純粹的小屁孩。
“將滿十三歲......”說完這句話,連賈寶玉自己都覺得,對方以這種口吻說話真的是一點毛病沒有。
果然,端仁皇后再笑道:“居然才十二歲,太小了。難怪你姐姐經常掛念你,她跟了我快八年了,如此算來,她當年離開家裡的時候,你纔不過四歲......”
對此賈寶玉能說什麼,只能在心中道:娘娘你算術學的不錯。
“可曾讀書?”
“正在上學。”
“師從何人?”
“塾師柳清白。”
“原來是鐘琴先生......”
這下子輪到賈寶玉詫異了,難道學堂裡那固執的柳老頭還很出名,連處在深宮的皇后娘娘都知道他的名號?
不應該啊,經過這半年來的接觸,憑賈寶玉的判斷,以柳老頭的臭脾氣,以前在朝堂當中應該混的不怎麼樣纔對......
許是看出賈寶玉的疑惑,皇后道:“鐘琴先生治學嚴謹,是非分明、寧折不彎。以前灝兒小的時候曾有幸拜在他名下啓蒙,受他諸多教誨。你能拜在他的門下學習,是你的造化,以後自當尊師重道,學習鐘琴先生治學、修身的品行。”
“是,謹遵娘娘懿旨。”
賈寶玉躬身受領。雖然不知道這個“灝兒”是誰,但聽端仁皇后的口吻,當是個皇子,說不定正是她自己的皇兒......
想到這麼漂亮、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已經是一個大小子的母親,賈寶玉就覺得有些不得勁,他也不知道爲什麼。
又想如今的他對皇家的事知之太少,以後有機會,還得好好打聽一下宮中的這些人際關係。
今日進得宮來,雖然之前在臨敬殿沒有得到皇帝的召見,但是好在現在見到了皇后。看樣子皇后對他印象不錯,賈寶玉覺得此行不虛。
又說了幾句話,皇后忽然問道:“本宮聽你姐姐說過,你出身之時曾銜了一塊寶貝,不知今日本宮可能有幸一見?”
賈寶玉伸手入懷,便將自己一直帶在身上的通靈寶玉拿出來。
他銜玉而誕的事在京中上層也不是什麼秘密,會傳入宮中自不奇怪。這半年來,皇后也不是第一個見面要瞧他寶貝的人。
不過賈寶玉也曾留心過,不管是他隨着賈母等人去各府邸赴宴,還是親友上門,都只是將這件事當做一件奇聞異事看待,並不曾有“大逆不道”的言論傳出。
賈寶玉這才放心的將這塊玉戴在身上。
其實也是,若是本朝對鬼神之說嚴格控制,賈府的人又不準備把他推爲皇帝,如何敢大肆宣揚他“銜玉而誕”這件事?只有這種事情在坊間並不絕對罕異,無傷大雅,賈府的人才敢這麼做。
就賈寶玉自己這半年來也曾聽說過好幾起全國各地的“神異”之事了。
不過在賈寶玉看來,那些大多是有的人爲了各種各樣的目的杜撰,而他可是清楚明白,自己懷裡這個,是真的寶貝!
女媧煉石補天所剩下的廢料......這個名頭說出去大的驚神!
所以賈寶玉從來未曾摔、打過它,一直把它當寶貝一樣隨身帶着,這種玩意兒,說不定哪天就能有大作用也不一定,得好好供養。
皇后命宮人將通靈寶玉呈上去,然後一如寶釵第一次觀賞一般,將其託在手中。
打量了半日,皇后笑道:“果真是個寶貝,只是不知這上面所說的話,可還靈驗?”
端仁皇后指的是玉上所刻: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不敢欺瞞皇后娘娘,它上面說是那般說,但是依草民看來,實則不足爲信。草民自降生以來,一直將此物隨身攜帶,卻並沒有感受到它的奇異之處。
相反,草民自小體弱,身體較之常人亦有不如,就在半年之前,還曾生過一場大病,險些喪命!”
“啊~!”
卻是元春發出的驚詫之聲,他捂着嘴看着賈寶玉。賈寶玉這才知道說錯話,想來半年前“自己”大病的事,賈母等人未曾告知元春。因爲那沒用,只能徒增傷悲。
皇后聽了,也有些憐惜之色。
賈寶玉不想讓元春過於留心這個,便繼續道:“所以,依草民看來,此物不過是個吉祥物,一如尋常人家到廟裡求的長生結一般,不過是爲求父母長輩的一個安心。
故而情知它無甚作用,草民也一直將其佩在身側。”
皇后點頭,讚了賈寶玉一句,將通靈寶玉傳下來,又道:“本宮與你姐姐情如姐妹,你又是她唯一的弟弟,便也當本宮的弟弟一般,以後在本宮面前,便不要自稱‘草民’了,本宮聽了不慣。”
“是,多謝皇后娘娘恩典。”
賈寶玉哪有不應的道理。他雖然自稱草民,但是心中可從不以爲自己是“草民”,他的命,比草可值錢多了。
不過是從賈政等人身上學到的,面對皇權之時,小心謹慎一些是應該的。
就這麼閒話幾句,然後賈家的命婦們齊至。皇后卻只召見了賈母一人,也不過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便道:“太夫人一家女眷與元妃妹妹難得一見,不如就此移步元妃妹妹的鳳藻宮中,一家人好生說說話,聊解骨肉失散之情,本宮先失陪了。”
皇后說完站起來,自有宮人上前攙扶。
元春也忙起身,與賈母一起恭送端仁皇后離開。
皇后一走,賈母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的看着元春,這可是她從小帶大的孫女......
元春亦是眼中含淚,卻因爲仍在東宮之內,只得忍道:“祖母,請隨我來。”
然後也有元春的隨從太監、宮女簇擁着,將衆人帶出東宮。
後宮重地,除了皇后,其他妃嬪是沒有資格隨意召見家中男丁的。
所以,一出東宮,賈政和賈寶玉便只能向元春拜別。
元春雖然不捨,但是也知道方纔皇后故意召賈寶玉進內幃,已經是格外開恩讓他們姐弟相見一番了,此時她卻是不好再將賈寶玉帶入鳳藻宮,因此只得含淚作別。
然後,賈政和賈寶玉便在一干太監的陪同下,出了後宮,最後在皇宮之外,與仍舊守在那裡的賴大等人一同回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