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賈璉突如其來的馬屁,不但滿殿王公無語,連太上皇都愣了愣。
寧康帝忍不住嘴角抽抽,心情極端不爽的他也差點沒忍住露出笑容。
看着一本正經跪在地上求太上皇滿足他心願的賈璉,寧康帝覺得這一點也不突兀,甚至很賈璉。
這小子,心思活躍,討巧賣乖這一點,是一直沒變的。細細算來,當初朕似乎也是被他這副模樣給欺騙了的……
“哈哈哈,好,朕就滿足你這個心願。”
太上皇笑的很開懷,竟當真答應了賈璉的請求。一時間,殿內衆人也不知道是該羨慕賈璉討得太上皇的歡心,還是該嘲笑他白白浪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但是這些人的心思,賈璉都是不在乎的。
他既不需要討太上皇的歡心,也不覺得丟失了什麼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首先,太上皇已經退位了。非田地清畝這等大事,他老人家興許都懶得過問一句。
所以,討好他,遠不如抱緊寧康帝的大腿來的實惠。
更何況,今日他才第一次和太上皇見面,他並不覺得,他當真能夠從太上皇那裡得到什麼天大的好處。而壞處倒是確定的,這個時候拿了太上皇的,將來必定從寧康帝那裡失去。
而這個時候不拿,維持好和寧康帝的良好關係,將來等寧康帝將太上皇遺留的一干絆腳石剷除乾淨之後,多少好機會等着他撈呢!
要做個目光長遠的人。
在賈璉的一番操作之下,宴會的氛圍明顯更加好轉。
賈璉也終於退下,讓太上皇繼續清點自己的壽禮。
當所有被挑選上來的壽禮都看完之後,午時都過了,太上皇也並沒有多留,以乏了爲由,攜着太后而去。
而寧康帝,也隨即帶着皇后離開了重華殿。
所有聖人離席,場面才真正熱鬧下來,也隨意了許多。
四皇子是個粗心大條的人,很快就將之前發生的事情拋在腦後,到處找人拼酒吹牛去了。
而之前大展顏面的賈璉,面對的自然是來自宗室、勳戚中,懷着各種各樣心思的人的敬酒、攀結。
賈璉不喜歡人敬他酒,除了家裡姐妹,他也不喜歡去找人敬酒,哪怕對方身份如何尊貴。
有人來他就應付一下,沒人他就坐着吃吃佳餚飲飲酒,間或欣賞音樂和舞姬……
忽察覺一個小太監湊到他身邊,低聲道:“鎮遠侯,太后召見您。”
“太后?”賈璉心裡迷惑,面上不顯,瞅了這小太監一眼,點點頭,隨着他離了席位。
到了重華殿外,果然有幾個宮女正等着他,見其着裝和姿態,當是重華宮的人無疑。
只是賈璉還是想不到,太后爲何會召見他。召見就算了,還這麼神神秘秘的。
且跟着這些宮女七繞八拐的往內宮走去,不多時來到一個偏院之前。
宮女們停下腳步,示意賈璉繼續往前走,她們則行禮之後,便退下了。
賈璉並不覺得他在重華宮會有什麼危險,因此雖然疑惑,還是且往前走。
走不幾步,他忽然就笑了起了,朝着前方海棠花下的倩影快步而去。
……
大明宮,當戴權走進南書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灑落滿地的文書與聖旨,而寧康帝則伏首在光溜溜的龍案後,飛快的揮毫潑墨。
戴權不動聲色的示意了一下邊上侍立的小太監將地上收拾乾淨,然後方走近寧康帝,低聲道:“陛下,太子殿下和內閣蕭大人在外求見!”
話音一落,就見本來還算沉靜的寧康帝面上陡然升起一抹陰冷之色。
“他還敢來見朕!”
深知寧康帝脾氣的戴權,此時是一個字不敢回。
好在過了沒一會兒,寧康帝練字的筆一收,將筆擱在筆架上,道:“讓他們進來。”
“老臣叩見陛下。”
“兒臣參見父皇。”
寧康帝沒有如往常一般讓平身,他甚至連頭也沒有擡起,只是看着手中的書籍,過了一會才緩緩問道:“不知蕭閣老,這麼急着來見朕所爲何事?”
“老臣自知觸犯龍顏,特來向陛下請罪。”
“請罪?”
寧康帝聽到這兩個字,有些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了。
“請罪就不必了,蕭閣老一心爲我大魏江山社稷着想,這一點連朕都比不過,可謂是我朝最忠心耿耿的臣子,何罪之有?”
蕭敬道:“若是陛下心中當真這麼想老臣,老臣死而無憾!田地清畝之策看似良策,實則於國有害……”
“夠了!”
“蕭閣老若是來向朕請罪的,大可不必。若是來說教於朕的,朕不想聽。若無別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寧康帝冷漠的態度,令蕭敬心內一沉,卻仍舊執意說道:“老臣知道陛下信不過老臣,但老臣還是要向陛下陳明,老臣今日之舉,絕非因爲個人私利。老臣對陛下的忠心,對大魏的忠心,天地可鑑,日月可表。”
“哼哼哼。”
聽到寧康帝發出無言的嘲笑聲,蕭敬心一橫道:“陛下若是不信,老臣願將家中所有田莊地產盡數拿出來,捐獻給朝廷,以表老臣忠貞不二之心!”
蕭敬正聲說道,配合他此時堅毅中透露着半分無奈的表情,似乎他果真是個忠君愛國,卻不被君王體諒的良實之臣一般。
寧康帝將目光死死的看着面前這個鬢角花白,在太上皇時期,就已經是內閣閣臣的元老臣子,心中卻無半絲憐憫尊敬之意。
“不用了,蕭閣老年事已高,你們家那些田莊地產,還是留給蕭閣老養老吧,免得將來世人議論朕,苛待忠良。”
шшш •ttκǎ n •C○
寧康帝特意在忠良二字上,加了重音。
他自然不可能認爲蕭敬是忠良,這個老東西,這些年明裡暗裡不知道給他添了多少堵。
以前那些事他都可以不計較,因爲那些還可以勉強當做治國理念的不同,他可以允許朝中臣子與他有些許不一樣的想法。
但是蕭敬今日之舉,不但徹底觸碰到他的底線,而且還將他身爲一個帝王的尊嚴按在地上踐踏,這早就超出他能夠容忍的極限。在他心裡,蕭敬已經被判了極刑。
所以,他根本懶得與蕭敬多廢話。看在太上皇的份上,容許他再多活幾年而已。
至於蕭敬此番爲什麼會這麼做,在寧康帝看來,大概只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爲了邀名買直,以阻止田地清畝之策,反對他這個皇帝來展示他那一腔不畏皇權、忠良體國之志。
第二便是,這老東西受了旁人的好處,或者是與朝中、宗室等利益集團勾結,由他出面,來牽引今日之事。
此兩點,寧康帝更傾向於後者。因爲在寧康帝看來,今日這些人,特別是蕭敬和宗室諸王配合的如此默契,在這最後的關頭,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
此中若無預謀,怎麼可能做的到?
更有一點,寧康帝甚至懷疑,今日之事,根本就是太上皇主導的,蕭敬不過是個車前卒子而已……
若真是這樣,寧康帝也無話可說。只是令他無比心寒的是,太上皇若是不同意田地清畝之事,爲何不早與他說明,卻偏偏要等到他克服重重阻礙,將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時候再來給他當頭棒喝?
真相究竟如何,寧康帝也不想去追究了,因爲那沒有意義。除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與太上皇作對!
所以,他現在不可能拿蕭敬怎麼樣,更不可能讓他捐獻什麼家產,那豈不剛好稱了他邀名之意?
蕭敬接連的話語被堵,心裡已然明白他不論怎麼說,寧康帝都是不可能聽得進去了,心中一嘆,再次表達了一番忠心,退出了南書房。
太子自與蕭敬進入南書房之後,就一直跪着,一句話不敢插嘴。
此時蕭敬離開,寧康帝卻像是忘了他一般,低頭看書去了。
不得已,他只能出聲提示:“父皇?”
寧康帝瞄了他一眼,“伱還在這裡做什麼?莫非,你也想要學你那太岳丈一般,與朕分說一番田地清畝如何於國有害,是動搖我大魏根基的亂政?”
聽到寧康帝的諷刺,太子心裡一抖,苦不堪言,心裡把蕭敬都埋怨死了。
這麼大的事,蕭敬居然一點沒與他提前透露就做了,這讓他何等被動!儘管這件事完全與他無關,只怕寧康帝心裡不相信。
畢竟,蕭敬不單是他的太岳丈,而且還是他在朝中,最關鍵也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
更關鍵的是,對於田地清畝之事,他一開始也是持懷疑和不支持的態度了。現在蕭敬帶頭鬧出這件事,要是讓寧康帝懷疑是他在背後謀劃的,他這個太子只怕就難當了!
“父皇明鑑,今日之事,完全與兒臣無關啊。自從父皇決心制定田地清畝之策以來,兒臣便殫精竭慮,全心全意爲田地清畝之策能夠順利施行而奔波行走。
兒臣對天發誓,今日之事,實在是蕭閣老一意孤行所致,與兒臣全然無干,兒臣也是剛剛纔知道的,還請父皇相信兒臣。”
寧康帝看着他,也不知道聽信了他的話沒有。過了一會兒,見太子無話可說了,他才用冷漠的聲音道:“此番爲了籌備太上皇壽誕,你也辛苦了。
等壽誕結束之後,你就安心修養吧,朝政之事,暫時你就不用管了。”
“父皇……”
“你退下吧,朕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