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聲中一歲除。
端莊嚴肅的除夕祭祀之後,便是歡歡喜喜過大年!
對於榮國府來說,過年實在是一件忙碌的事。
初一,進宮朝賀,兼祝元春千秋。
初二至十幾日,會、賀親友。
十五,鬧元宵。
一直到十七八日,年節才堪堪算是過完,闔族人丁能夠略鬆一口氣。
清晨。
賈寶玉從溫熱的被窩中醒來,察覺到牀上有動靜,睜開眼睛一瞧,原來是香菱已經翻坐到牀邊,自己穿小衣呢。
那輕拿輕放,小心翼翼的模樣,真是可愛的不行。
賈寶玉心下意動,便拖她回來,重重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香菱先是發出一聲嬌呼,然後才道:“二爺醒了,時辰還早,二爺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賈寶玉擺頭,喉嚨間發出嘟噥聲。
香菱被逗得一笑,纔剛扣好小衣的最後一個釦子,便道:“那我服侍二爺起牀。”
說完也不懼寒冷,走下去把賈寶玉的衣裳拿過來。
賈寶玉第二天要穿的衣裳頭一晚上都會被襲人她們放在屋內的熏籠上,裡衣在內,外裳覆在外邊,這樣可以保證第二天穿的時候還是暖烘烘的。
給賈寶玉穿好衣服,香菱便回頭疊被鋪牀。
賈寶玉看着香菱彎腰整理牀鋪,雖然展現了她身軀的玲瓏美感,卻也怕她受涼,所以從旁邊拿來一件大衣給她罩在身上。
香菱回頭一笑。外衣罩在身上雖然令她做事不太方便,但因爲賈寶玉給她披上的,她也捨不得脫下來,只是在每次要滑落的時候,伸手去往上扯一扯。
賈寶玉看了心想:這樣極致乖巧,又貌美養眼的丫鬟,怎麼就讓自己遇上了呢?
忽然又想起什麼,賈寶玉對香菱道:“香菱,你想自己的家人嗎?”
香菱一愣,回頭看着賈寶玉,然後便搖搖頭。
雖然香菱否認,但是賈寶玉思及黛玉時常思念故鄉、父母親人,想來女孩子哪裡會有不想家的。
香菱被拐賣的時候很小,可能記不得父母的事,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難免有時候會憧憬父母親人在身邊的溫暖。
“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一天你的家人找到你,你會願意跟着她們去嗎?”
賈寶玉只是忽然想起,香菱的父親雖然早已出家當道士去了,但是她還有一個母親,雖然不知道在哪兒,但是想來賈雨村那廝應當知道。
畢竟賈雨村的夫人嬌杏,便是香菱母親的貼身丫鬟。
若是可以,自己大可以寫一封信,讓賈雨村幫忙,把香菱的母親找來。
香菱將最後一抹牀單抹平,一手抓着身上的大衣,轉過身來,瞧着賈寶玉,道:“二爺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香菱做錯了什麼,還是二爺厭煩了香菱,不想要香菱了......”
原本歡歡欣欣的面色,不知何時已經愁雲密佈,眼見居然都要下雨了。
賈寶玉忙上前抱了一下,安慰道:“怎麼會,香菱這麼懂事,這麼乖,二爺怎麼會不要香菱呢?便是以後你的親人找到你,你要走,二爺也不答應,就要做一個強佔民女的惡霸!”
香菱聽如此說,面上頓時陰轉晴,難得嬌聲道:“二爺纔不是惡霸,二爺是這個世界上對香菱最好的人。”
賈寶玉聽了,覺得受之有愧,就忍不住在她腰下豐腴處打了一下,道:“快,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香菱輕嚀一聲,起身,認真的看着賈寶玉,神色思索了一會,最後緩緩而鄭重的說道:
“二爺,香菱是一個沒福的人,沒有親人。
香菱只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被關在一個很破的院子裡,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兩個和我一樣的姐姐,我們每天要洗很多很多衣裳。
有的時候洗不完,或者爹爹說沒洗乾淨,便要被責打,然後第二天沒有飯吃。
後來,後來兩個姐姐都被他賣了,就只剩我一個了......”
這是香菱第一次說起以前的事,以往旁人只要問起,她都只會搖頭,然後說一句“記不得了”。
或許真的是以前的遭遇對她來說猶如夢魘,哪怕是現在,面對着賈寶玉說起這些的時候,她的臉上同樣閃過很明顯的無助和恐懼。
可見,一個小女孩,從小被拐子拐去,八九年的遭遇,對她們造成的傷害有多大。
賈寶玉心疼的摟住她,將她的腦袋壓在肩上,柔聲道:“別想了,都過去了。那個人不是你們的爹爹,他只是個畜生。”
過了好一會兒,香菱才從回憶中走脫出來,她居然發出一聲輕笑,道:“後來,我就遇到了二爺,二爺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二爺很溫柔,讓我像其他姐姐那樣,穿暖暖的衣裳,吃好吃的東西,還教我讀書認字,也不讓別人欺負我......”
“咳咳。”賈寶玉忍不住輕咳一聲。
讚美的話他聽的多了,可是從一個呆萌單純的姑娘口中,說出這麼赤果果的好聽的話,還是讓他感覺有點汗顏。
他哪裡有那麼好,他也是有私心的......
香菱可看不見賈寶玉的神情,她此時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了。
“......然後我才發現,世上還有這麼好的地方,還有這麼多這麼好的人。
所以,別說我在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親人了,便是真的有,我也不會跟他們走的,因爲,二爺在我心中,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還有襲人姐姐、晴雯姐姐她們,也是我的親人......”
“呵呵。”賈寶玉笑了笑。
香菱現在是不知道自己尚有親人在世,所以可以一點也不在乎,真要有一天看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她會改變心意的。
不過正如香菱所說,既然她覺得現在的生活是最好的,那麼,就不必在她剛剛平靜下來的湖面再次蕩起漣漪。
等到以後,時機恰當了,再給她說她母親的事便好了。
賈寶玉和香菱在這裡說了半天的話,襲人也睡醒起牀了。
出去開了門,然後走進裡屋,正看見香菱有抹眼淚之狀,便道:“一早上,二爺又怎麼欺負香菱了?”
“沒,二爺沒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給,給風迷了眼......”
襲人搖頭笑道:“連說謊也不會,這屋裡關的嚴嚴實實的,哪裡來的風?”
香菱羞愧的低頭。
襲人也不再追究,她過來檢查了一下賈寶玉的周身,沒發現不妥的地方。又將幾個穗子、絛帶掛在賈寶玉的腰間,笑道:
“二爺今兒又要去宮裡讀書,還得早點出去,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請安呢,就不要在屋裡多耽擱了。”
“我還能不知道,越來越像個管家婆了。”
被賈寶玉在額頭敲了一下,襲人又羞又喜。
我也就現在還能給二爺管着,以後的話,我哪兒夠格呢?
腦海中隨便這麼一想,襲人便服侍着賈寶玉出去洗漱,然後送他去賈母屋裡用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