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是徹頭徹尾的世家豪門做派,內外分席。
因此在甄應嘉等人的陪同下,用了午膳,賈璉就準備告辭。
臨走之前,甄玉嬛的丫鬟找了上來,送了一個禮盒給他。
“這裡面是早櫻桃,是我們小姐親自爲侯爺準備的禮物,還請侯爺收下。”
賈璉認了甄玉嬛做乾妹妹,之前在甄老太太的堂號中,也給了見面禮。是一塊他隨身佩戴的玉,這都是他的常規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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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甄玉嬛回他禮物很合理。回他這種珍惜的時令水果,既不逾越也不寒磣,更是合情合理。
只怕,這都未必是甄玉嬛自己的意思,說不定是甄老太太等人指使她這麼做的。賈璉總覺得,那甄老太太老謀深算的感覺,雖然這一趟到甄家來,甄家給了他足夠的禮遇,但是心中總有一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
不過也無妨了,以兩家的關係,除非甄家做出十分愚蠢,且牽累旁人的事,否則他們就是最堅固的盟友盟友關係。因此甄家就算有些什麼謀劃想要拉近和他的關係,也是無妨的。
“回去之後,代我謝過四妹妹的好意。我還有別的事情,就不專程向她請辭了,將來若有什麼事,儘管寫信入京告訴我。”
丫鬟得到賈璉的吩咐,有些羞意的扭頭跑了。
此時領命護送賈璉出門的甄玉樘則笑道:“我家四妹妹認了璉二哥爲義兄,從此你我兩家的關係更親近了,將來我們若是有什麼事,還請璉二哥不吝幫忙纔是。”
“玉樘兄客氣,以甄家的名望,能有什麼事是小弟幫得上忙的。”
“璉二哥說笑了,雖然我們家在江南是薄有微名,但是又豈能和璉二哥一般,在京中權貴門第之中,甚至在聖人門下,都那般機位險要。將來,只怕還多有仰着璉二哥的地方呢。”
甄玉樘若有所指的說着,賈璉神色一動,但是看他沒有細說的意思,倒也沒有多問。
回到薛家,薛家人正忙着安排召集家奴、掌櫃等事,賈璉也不想過於插手,因此踱步至後院來找黛玉。
果然剛至正堂大院之後,就看見黛玉在寶琴的陪伴下,兩個小妮子一左一右坐在鞦韆架上,各自捧着一本書,在滿樹梨花之下細讀。
春風拂過她們靈巧絕世的容顏,偶爾絆落幾朵雪白的梨花,場景顯得寧靜而絕美。
“璉二哥哥!”
看見賈璉走過來,薛寶琴眼睛一亮,連忙抱着書跳下迎過來。
黛玉卻是隻瞅了賈璉一眼,仍舊晃悠悠的坐着,只是忽然收攏了原本隨意踢踏的一雙秀腿。且從她眼中的神色也可以看出,小丫頭對他的到來絕不是面上那般無動於衷。
“璉二哥哥你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嗯。”
賈璉將背手藏在身後的禮盒拿到前面來,笑着遞給寶琴。
“這是什麼呀。”
寶琴接過精美的禮盒,有些好奇。
“你拆開不就知道了?”
聽見賈璉這麼說,寶琴只以爲是賈璉在街上給她們買的禮物,因此道了一聲謝,立馬抱着回到黛玉的身邊。
她一個人可不好打開。
黛玉也沒有因爲賈璉只給寶琴帶禮物而不給她帶而在意,實際上,她從小心智就超過同齡人,又多年來受賈璉的薰陶,越發變得成熟穩重。
除了在榮國府和三春姐妹相處,以及和賈璉私下相處的時候,仍由會有一些傲嬌小性兒之外,在外人面前,還是很明事理的。
這多半都得益於賈璉將她身前身後的事情照顧的很妥當,讓她沒有絲毫被冷落輕視的感覺,如此自然就沒那麼敏感。
因幫着寶琴將禮盒拆開,發現木質禮盒裡面,還夾着兩層油紙,在油紙之內,則是鋪陳的滿滿當當,一個個嬌豔紫紅的櫻桃。
“呀,好新鮮好大的櫻桃。”
薛寶琴驚疑一聲。櫻桃她見得多了,像這般品相的,卻是很難看到,感覺就像是特供的一般。
黛玉也瞅了兩眼,卻突然問賈璉,“這樣好的櫻桃,二哥哥從哪得來的?”
方纔拆解時她就覺得這禮盒不像是街頭小販包裝的,因爲太過於精美。
此時看裡面的果子,也是一個個鋪排整齊,連果柄的朝向都擺放的一致好看。黛玉覺得,這種事,明顯是閒着無事做的大家閨秀才能辦出來的,就比如她自己。
賈璉沒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黛玉的質疑。
他走到薛寶琴讓出來的位置,與黛玉並排坐了,然後才笑道:“剛纔我不是去甄家了嘛,這是那甄家四小姐送的。”
嗯,四小姐?
黛玉的眉頭微不可查的蹙起。
賈璉偏頭瞧見,心內不由得一笑。從薛寶琴抱着的盒子裡面拿出一顆櫻桃扔進嘴裡吃了,然後才解釋說:“林妹妹可還記得昨日在大街上碰見的那甄家兩個少爺?”
黛玉沒說話,她當然記得,那個人那麼像賈寶玉,她想記不得都難。
“當時他們不是說,他們家四妹妹,和你生的十分相似嗎?今兒我過去,一見之下,差點嚇我一跳,還以爲你偷偷跑他們家去了。”
聽到賈璉這麼說,黛玉還沒有表態,站在二人面前的薛寶琴先忍不住了,好奇的追問:“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那甄家四小姐,當真和林姐姐有那麼像,連璉二哥哥你都差點認錯?”
因爲賈璉二人坐在鞦韆架上,寶琴一個人捧着盒子站着,她好奇心重,不免湊得離賈璉近些。
賈璉看她說話的模樣十分可愛動人,又見她一直抱着盒子不吃,知道她不好意思,便拈住果柄提起一顆櫻桃來,喂到她嘴裡。
他這樣投喂晴雯和香菱都習慣了,做完之後才驚覺黛玉在旁邊看着。
眼神一瞥,果然黛玉的眉頭緊鎖,大有吃味之意。因此他不動聲色,立馬又拿起一顆,作勢投喂到黛玉嘴邊。
黛玉腦袋一揚,道:“我要吃會自己拿,不用你多事。”
賈璉也不介意,順勢就扔到自己嘴裡。
薛寶琴方纔接受賈璉的投喂,本來還沒覺得什麼,看黛玉如此,方覺得有點害羞,於是立馬將盒子捧高一點,送到黛玉面前。
黛玉就不好駁寶琴的面子,慢悠悠的拈了一顆,卻不急着放入口中,反而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就算她生的和我有些相似之處,怎麼好端端的,她就精心準備這樣的禮物送給你了?
難道,二哥哥你以前就認識她?”
哼,才第一天認識就送這樣用心的禮物,誰信呢。
若不說清楚,本姑娘纔不吃。
若說賈璉之前還沒有完全體會到黛玉的心思,此時聞聽這熟悉的語氣,哪裡還不明白。
他瞅着黛玉呵呵笑了起來,在黛玉逐漸明悟且惱怒的神色之下,才解釋道:“以前自然是不認識的,若是認識,我今兒就把林妹妹你也帶過去,讓你們倆好好看看彼此了。
至於她爲何送禮物,這裡面確實有個原因。”
“什麼原因?”吃瓜羣衆寶琴問道。
賈璉就偏頭,認真的瞧着黛玉的臉,還伸手給她撩起一縷被春風吹亂的髮絲。
“我看她生的和林妹妹如此相像,看到她就像是看見了林妹妹一般,心裡就十分疼愛,所以我就問她,可願意認我做乾哥哥,她答應了。所以,我已經認她作我的妹妹,這是她作爲義妹的一點心意,林妹妹還有什麼疑問麼?”
黛玉本來是想要審訊賈璉的,不過剛出去一天,就搭上了別的大家小姐!
卻被賈璉突然的舉動和憐愛的眼神,給看的十分不自在,心裡也是撲通撲通直跳的,哪裡還有心思去想別的。再聽見賈璉說,只因爲別人長得像她,他就十分疼愛,心裡更是吃羞的很,當着寶琴的面,忙低頭看向另一邊的老梨花樹根。
寶琴年紀雖然小,但是心思卻很細膩。
賈璉和黛玉二人這一番表現,立馬就讓她意識到,璉二哥哥和林姐姐這模樣,就好像是故事書中兩情相悅的情侶一般無二呢!
但是,璉二哥哥不是已經娶妻了麼。
寶琴心裡有所懷疑,卻不表現,只是悄然從賈璉身邊,靠向黛玉一點,避免黛玉吃她的醋。然後抱着盒子,一邊吃果子,一邊看戲。
不過她也沒有來得及探查到更多的情況,因爲不一會兒她母親就找過來了。
“掌櫃和管事們都齊了,姐姐叫我來請侯爺。”
二夫人仍舊是那般纖長高挑,綽約身姿,兼之豐乳翹臀,資本雄厚,行走搖搖間,有獨領風流之意。
“咦,丫頭你這盒果子哪裡來的,也不知道孝敬孝敬孃親,就一個人抱着偷吃。”
“這是璉二哥哥給的。”
已經順勢從盒子裡拿了兩顆起來的二夫人,聞言立馬瞅向賈璉,眼中笑意就盛了。
不枉她昨夜那般弄心賣力,賈璉這就開始對她女兒好了,真是個不錯的男人。
當着黛玉的面,賈璉可不敢接二夫人的眼神,不然被黛玉瞧出什麼,那還不山崩地裂。因此微微點頭,一眼也不看二夫人,只對着黛玉囑咐了一句,便起身往外走去。
二夫人連忙跟上,又覺得櫻桃好吃,回頭再拿了幾顆,並摸了摸寶琴的頭,“不可以一個人吃獨食的,要多分給你林姐姐知道嗎。”
“知道了娘,你快去吧。”
寶琴有些難爲情的催促二夫人走。
這種事情,哪裡需要二夫人囑咐她嘛,她覺得自家孃親老是把她當做不懂事的小孩子,讓她很多時候都不自在。
相比之下,倒是大娘更尊重她們小孩子的意見。
看着二夫人白了她一眼,然後才追着賈璉離開,寶琴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黛玉道:“林姐姐你別介意啊,我娘就是這樣的,其實她人很好的。”
黛玉聞言,方將目光從二夫人的背影上收回來,瞧向寶琴。
她也和賈璉一般,覺得寶琴那遠高於世間女孩子的標緻樣貌,是脫胎於她孃親的。
難得的是,她孃親既然是妾,但是在家裡卻顯得如此隨意,而且心態也很好的樣子。
這一點,與她以前見過的,那些姨娘長輩們都不大一樣。
別的不說,只榮國府的兩位舅舅的妾,就各有各的苦。大舅舅的那些妾她都不想提,只說爲人正派的二舅舅,他那兩個妾,一個周姨娘終年見不到人影,在府裡和隱形人似的。
探春妹妹的孃親趙姨娘,卻也人憎狗嫌的,而且爲人勢力,斤斤計較的很,黛玉不大看得起。
即便是自己父親的兩個侍妾,在父親和母親跟前,也是謹小慎微的很,一句話都不敢說錯……
她原以爲,那些就是妾室的全部生活狀態,直到來到薛家,她才恍然發現,原來妾室,也可以活的這般灑脫、自在。
“琴妹妹,你孃親,和你大娘的關係,一直都是這麼好的麼?”
“是呀,打我記事起,我娘和我大娘,她們的關係就一直很好的……我知道林姐姐你的意思,我們家不一樣的,反正我就沒看見大娘欺負過我娘。”
黛玉一聽就知道寶琴誤會她了,連忙解釋:“琴丫頭你別介意,我不是那個意思。”
寶琴卻不在意的搖搖頭,笑道:“林姐姐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來,我們吃果子吧。”
說着寶琴將盒子遞給黛玉,她則拉着繩子重新坐上鞦韆,然後兩個小丫頭就一邊享受果子,一邊繼續說起小姐妹私密話來。
……
薛家大廳之下,聚集了整個薛家,在金陵城內的主要掌櫃和管事。
此時的他們,都有些惴惴不安。
只因爲,此時在大院四周,整齊的站了一圈官兵。
這些官兵,不但披甲帶刀,而且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盯着他們,似乎他們敢有絲毫異動,就要上來砍了他們似的。
那些有薛家奴籍的人,且心裡有鬼的人,自然是心虛害怕的很。
即便是那些不在奴籍的掌櫃,也不免擔心。
他們不是薛家奴才,按照王法,薛家是沒有對他們動私刑的權力的。但是架不住人家薛家乃是舊都四大家族之一啊,這種人家,一旦得罪了,要收拾他們的法子多的是。
心中不免想着,難道那薛家主母真是湖塗了,竟然真的要讓薛家族人們來取代他們不成?
若是那樣,看着吧,過不了幾年,薛家這份家業就該被瓜分完了!
不多時,忽見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從廳內緩緩走出來。
在他身後,跟着的是薛家嫡脈二房主母和大少爺薛蝌。
不待他們見禮,那四周排列整齊的官兵們,便齊聲大喝:“參見侯爺!”
衆人齊齊嚇了一跳,一個是因爲這些官兵們洪亮震耳的聲音,另一個,自然是因爲他們的稱呼了。
沒說的,侯爺指的肯定是眼前這個年輕人。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將身子彎了一些下去。
“我先介紹一下,本人二等鎮遠侯賈璉,出自京中榮國府。
各位作爲薛家人,想必都知道,薛家和我榮國府的關係。
不知道的,我也可以再說一遍。你們薛家大房的當家太太,乃是我榮國府當家太太的嫡親姐妹。
而且,本侯的夫人和你們太太也是一個姓,是你們太太孃家的嫡親內侄女。
有這兩層關係在,所以本侯既可以稱呼你們太太爲姨媽,也可以稱呼爲姑媽。
我這麼說,各位可明白了?”
此時大院內的人,大多都是在薛家產業中居於要職的人,對於薛家的情況下,自然沒有不明白的。
本來看見今日擺出這麼駭人的陣仗,就有所預料的衆人,再聽賈璉這一番開場,立馬就更確定,今日要出大事了。
有聰明的,立馬笑着上前,開始討好套近乎了。
賈璉打斷了他們,“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有些人當奴才當久了,就自以爲是主子了,或許就是覺得,真正的主子遠在京中,手眼照顧不到南邊,就不將主子放在眼裡,膽子也就大了,什麼該乾的,不該乾的,都敢試試。”
賈璉此話一出,很多人面色齊變,然後就開始喊冤。
就見賈璉擡手一壓,然後周邊一聲整齊的喝聲傳來:
“肅靜。”
所有人被嚇得再不敢則聲。
“本侯不管你們中,有哪些人是冤枉的,這些是你們太太應該考慮的事情。
本侯今日來此,只是因爲你們太太不便親自回南邊料理這些糟心事,所以拜託我,替她老人家肅清肅清風氣,整治整治貪腐。
你們中,可有對此不服,覺得本侯沒資格插手薛家之事的?若是有,可以現在站出來。”
薛家衆人面面相覷,此情此景,哪裡有人敢站出來。
這可是太太的內侄女婿,是奉太太之命前來的。這且不說,人家還是堂堂侯爺,還帶着兵來的,很明顯,這個時候順着對方的意,還有可能得個善終。
要是敢站出來反對,只怕生死難料啊。
能幹到這個位置的人,就沒幾個蠢的,再蠢,看別人都不敢出頭,也就沒人敢當出頭鳥。
“很好,既然如此,本侯也不用廢話了,直接宣示你們太太的處置結果。”
賈璉說着,直接從懷裡摸出一本小冊子出來,掃了頭部那幾個額頭冒汗的人一眼,緩緩念道:
“薛家當鋪,金陵城總掌櫃張德成,假公濟私,濫做假賬,且縱容底下人做出訛人財物之事,敗壞薛家當鋪名聲。革去總掌櫃之職,由鐘樓西大街當鋪掌櫃丁春擔任總掌櫃。
念在張德成在薛家擔任掌櫃十餘年,薄有功勞,着杖六十,三日內補繳罰銀三千兩,則開恩不發入官府。”
“薛家布行掌櫃葉大壯……杖八十,收回家產,一家五口發賣牙行。”
“薛家金陵城七家糧店總掌櫃……杖四十,三日內補繳罰銀八百兩,則開恩不發入官府。”
“薛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