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他們的人馬動了!”
瓦剌三王子的大帳,近臣忙來彙報。
“哦,他們走了多少人?”
“屬下瞧着,幾乎所有的騎兵都已經抽調離開。”
“很好!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我們出馬了,呵呵呵……”
……
青色的天幕之下,再次捲來浩浩煙塵。
漳河灘上下所有士兵,頓時整肅精神,嚴陣以待。
只不過,當看清敵人的面貌之後,所有士兵都不由得心內一顫。
只因那一點也不輸於上午時候出現的騎兵陣仗之後,還伴隨着大量的步卒。
士兵如此,更遑論河灘之上,中心地帶的使團文官、宮女太監、後勤雜役等。
大帳內,項賀緊急將主事之人召集,商討對策。
“怎麼辦怎麼辦,欽差大人還沒有回來,如今大營裡,所有的兵卒加起來才只有一千多人,而且幾乎全部都是兵卒。
而外面的韃靼,人數至少在三四千以上,我們只怕是擋不住了。
若是讓他們衝破防線,吾等休矣!”
文官們唯唯諾諾,哀嚎連天。
原本以爲他們作爲上邦使者,千里迢迢去瓦剌,雖然路途艱難一點,但至少到了瓦剌,可以得到最高規格的迎待。說不定,還可以享受一番異域風情。
哪裡知道,如今異域風情沒有感受到,卻先看見了異族的刀鋒!
此時再聽見對陣的實力對比,濃濃的陰霾怎麼也揮之不去,死亡的氣息,將身心籠罩。
“項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面對同僚的苦苦追問,項賀苦笑一聲,強打精神詢問情況。
待聽說敵人並沒有第一時間攻擊,而是呈包圍之勢將他們團團圍住之後,項賀嘆道:“眼下只能拼死抵擋了,若是能夠撐到欽差大人或者援軍到來,我等尚且有一線生機。
若不能……
諸位,或許今日,便是你我一同,爲陛下,爲大魏盡忠的時候了!”
項賀的話,令帳內衆人沉默了。
忽然一人道:“項大人,既然敵人沒有第一時間進攻,您看,是否能夠找個人出去與對方談判……
若是對方的目的只是求財,那我等或許可以破財免災。”
聽聞此言,許多人默不作聲。
蓋因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
眼前的敵人一看就是韃靼的正規大軍,數以千計,怎麼可能是圖財的流寇馬匪一流。
《劍來》
但是苟活圖存的希望,仍舊使得他們沒人反對。
項賀心內一嘆,雖然也知道機會渺茫,但是能活的話,他又豈願意赴死?
或許,敵人也未必想要和他們魚死網破,畢竟,大營內的總人數也有兩三千,真要拼殺起來,敵人也未必見好!
看看他們的目的也無妨。
於是項賀問何人敢爲使。
無人應答,大家都看着他。
項賀無語,也只能收拾一下,去往敵人陣前。
越發靠近敵陣,項賀的內心越發沉重。
那些高大威猛的戰馬,黑漆漆的兵戈,給他帶來莫大的壓迫感。
幸好,對方似乎知道他的來意,並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通稟了來意,一個七尺壯漢挎着黑馬緩緩行來,目光睥睨。
“爾是何人?”
魏國與韃靼、瓦剌糾葛百年,不乏一些深諳蒙語之人。
此次出使,使團內自然更不缺這樣的人。
“吾乃大魏官員,敢問閣下何人,因何滋擾我等?”
此次與瓦剌結盟和親,屬於軍國機密,在沒有確定對方知曉之前,項賀並不主動透露。
那黑馬將領摸着腰間腰刀,故意讓項賀看清楚上面的韃靼圖騰,意思不言而喻。
確定項賀看清楚了,才笑道:“我們首領一向好客,聽聞貴國公主降臨草原。我們首領特備酒水,命我等前來,迎接公主及各位貴客。
還望各位賞面子,莫要辜負我們首領的好意纔是。”
許是見自家老大說的有意思,左右的兵馬士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的似乎想到了什麼,面露猥瑣之色。
項賀面目一黑,同時心裡一沉。
對方連公主都知道,顯然是有備而來。
事情,沒有迴旋餘地了。
強忍怒氣,沉聲道:“多謝貴主的好意了,只是我等另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
“呵呵,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黑馬將領一句話,左右的騎士頓時打馬一步,虎視眈眈的看着項賀。
項賀面色一變,厲色道:“爾等莫非想要再次挑起兩國之戰,難道忘了去歲我大魏徵伐之痛了?”
黑馬將領面色一冷,擡手製止了左右,然和冷笑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你回去吧,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要麼放下武器到我草原做客。
要麼……”
黑馬將領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拔出腰間佩刀,輕輕撫摸道:“要麼就讓我,將你們的頭顱,一顆顆的砍下來。”
“你……!”
項賀終究是個儒生文臣,不善機變,強忍着怒氣回到大營之內。
其他人得知談判結果,卻陷入兩難。
“要不然,我們就答應他們罷了……橫豎,我們也打不過……”
一個人低聲提議,從其低着的頭顱,不難看出,他是明白他的提議所代表的意思了。
投降!
既然打不過,那就投降。
多麼簡單明智的選擇。
項賀震驚的看向他,然後恍惚發現,他的周圍,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神已經表達了他們同樣怯懦畏死的心理。
“糊塗!你,你枉食君祿,說出這樣的話,怎配做我大魏之臣!”
項賀一聲叱罵,卻令那人羞愧之餘,突然昂起頭,怒聲道:“大人難道以爲我願意如此?
若是欽差大人還在,我們尚且有一戰之力,那樣我絕對不會這般提議。
但是眼下的情況是,欽差大人將所有的精銳全部帶走了,剩下的這點兵力,夠做什麼?
真要打起來,只怕連一炷香的時間都堅持不到……
難道項大人,要眼睜睜的看着大家,無辜枉死麼?”
面對生死,是戰是降,從來都沒有唯一選擇。
至少,眼下大營的主事者,並不都是不怕死,敢爲國捐軀的英勇之士。
所以,當項賀被此人懟的啞口無言之時,其他人也紛紛發表意見。
“對了,欽差大人爲何剛剛在這個時候離開,會不會,他提前知道什麼,所以……”
一個人,忽然狐疑出聲。
帳內頓時一靜。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項賀愣住了,“你這是什麼意思?朱將軍被困陰木林,事態緊急,欽差大人才帶人馳援,此事我等共同商議決定的,爾安敢隨意揣測污衊欽差大人!”
此地是瓦剌地界,使團內又有瓦剌之人。之前朱大河被圍,根據求救士兵帶回來的位置信息,他們自然能夠判斷出朱大河被圍何處。
賈璉也正是找了一個嚮導,帶着騎兵而去,目的便是快去快回。
雖然項賀的呵斥止住了那人的挑撥軍心之言,但是懷疑的種子卻陡然在衆人心裡生根發芽。
是呀,欽差大人一離開,敵人就來了。
難道,欽差大人是知道有危險,所以提前逃命去了?
難怪,欽差大人不肯讓幾個指揮去救援,非要自己親自去。
或許就是預見了這樣的情況,所以提前抽身。
他麾下那麼多騎兵,就算途中遇到敵人,即便衝殺,也能安然的回到甘寧關……
欽差大人這是將他們所有人都拋棄了啊!
這樣的想法一旦生出,便是幾個將領,都再無戰鬥之心,一個個面色萎靡。
項賀見狀,心如死灰。
若說之前,他們還能拼死一戰。即便要輸,也要剮下敵人一層皮來。
現在,卻沒有希望了。
帳內的這些人都無戰鬥意志,更遑論外面的人。
若是他執迷不悟,只怕不用敵人動手,面前這些人,都能將他剮了……
“公主駕到!”
昭陽公主緩步跨入大帳,面對帳內之人各異的面色,她仿若什麼都知道一般,靜靜的走到最裡面,然後轉身看着衆人。
“外面的情況,本宮也知道了。
如今大營內,就算加上本宮身邊的禁衛軍,可用的兵力也不足兩千。
而敵人足有四五千之衆,而且半數都是騎兵。
敵我實力懸殊過大,若是打起來,我們絕無勝算。”
聽到連昭陽公主都這麼說,帳內僅有的幾位想要搏一搏的人,都遲疑了起來。
“所以,我有一個提議。”
聽見昭陽公主說話,衆人都垂首聽訓。
“各位都是我大魏的有識之士,亦或是英勇的將軍。
既然打是註定打不過了,自然不能白白送死。
想必各位心裡應該也清楚,這些韃靼的目標或許只有本宮一人。
所以,爾等現在有一個選擇。
將本宮交出去,或許,以本宮一人,可以換諸位一個存活之機。”
昭陽公主的聲音,平淡中,透露着一點淡淡的嘲諷,又似乎有一點認命的意思。
只聽她仿若說着不干己事的話一般,“諸位也不必覺得有何歉意。
此番去瓦剌和親,本宮爲的是大魏。
而今深陷險境,若是能以本宮一人之軀,挽救數千我大魏的大好男兒,讓他們將來能夠繼續爲國盡忠,本宮雖死無憾。”
昭陽公主的話落下,帳內陷入短暫的靜謐,每個人的臉上,都很精彩。
倏忽之間,一人重重的跪下,沉聲哭道:“臣,該死!
請殿下收回方纔之言,臣,誓死護衛殿下週全,絕不允許讓殿下落入賊寇之手!”
有識之士,英勇的將軍,大魏的大好男兒……
這些話,從昭陽公主的口中說出來,令一衆人覺得羞愧,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的羞愧。
面對生死,他們這些飽讀詩書,深受忠君愛國教育的六尺男兒,居然還沒有一個女人更有勇氣,更坦然。
枉自他們一直以來高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如今公主殿下的安危系在他們身上,他們居然妄圖向敵人投降,以圖苟活!
他們難道不知道,公主落入那些韃靼的手中,會是怎麼樣的下場?
不,他們都知道。
之前沒有人說,只是他們選擇性的遺忘。
“砰”
“砰砰…”
一連串的跪地之聲,將大帳地面,不知砸出多少膝坑。
“臣等,願誓死護衛殿下週全!”
“臣等,願誓死護衛殿下週全!”
意志,是一個兩級存在的東西。
前一刻,萎靡消沉。
這一刻,卻能夠發出震天的威勢。
看着盡數跪下的文臣武將,看着他們臉上無一不浮現的死志,項賀心裡忽然明白,什麼是領兵、領獎之才!
正如上午之時,面對強敵,在賈璉的率領下,衆人齊心協力,毫無意外地取得了戰鬥的勝利。
原本以爲方纔一個願意聽他話的人都沒有,所有人意志消沉,是因爲情況太糟糕的原因。
而今昭陽公主駕臨,不過隻言片語之間,卻重新激發出衆人的鬥志……
雖然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有些令人沮喪,但是看着一片視死如歸的同僚,他心裡卻又浮現出無邊的豪情。
好啊,這纔不愧是我大魏的文臣武將!
於是噗通一聲,與其他人跪作一片。
面對衆人的宣誓效忠,昭陽公主沉默了一下,道:“爾等可知道,如此大家可能都會枉送性命。”
“爲殿下盡忠,雖死無憾!”
“雖死無憾!”
迎着所有人殷切熱血的眼神,昭陽公主目光深邃,忽然轉身看向近侍。
近侍忙恭呈一柄鑲金嵌玉的寶劍上來。
昭陽公主接過利劍,右手抽出高舉向天,沉聲道:“諸位對於大魏的忠心,本宮銘記在心。
既然如此,就讓本宮與諸位,共存亡!”
帳內衆人擡頭,恍惚之間,才見公主殿下居然是一身戎馬裝扮,配上此時出鞘的利劍,宛若一個久經沙場的無敵將軍一般!
公主尚且如此,遑論臣子乎?
能夠爲國盡忠,爲這樣的殿下盡忠,這一刻,似乎連死亡也變得從容起來。
與大營遙遙相對的敵方大帳之前。
“將軍,時間到了,是否還要再等……”
“不用了。”
將領搖頭笑了笑,他早已經看清楚了對面已經從開始的忙亂無措,到積極的佈防。
他沒想到,面對他如此大軍威壓,那些一向孱弱的魏人,居然還能有這般鬥志。
原本還想着兵不血刃,可惜了……
“傳令,全軍出擊。除女人之外,餘者一概不留。”
傳令兵立馬奔走傳令。
黑馬將領卻又對左右的將領道:“王子還在他們的大營內,你們且小心一些,切勿傷了王子!”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