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賈寶玉所料,第二天晌午的時候,西風乍緊,黃昏的時候,天空中便稀稀落落的開始飄起了鵝毛雪花。
照這個情況,一晚上的時間大觀園內絕對可以鋪成厚厚的雪景。
而在雪地裡吟詩作樂,可是最雅緻,最暢快的了,因此園中姐妹如何坐得住?以探春和湘雲二人爲首,各處串聯,大家一起商議明日的詩題、行程安排。
因爲寶釵搬回了家裡,如此重要的詩社若是少了蘅蕪君如何能行?
於是探春出面,讓賈寶玉去薛家將寶釵請來。
賈寶玉也沒有拒絕,晚飯過後便去了薛家。
“蘆雪庵辦詩社?”
閨房內,寶釵聽說賈寶玉的話,有些好奇,又有些意動。
“都有哪些人,明兒你可在?”
“自然是在的,應廣大姐妹們的要求,明兒個我可是東道。怎麼樣,蘅蕪君可能給我一個面子,明兒準時與會?”
賈寶玉笑着,在鋪設着毛毯的木椅子上一躺,十分愜意的看着對面一臉明媚之色的寶釵。
寶釵思索了半晌,回頭碰上賈寶玉的目光,未免有些羞意。又見賈寶玉在她閨房裡這般憊懶,又有些沒好氣。
“我怕是就不過去了,不甚方便……”
寶釵就是按“禮”才搬出大觀園的,眼看婚期將至,她這會兒又跑回去算什麼回事呢?
寶釵的拒絕沒有令賈寶玉意外,他只是微微坐起身子,眉頭微微一揚,直視着寶釵:“給你一個機會,你重新說一遍。”
那鄭重其事的樣子,似乎寶釵不改口,就是不給他面子,而不給未來夫君面子,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寶釵也不知想到什麼,欺霜賽雪的膚色上頭浮現一絲紅暈之色,但她還是搖了搖頭,用誠摯的目光看着賈寶玉,希望賈寶玉能理解她的爲難。
若要一起玩,成親以後儘可以玩的,不用急於一時。
這是寶釵的想法,但是顯然賈寶玉不會理解與尊重。
只見賈寶玉眼神對着旁邊的鶯兒一勾,鶯兒立馬會意,羞着臉出門去了。
然後,賈寶玉便在寶釵有些驚慌的注視着,站起來朝着她走過去。
“你……”
寶釵企圖喝止賈寶玉的聲音在後腦與背部貼在炕面上,發出不重不響“嘭”的一聲時戛然而止。
雙手被賈寶玉握住放在頭上,身子也被壓着,寶釵羞急:“寶玉,你別混來……”
輕微的反抗與吐氣如蘭的聲音,加重了賈寶玉懲罰她的心思。他面色微微一笑,然後在寶釵躲避的轉頭中,精準而優雅的低頭扣住了她的丹脣。
寶釵嗚唔數語,終於在賈寶玉一時不慎的時候,突然發力推開他,然後快速縮到炕腳,全神戒備的瞪着賈寶玉。
她沒有再說話,因爲她知道,這個時候她的任何不帶攻擊性的話語,賈寶玉都會視作爲對他的挑逗,從而變本加厲。
但她能對賈寶玉“口吐芬芳”麼?她做不到的。
因此她只能用自己的真切、悲抗的眼神,讓賈寶玉適可而止。
賈寶玉站在炕邊,伸出大拇指擦了擦嘴上可能留下的胭脂痕,十分意動的瞧着抱着腿縮在一處的寶釵。
寶釵不知道,不止她的聲音對賈寶玉有着挑逗意味,她身上的任何地方,都如此,自然包括她不卑不亢的,莊重自持的神態。
而且她也不知道,她豐潤青春的身子壓在身下有多麼爽快,怎麼說呢,就像是壓在一籠棉花團上似的,清香,酥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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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動了動身形,裡頭的寶釵立馬十二分戒備起來,且紅脣微張,似乎有要喊人的意思。
賈寶玉撇撇嘴,回身坐了之前寶釵坐的那張凳子,笑道:“考慮好了麼,到底要不要給我面子?”
寶釵微愣,然後纔想起賈寶玉說的是讓她參與詩會的事。
這人真是,欺負人家,還能一本正經的說起正事來……
但是這個時候她可不敢輕易拒絕了,因爲她瞧出來了,賈寶玉就是在給她談條件,她要是再拒絕的話,不定他能做出什麼事來?
那個時候自己怎麼辦呢?難不成真叫人,把母親或者鳳丫頭驚動來不成?
寶釵鄭重的思考起來,賈寶玉又笑道:“你好好考慮吧,反正你幾時考慮清楚我就幾時走,便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我也等你。”
說着,賈寶玉背靠着茶桌,隨意拿起一杯茶,一邊淺飲,一邊饒有興致的笑看着她。
寶釵頓時明白其意。
她自然不能讓賈寶玉在她屋裡多待!
賈寶玉要是在她屋裡單獨待久了,保不準家裡的下人們就能給她傳出緋聞軼事出來。
這個可比她去姨媽家玩一趟嚴重多了!
對了,反正拋開他的關係,那邊也是姨媽家裡,便是過去與嫂子、姨姑表妹們玩一日,也算不得太違禮的事……
思索再三,心裡妥協的寶釵正要開口,就聽見外間傳來鶯兒略高的聲音:“呀,表小姐,平兒姐姐……”
寶釵一聽便知道是王熙鳳過來了,鶯兒這是在提醒她呢。
因此也顧不上什麼,趕忙坐到炕邊,踩上之前慌亂中掉落的繡花鞋,一邊整理衣服上不合理的褶子等。
王熙鳳進來的很快,她只瞧了寶釵一眼,目光便落到老神在在的賈寶玉身上,在透射了幾道光芒之後,纔再次轉回身形“浮躁”的寶釵身上。
“喲,你這是怎麼了?別是某些人欺負你了吧,若是這樣你說出來,表姐幫你收拾他。
哼,我的寶釵妹妹,豈是誰都敢欺負的?”
王熙鳳走到寶釵身邊,雖是在問寶釵,眼光卻審視的盯着賈寶玉,戲謔之意明顯。
寶釵道:“沒什麼,沒人欺負我,就是他說明兒他要在大觀園裡辦詩社,他們家姐妹們都要參加,便定要叫我也過去,我正沒個計較,正好你來了,也幫我出出主意……”
王熙鳳果然輕易被轉移了注意力,只見她眼睛一亮:“去,怎麼不去呢!你們以前不是最愛辦什麼詩會酒會的麼,雖然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倒也有些意思……只是……”
王熙鳳說着,佯做嘆息一聲,道:“只是可憐我,因爲肚子裡沒什麼墨水,人家連請我都懶得請呢。”
賈寶玉不由笑道:“你要來便來,還要人請?滿天下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曾經的鳳二奶奶,那是霸王似的人物,哪裡有好處她不佔一佔?
你放心,雖然你不識字,明兒倒也不嫌沒你的事做,你只管給我們斟酒倒茶,服侍的好了,那席面上的茶果點心,倒是不防賞你吃一點。”
“去~!”
被如此打趣,王熙鳳自然不滿。
寶釵卻留了心,心想,自己一個人過去還有些不妥,若是和王熙鳳一道,就無需考慮那麼多了。
王熙鳳也是賈家的表侄女,她們二人一道過去與表姐表妹們玩樂一天,誰還能說出不是來呢?
況且,以王熙鳳身份,她若是都不嫌尷尬,自己就更沒有必要了。
“你既這樣說,那明兒我們便一道過去玩一日吧。
正好,你還是我們那詩社的‘監社御史’呢,缺了誰,也不能缺了你。”
寶釵道。
王熙鳳卻一下子就笑了:“還說什麼監社御史,不過是你們爲了編我的銀子使出來的詭計和名目,還好意思拿出來說話?
你們要真當我這個監社御史一回事,我且問你,你們以前辦詩社,哪回正兒八經請我過去的呢?”
王熙鳳的話一下子揭穿了這件事的真相。
確實,舉辦詩社作詩只是個由頭,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樂方是目的。
但是姐妹們只是姑娘家,一個月就二兩月錢,怎麼能夠承擔得起這樣的開銷?
總不能因爲這等小事,就把賈寶玉送給她們的金銀禮物給當了折現吧?
李紈倒是有錢,但是她們都知道大嫂子的節儉,所有的銀子都是留給蘭兒將來“娶媳婦”用的,她們也不好意思禍禍。
因此就把主意打到了財大氣粗的王熙鳳身上。
王熙鳳倒也不是個小氣的人,小姑子們開口哪有不應承的?橫豎辦幾回詩社也花不了太多銀子,她就贊助了兩回。
這就是王熙鳳監社御史的由來。
王熙鳳酸溜溜的話令寶釵只是笑笑。
當初這主意正是她出的,雖然她不缺銀子,但是姐妹們一塊玩,大家也是要面子的,總不能每一回都讓她來做東道吧?
所以,王熙鳳的存在,可是讓她們多開了好幾回詩社。
平兒聽見主子的話,也笑着接了一句:“姑娘這話說的偏了,以前的時候姑娘們也是請了你的,只是那時候姑娘忙着那些俗事,哪有功夫陪她們玩鬧,所以才都給拒了的。”
王熙鳳立馬橫起眉頭,沒好氣的白了平兒一眼,罵道:“胳膊肘向外彎的小蹄子。”
“哈哈哈,好了,就你那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水平,別人不請你纔是給你留面子,省得你過去丟人現眼,那纔有失你鳳二奶奶的名頭!”
賈寶玉嘲笑道。
王熙鳳是個開得起玩笑的人,也並不介意身份與她平等和比她尊貴的人拿她的缺點開玩笑。
果然王熙鳳翻了個白眼,向寶釵訴冤屈:“瞧,你還叫我跟你一起過去,人家卻嫌我去是給他丟人現眼呢!我就是再沒臉沒皮,這下子也是不敢再去丟人現眼了。”
寶釵立馬安慰,並且也看了賈寶玉一眼,覺得他說的有點過分了。
賈寶玉全然不在意,在確定了寶釵明日一定會過去之後,便起身告辭。
還沒走到前院,卻聽見後頭有腳步聲,回頭卻是王熙鳳主僕趕了上來。
“沒良心的種子……”
王熙鳳也沒什麼事,或許是知道賈寶玉和寶釵婚期不遠,今後賈寶玉再來薛家的可能性越來越低,她纔沒忍住追上來。
賈寶玉笑了笑,也不理會她的罵語,反而問道:“住這邊可還習慣?”
“有什麼不習慣的,姑媽對我很好的,讓我和寶丫頭住一個院裡。寶丫頭的品性你也不是不知道,誰和她還能處不來的?
不過,等以後你把她娶過門去了,我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王熙鳳一如既往,說起來話總是連篇帶論。
但是賈寶玉卻察覺,褪去了“璉二奶奶”光環的王熙鳳,身上的盛氣凌人和頤指氣使消失了許多,更多了幾分女人的風情與動人。
賈寶玉知道,這女人就算曾經再強勢,如今也是將所有的指望都落到他的身上。
否則,她不會堅定的拒絕了賈璉複合的請求。
否則,一向愛財如命的她,不會因爲他的一句話,就將賈赦的私庫交出一半來。
否則,她也不會冒着得罪姑媽和表妹的風險,此刻追出來。
望着身形看起來比以往單薄,站在長廊上靜靜注視他的王熙鳳,賈寶玉心中對她以往的那些不滿統統消散而去,走到她的身邊,正色道:“明兒和寶姐姐一起過來吧。”
王熙鳳神色一動,最後卻還是搖搖頭。
她之前不過是玩笑話,她本來也沒想過再過去。
以她賈家棄婦的身份,如何好再進賈家?
賈寶玉知其顧慮,笑道:“怎麼連你也扭捏起來?拋開別的不說,你也是我們的表姐,以前關係處的也不差啊?怎麼就連見人都不敢了?”
說完,又將他對賈璉的處置說來,言說以後賈璉離開了榮國府,她可以以表小姐的身份,自如的出入榮國府。她唯一需要戰勝的,是她自己的內心。
“你把他攆出去了?”
王熙鳳關注點有點偏。
榮國府大房和二房之間微妙的關係,她也不是不知道。
總算是結束在賈寶玉的手裡了麼。
“怎麼,你捨不得?”賈寶玉戲笑道。
“哼。”
王熙鳳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換在以前她自然不會樂見此事,就算她和賈璉鬧翻,賈璉只要不離開榮國府,他就可以繼承賈赦的爵位,自然而然她也就可以成爲誥命夫人。
但現在嘛,她自然是巴不得賈璉被人收拾……那蠢貨,居然敢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罵她賤人、惡婦!偏偏她還沒機會罵回去了。
這口氣,她這輩子估計都難以嚥下。
不過嘛,若真是這樣,她倒是不防與賈家那一幫子人繼續處好關係。
拋開老太太不說,她看的明白,家裡那幫小姑子們,多半都對寶玉這小子有些意思。
而現在寶玉是皇家親王,就算把她們都娶回去做王妃,也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
若是這樣,與她們處好,對自己改換門庭當王妃可是大有益處。
說不定,還不止是王妃呢!
王熙鳳心裡有着深長的考慮,她知道自己的優勢與劣勢。優勢自然在於自己的容貌和與賈寶玉過往有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劣勢自然就是自己“棄婦”的身份。
但是這不算什麼,以前聽那些說戲的說過閒話,自古來,非完璧之身得君王寵愛的人也不少。這幾日她私下找來相關書籍和傳記求證,才發現果然不差。
什麼四大美人,哪個是從一而終的?但是哪一個,不是深受當世俊傑、君王的追捧?
心裡有了底,這纔是王熙鳳果斷放棄鳥窩,謀求高枝的原因。
當然,欲拒還迎的道理她更懂,因此她強忍着上去擁抱賈寶玉的衝動,笑道:“夜深了,你回去吧,等會兒寶丫頭要是看見我在這兒,只怕心裡要不待見我了,那我可就慘了。”
一邊表示自己的明理大度,一邊又小小表示了自己的委屈處境——從今以後,她需要看姑媽和表妹的臉色過日子……
賈寶玉一時也不知道這是王熙鳳的算計,竟果然有些心疼,於是輕輕將她擁了過來。
又見旁邊的平兒在放哨,但是眼角的餘光也總是瞄過來,遂招手讓她過來,也抱了抱。
王熙鳳便噘嘴道:“你當着我的面對她這樣,就不怕我心裡記恨,背地裡收拾她?”
平兒連忙低了頭。
賈寶玉則道:“第一,她纔是你的領路人,你我有今日,多虧了平兒姐姐,你不可忘恩負義。其次,以你的聰明,應該知道正因爲你有平兒姐姐,在我心裡的分量才更重。”
“切……”
王熙鳳強烈的翻了個白眼,雖然不中聽,但是她知道賈寶玉沒騙人。
再說,她要是真的吃這個醋,就不會說出來了。
賈寶玉也怕多留在這裡,讓薛姨媽母女知道,然後鬧出事情來,因此最後在她二人的臉上各自親了一口,便鬆開她們離去。
“姑娘……”
單獨剩下平兒面對王熙鳳,她有些擔憂了。在她心裡,王熙鳳的東西,她都不能搶。
哪怕如賈寶玉所說,是她先與賈寶玉有私情的。
“怎麼,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王熙鳳沒好氣的捏了平兒的臉一下,心裡暗忖平兒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大福氣。
“姑娘你放心,我是不會與你爭什麼的,你要是不喜歡,以後我躲着王爺就是了……”
平兒道。
“得了得了,羅裡吧嗦的,你什麼人我還不知道?而且誰要你躲着他了?就我的身份,排班論輩,也輪不到我來吃這口飛醋!”
王熙鳳四下看了一眼,確定方纔的情況沒人看見,然後才拉過平兒,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且多用些心,想想怎麼才能拴住他的心?只有拴住了他的心,將來你我二人才有出頭之日,就算我是個忘恩負義的,要對付你那也是將來的事,沒得豆腐還沒磨成就卸磨殺驢的道理。”
王熙鳳的直接,令平兒有些無言以對。
心裡也明白,王熙鳳這麼說,就說明其心中真沒有疑心她的意思。
嘴巴張了張,有話卻沒有說。
其實對於如何拴住賈寶玉的心,她心裡是有些主意的,但是她沒敢說,她怕王熙鳳因爲害臊而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