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後殿,昭陽公主原本想要親自帶着甄家太太等人去昭陽殿,卻被太后留了下來。
“說說吧。”
“說什麼……”
昭陽公主殷勤的給太后捏着肩膀,聞言睜大眼睛反問,顯得有些乖巧。
“少裝憨。從你主動說去請他之時,本宮便看出不對了,莫非你想要本宮將那些宮人叫來挨個審問,你到底還想隱瞞本宮多久?”
太后一點也不吃昭陽公主討巧賣乖的一套,冷秋秋的看着她。
見狀昭陽公主笑了笑,摟着太后的胳膊道:“人家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您……”
“哼,那你還不從實招來。”
“好吧,青染就實話實說了。因爲鎮遠侯對青染有救命之恩,我們在大漠上歷經生死纔回到漢土,所以現在青染與他可謂是生死之交的朋友。”
“朋友?”
太后一雙柳葉眉懸起,頗爲不解的看着昭陽公主,昭陽公卻回給一個明媚的微笑。
太后便明悟了什麼,她鄭重的對昭陽公主說道:“你是一個未出閣的公主,他是一個有妻室的臣子,你二人身份天差地別,如何做得朋友?即便是有救命情義,也該君子之交澹如水,似你們這般私……私下見面,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昭陽公主聞言毫不以爲,“第一,青染並非未出閣的公主,青染出過塞,和過親。第二,青染要與何人做朋友,與何人見面,這是青染自己的事,不怕人笑話,也沒什麼可笑話的。青染從小就不是養在閨閣的大家閨秀,也不會做大家閨秀。”
太后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
她原本只是察覺到一點端倪,遂出口試探。卻不想,昭陽公主似乎並沒有隱瞞她的意思,這令她心裡微沉。
終究不忍心責罵她,太后嘆道:“你這是何苦來,當初讓本宮莫要爲難他的是你,如今這般糾纏的也是你,倒叫本宮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聽出太后話語中滿滿的憐惜,昭陽公主將頭輕輕靠在太后的肩頭,輕聲道:“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皇祖母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更不知道當日在塞外,當青染深陷刀兵之亂,眼看就要身陷令圄,那個時候,他帶着一隊輕騎從天而降的樣子,在青染的眼中,有多麼的英雄無敵。
這都是青染的命,青染甘願如此,皇祖母就不用替我擔心了。青染,樂在其中。”
太后愣了,她豈能不知道賈璉是怎麼樣的人,用當世奇男子來說也不爲過。若非如此,她當初也不會在明知她有妻室的情況下,還欲圖挑選他作爲昭陽公主的駙馬了。
至於昭陽公主所言,她在塞外遇險,賈璉領兵去救她的事,她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也能想象的到。
或許,就和當初在太子別院,她被李太妃陷害落馬的時候,看見那年輕的將軍飛身而來的時候的感覺一般吧。
想了想,太后認真的說道:“他是不可能放棄他那糟糠之妻的,你甘願也無用,只能白白耽誤自己的終身。”
太后雖然是昭陽公主的姑祖母,但年紀不過相差十多歲而已。自昭陽公主懂事以來,二人之間談話也很平等隨意,太后甚少以長輩的身份自居。
所以,祖孫二人之間相處既像母女,又像姐妹,並無多少代溝與隔閡。
昭陽公主笑道:“所謂終身,若只是嫁給一個自己不如意的,或是平庸之人,一輩子相夫教子,想來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青染現在這樣,趁着年輕,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珍惜一段想要珍惜的時光。”
太后聞言,略微無語的瞅着她。但隨即她又覺得昭陽公主這般想法,跳出俗套,盡顯通透與豁達,一時間她竟也判斷不出是對還是錯。
甚至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她倒還迷茫了。
“皇祖母?”
太后回過神來,問道:“你們,可有越過雷池?”
啊……
饒是昭陽公主大方,一時也被太后一句話問的羞臊不已,連忙搖頭道:“沒,沒有。瞧皇祖母說的,青染剛纔不是說了嘛,人家只不過是感念鎮遠侯的救命之恩,真心與他做個知己、朋友而已,哪有,哪有皇祖母說的那些事……”
太后點點頭,也不知道信了沒有,“如此就好。既然你心有所屬,等機會合適的時候,我親自與你皇爺爺提,讓他出面幫你賜婚。
哼,本宮倒要看看,他敢當面頂撞本宮,是否有膽量拒絕你皇爺爺的賜婚!”
僅從太后的語氣就可以看出,她對於當初賈璉抗婚的事情,還在耿耿於懷。
昭陽公主聽到太后的話,心裡很感動。她如何瞧不出來,太后是真心爲她的幸福着想,竟要搬出太上皇來鎮壓自己拿倔強的情郎。
但她還是搖頭笑道:“不用了皇祖母。青染不想逼迫他,更不想耽誤他,這件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皇祖母可能不知道,他如今可忙了。父皇很器重他,交給他許多差事,讓他組建火器營,又要他去天津衛監造新式戰船。
他與青染說過了,他想要儘快將這兩件事辦好,到時候率領強大的艦隊,揚帆遠航,掃盡四海不臣。”
昭陽公主並沒有發現,她在說起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是冒着光的。
太后瞧見了,她沉默了。
從昭陽公主的口吻中,不難聽出,賈璉有遠大且令昭陽公主折服的志向和抱負。她甚至害怕因爲她皇爺爺再給她賜婚,而影響到賈璉的事業。
太后覺得很奇怪,自己嫁進天家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天家要照顧臣子的心意行事的。
但是太后心中卻又明白,昭陽公主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那個臭小子,確實不是個輕易屈服的主,雖然她實在想不出賈璉憑什麼來抵抗太上皇的威嚴。
看太后在思考,想要快點過關的昭陽公主笑哄道:“好了,青染知道皇祖母是關心我。這樣吧,皇祖母先當做不知道這件事,等到將來某一天,青染徹底將他拿下的時候,到時候皇祖母再爲我做主如何?
想必到了那時,他也沒有那麼執拗了。到時候父皇、皇祖母皇爺爺齊上陣爲青染做主,不信他敢不就範,屆時青染再大度一些,讓那王氏做個側室,來個皆大歡喜如何?”
儘管聽出昭陽公主是在玩笑,但太后還是沒忍住打了她一下,罵道:“也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天家公主了!”
對此,昭陽公主只是笑。太后便無法了,她早就發現了,昭陽公主從塞外回來之後變了很多,行事越發有成算和主見。
罷了,就先依着他們吧。反正有自己在,諒那小子也不敢欺負自家寶貝孫女。
一場潛在的危機,被昭陽公主一番撒嬌就化解了。
以致於,當賈璉再次回到未央殿的時候,面對對他橫眉冷眼,說話不鹹不澹的太后,頗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太后最終沒有拿他如何,反而話鋒一轉,命人將她先前說過的賞賜搬出來。
賞賜的東西之珍稀,數量之衆,令賈璉都覺得驚奇。
“這些東西,除了褒獎你在壽宴上,討得太上皇歡心之外,更重要的是,當初你將昭陽從塞外平安帶回來,本宮還沒有獎賞過你,此番便一併了結吧。”
太后的聲音,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總算柔軟了許多。
她心裡確實很慶幸,若是沒有賈璉的話,或許她的昭陽就永遠回不來了!她其實早想過獎賞賈璉,但是一則拉不下當初被賈璉掃落顏面的臉,二則當初賈璉風光回京,深得寧康帝重視,而她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故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回太后,這些東西太珍貴了,微臣愧不敢受。”
太后並沒有理會賈璉的推辭,而是吩咐旁邊的蘇泉,讓他一會兒安排人把東西送到賈府,然後就把賈璉攆出去了。
賈璉卻並沒有就此離開未央宮,而是在殿外等候。
果然不一會兒,昭陽公主信步走出來,來到賈璉身邊。
賈璉看周圍的太監離得遠,低聲問道:“太后是不是察覺到我們的事了,方纔對我橫不是眉頭豎不是眼的。”
昭陽公主聞言笑了起來:“有嗎,我怎麼沒有看出來?”
賈璉沒有一皺:“之前我擅自闖禁宮,又與你一起出現,太后她定是懷疑了……”
“什麼擅闖禁宮,太后不是說了是她召你進來的啊。”
賈璉想了想,問道:“真是這樣的?”
“不然呢?二郎不會以爲,之前是我假傳太后的旨意,將你騙進來的吧?”
呃……賈璉還真是這麼覺得的。
但是面對此時一臉戲謔之色的昭陽公主,賈璉突然反應過來。
昭陽公主儘管行事不拘一格,以前也總是不與他約定就去找他。但是細想來,她每次行事都很謹慎細心,像今天這樣人多眼雜的時候,將他約到未央宮的範圍內私會,確實顯得不夠穩妥。
若真是太后召見他,昭陽公主趁機與他見個面,這倒是完全能說得通了。
虧他之前在太后說,他是奉她的懿旨進內宮的時候,他還很感激,以爲是太后在給他和昭陽公主打掩護,沒想到,居然真有其事。
知道是這個情況,賈璉心裡的顧慮打消,四下望了望。
昭陽公主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想要去看看你那個如花似玉的義妹吧?可惜,方纔我的人與我說,你那好妹妹受了驚嚇,甄夫人想要早點帶她回家休養,已經辭別去了坤寧宮,現在說不定都拜見過皇后出宮了。”
賈璉點點頭,莫名的瞅了昭陽公主一眼。
他聽出來昭陽公主言裡言外的戲謔了,心裡覺得奇怪,怎麼每當他的女人看見他身邊出現別的漂亮姑娘,都會胡思亂想,連大方磊落的昭陽公主也不意外?
上次聽她這麼陰陽怪氣的說話,還是在上次,薛寶琴出現的時候。
……
太上皇的壽宴沒有晚膳,但是大臣們可以在重華殿一直宴飲到未時末刻,日落黃昏。
賈璉卻沒有待到那個時辰的意思,找到禮部負責儀程的官員,以有軍務爲由,提前出了宮。
剛離開皇宮不遠,在皇城往西安門的大道上,正好碰見了甄家的馬車。
“籲~”
賈璉策馬至馬車旁邊停下,對着掀開車簾的甄家太太拱手一禮。
甄家太太一看見他,頓時面露感激之色,“原來是璉哥兒。你妹妹受了驚嚇,身子有些發燒,我急着帶她回家,竟忘了與哥兒打聲招呼,實在失禮的很……”
“夫人太客氣了。嬛兒如何了?”
“璉二哥哥……”
車窗下,甄夫人懷裡緩緩擡起一個嬌小可愛的腦袋,聲音柔柔軟軟的。
賈璉定睛一瞧,果然發現甄玉嬛面色紅的有些不太正常,正是感冒的症狀。
其實賈璉覺得,甄玉嬛身子應該比黛玉要好不少。要是換做黛玉,這麼冷的天落進冰寒的池塘裡,賈璉都不能想象那等後果。
“妹妹身子弱,又受了寒,夫人早點帶她回去給她請個大夫診治診治是好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
賈璉說着,正欲拜別。
甄玉嬛忽然喊道:“璉二哥哥……”
賈璉聞聲回頭。
“你,你不是答應林姐姐……”甄玉嬛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表情扭捏,臉蛋也更紅了。
賈璉卻聽懂了,笑道:“你的身子要緊,詩社的事不急在一時,等你身子養好了再說吧。”
甄玉嬛聞言,面色難難的。她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有大礙,只是她母親緊張的很。
賈璉看出她的心思,搖頭一笑,隨即與不解的甄夫人道:“嬛兒妹妹在我們家,與家中的姐妹們相處的很好,大家也都很喜歡她。
她們一起組建了一個詩社,嬛兒妹妹也加入了。如今還沒開社呢,大家自然捨不得她走。”
甄家太太這才點頭:“原來如此。”
甄玉嬛立馬就道:“我們原本都說好了,今兒要開第一社的,就以璉二哥哥昨兒送我們的海棠爲題。”
連賈璉都看出來了,甄家太太自然也明白了女兒心思,不由的勸道:“傻丫頭,你身子本來就弱,還是聽你璉二哥哥的,詩社的事以後再說。
不然得話,就算你現在跟着你璉二哥哥去,萬一你病重了,不但麻煩你二哥哥他們照顧你,你那些小姐妹們只怕也因爲擔心你,詩社也辦不成了,到時候豈不兩頭不美了?”
甄家太太說着,回頭對賈璉彎腰拜道:“今日的事,多虧璉哥兒了。若不是你,我真是不敢想嬛兒要是有什麼好歹,我回去之後,該如何與她父親交代,如何與家中的老太太交代。”
甄家太太說着,不覺擦了擦眼淚。
賈璉安慰一句,又看向甄家太太懷裡,明顯有些失落的甄玉嬛,柔聲道:“你先回去好好養身子,過兩日我去你們府上瞧你。要是你的身子好了,到時候我就帶你到我們府上與你姐妹們玩。”
“二哥哥此話當真?”
“自是當真。”
賈璉說完,與甄家太太頷首示意,然後就勒轉馬頭往前去了。
甄家太太看着賈璉和他的隨行人員策馬離去,眼中既是感激,又是莫名的羨慕。
心想他要是也有個這樣出色的兒子,那就好了。可惜,自家寶玉雖然生性乖巧討喜,到底富貴身子,不然此番上京,她也就帶他一起來了。
如此有個男子幫襯外事,她也能輕鬆很多。
開口吩咐啓程,低頭間見女兒看着賈璉遠去的方向,神色有點恍忽,她只以爲女兒是想要去找賈家的那些姐妹們玩耍,因此放下了車簾,將女兒摟在懷裡安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