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晴,天上乍現陽光。
連日來的積雪慢慢消散,京城的天氣,卻比前幾日更冷了不少。
尤氏走在榮國府後廚前往賈母院的路上,微微緊了緊身上的錦鼠脖領披風。
她今日很早就帶着秦氏過榮國府來了,不過一如她昨晚預料的那般,王熙鳳對於她來幫忙併沒有多領情,只是出於大家面子過得去,讓她幫忙照管一下後廚的事。
這會兒她見那邊沒什麼事了,便把自己的大丫鬟留在那兒,自己準備去賈母屋裡,陪賈母說說話。
還未到花廳,忽然賈寶玉屋裡的丫鬟晴雯鑽出來,給她請安,然後道:“大奶奶,寶二爺找你,請您過去一趟。”
尤氏有些詫異,問道:“寶玉找我做什麼?”
晴雯道:“寶二爺沒說,只是讓我看大奶奶得空的時候,請您老的大駕,到我們二爺的屋裡去一趟。”
尤氏心中納罕,倒也沒多說什麼,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因此隨着晴雯往賈寶玉屋裡走。
.......
賈寶玉屋子的外面,麝月走過來,正欲進去,便被守在這裡的晴雯一把攔住。
“寶二爺和大奶奶在裡面說話呢,叫我在這裡看着,不許別人進去。”
晴雯正色道。
麝月疑惑:“寶二爺和大奶奶有什麼話好說的,還不讓我們進去?”
“那我就不知道了,等會你自己去問二爺。”
晴雯一副她們說什麼我不管,反正你就不能進去的模樣。
麝月便嘲笑她道:“早上也不知道是誰,在屋裡和二爺又哭又鬧的,現在倒好,轉眼就成了最忠實的狗腿子了!”
晴雯面上燒紅,情知這件事怕是輕易躲不掉了,不知道要被她們嘲笑多久呢。
索性把臉一拉,不理麝月。
麝月與襲人的性格一脈相承,並非得理不饒人的人,見晴雯不搭腔,也就不再逼之過急,笑着看了屋裡一眼,轉身回自己屋去了。
一刻鐘以後,尤氏從賈寶玉的房間出來,賈寶玉親自相送。
走的時候,尤氏面色顯得有些沉鬱,眉宇間似有幾分解不開的憂愁之色。
晴雯便狐疑的看着賈寶玉:“二爺,你該不會是對大奶奶無禮了吧?”
之前賈寶玉鄭重其事讓她去找來尤氏,然後又叫她守門,說是有正事與尤氏商議。
她當時沒多想,只想着回報賈寶玉早上的寬容大度之恩,便乖覺的守在門外,替賈寶玉擋住前來的不速之客。
此時轉念一想,賈寶玉和尤氏兩個能有什麼正事?
該不會是早上二爺沒佔到她的便宜,便把主意打到大奶奶的身上去了吧。想起昨晚還是賈寶玉提議讓尤氏過來,晴雯心中不由更加犯疑。
“哎喲。”額頭上捱了一記重擊,晴雯痛呼一聲。
賈寶玉罵道:“想什麼呢,不過是送了一件禮物給大嫂子而已。”
晴雯聽了,頓時還給賈寶玉一個你在騙傻子的表情。送個禮物需要花一刻鐘的時間?
不過,她卻也不是真的相信賈寶玉敢對尤氏如何,尤大奶奶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欺負的。
“送的什麼禮物?”晴雯的注意力變到了禮物的身上。
賈寶玉看着她,一臉不懷好意的道:“你要是繼續接受早上我對你的懲罰,我就告訴你。”
“呸,不說就不說,誰稀罕知道。”
晴雯望風而逃。
......
一日的家族大宴,在王熙鳳的精心佈置下,辦的很是熱鬧。期間賈寶玉也出去,陪着族中的一些長輩喝了一些酒。
酒宴的紛繁複雜,觥籌交錯,不用細說,與往常的並無太多不同。
賈珍作爲賈家的族長,這種場合自然要到場的。不但如此,他最是個喜好戲酒的人,榮國府的宴會散了之後,他還攜同家族裡幾個與他志同道合的兄弟叔侄,另外約了地方喝酒作樂,直到酉時將近,才摸着黑回府。
寧國府寧安堂之前,尤氏穿着一身豔麗的服飾站着這裡等着。看見賈珍被他的小廝攙着,幾乎是拖進來的,顯然賈珍已經醉的不輕,尤氏連忙合同自己的丫鬟接過賈珍,攙着他往屋裡走。
賈珍雖然醉酒,但是忽然聞到女人的香氣,還是精神振奮起來,擡頭看見是尤氏,頓時兩眼冒光,只覺得今日的尤氏格外的迷人,因此拉着就要求歡。
“大爺,你喝醉了!”尤氏自然不會當着丫鬟僕婦們的面任賈珍胡來。
“對對對……咱們先進屋,美人兒,等會讓大爺我好好疼你,呃~”
或許是美色當前,賈珍連話都說的清楚了不少。
果然剛一到了屋裡,就開始要脫尤氏的衣裳。
“大爺,我已經備了酒菜,不如讓妾身伺候大爺再喝幾杯?”
“嗯?”
賈珍疑惑的回頭,果然就見燭光慘淡的房間之內,小桌之上,一壺美酒,幾碟小菜,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賈珍見了欣喜,笑道:“好好好,還是你有情調,比那錦香苑裡的騷娘兒們有情調的多了。好,大爺今晚就陪你再喝幾杯......”
尤氏笑了笑,絲毫沒有爲賈珍口中將她與妓院的人相提並論而生氣。將賈珍扶着坐下,便當真與賈珍小酌起來。
只是她顯然小看了賈珍在外面喝的量。方纔賈珍不過是憑着升上來的欲.火暫時清醒幾分,如今消退,不過兩杯下肚,就完全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旁邊伺候的人見尤氏愣愣的,便提示道:“大奶奶,大爺醉了,扶他到牀上歇着吧。”
尤氏這才點點,讓丫鬟把賈珍扶上牀。
“美人兒~”
賈珍囈語一聲,手在丫鬟的身上摸了一把,便再也不能做其他,死豬一般倒在牀上。
“把這些東西都撤了吧。”
尤氏吩咐。婆子們頓時把一桌還沒動過筷子的酒菜撤走。
等到人從散盡,尤氏的丫鬟銀碟還在屋裡準備伺候她和賈珍安寢,尤氏便叫她也下去。
銀碟聽命離開,順便關上了房門。
如此,很快偌大的房間,便只剩下尤氏,以及醉的不省人事的賈珍。
尤氏坐在桌子邊上,愣愣的出神。
她是尤家的女兒,尤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她能以寒門小戶的女子,坐上賈家族母的位置,得朝廷三品誥命,實話而言,賈珍對她是有恩的。
所以,她一向對賈珍百依百順,從不違逆他的意,任由他在家裡家外胡作非爲。
非爲她懼怕賈珍,實際上,她只是想要守住自己的地位。
反正,在這侯門公府,深宅大院裡面,也沒有什麼愛情,甚至情意可言。最可靠的,還是富貴與權勢。
她早就不渴望得到賈珍的寵愛了,只想着守着一門的富貴,安安穩穩,富貴一生,足以。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賈珍居然會混賬至此,竟然看上了自己的兒媳!
而且,還被賈寶玉無意間撞破了。她不知道,這件事一旦被捅出來,會在賈家掀起什麼樣的風浪,甚至,會在京中權貴圈內,成爲怎樣的笑柄。
扒灰這一詞,自產生之日起,便是世間最大的醜聞之一。
她實在不願意她賴以爲生的寧國府走上這一條路。
但是,她卻也明白,賈珍此人性格乖戾,是不可能聽從她的勸告的,甚至她若是敢拿此去勸賈珍,賈珍在羞臊之下,定然厭棄於她。
所以,她選擇聽賈寶玉建議,試一試,若是能成,則皆大歡喜。若是不能……那就等着沉淪吧!
她一個婦人,面對這樣的事,實在沒有什麼辦法。
走到外面,將內外的門都閂上,然後到隔間的櫃子面前,打開最下面的一個格子,取出一個木盒子。
打開,裡面是一個精美的禮盒,尤氏把它拿出來,揭開看了看。好漂亮的一株玉簪!樣式新意,碧綠如水墨丹青。
雖然不一定很名貴,但是很可見的是挑選它的人定然十分用心。
即便明知道賈寶玉不是專程送她的,尤氏也不禁有些欣喜。
將玉簪盒放到一邊,尤氏再次看向木盒。底下還有一層,用油紙包着,此時,尤氏變得很緊張起來。
顫抖着手剝開油紙,一把鮮亮的匕首赫然出現在其中,上面塗滿了已經凝結的血液,不過從其開刃處,依舊可以看見閃閃的寒光。
尤氏有些發怔。
二叔小小年紀,爲何想得出這般兇險的計謀?
說實話,到現在她還有些不安。
她今日特意打扮過一番,又在房間備了酒菜,她甚至還準備等會將賈珍的幾房小妾一併叫上,來一個妻妾同歡也在所不惜,目的,就是要灌醉賈珍。
值得高興的是,賈珍自己已經喝醉了回來,省了她不少事。
事已至此,如今再想別的也沒用了。拿出油紙,將之前的禮盒放入盒子中,重新放進櫃子裡。然後拿起油紙包着的匕首,走到牀前,看着熟睡中的賈珍,沉默了一下,從懷中摸出一張紙,按在牀柱上。
“叮~!”一把血紅的匕首釘在了上面。
片刻後,尤氏吹滅了蠟燭,房間陷入黑暗,只有熏籠之中,微微有火光搖曳,但也很快熄滅。油紙已經燃盡。
幾乎與此同時,寧國府的高牆外面,一個黑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