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着四皇子等人在神機營內轉悠半圈,展眼已是晌午時分。
“這些東西看得我眼花繚亂的,肚子都餓了,走吧,我們吃飯去。”
四皇子提議一道出去吃飯,賈璉本想婉拒,四皇子卻斜眼覷視他,“怎麼,我們這麼大老遠從皇城出來找你,你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賈璉無可奈何,只能將手中的事情交代一二,僅帶幾名親衛隨四皇子出來。
本以爲隨便找個地方就成,誰知……
“這兒不行,地方太小,房子太破。”
“這兒?這兒也不行,裝飾太過明亮,一點情調都沒有。”
“這兒……”
騎馬從北城繞到西城了,四皇子一連否決了張朔和賈璉提議的五六個吃飯的地方,卻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找個什麼樣式的地方吃這頓飯。
忽見眼前的道路盡頭,一座三層樓高,金碧輝煌的建築躍然眼底。
其裝飾精美,格調清雅,門樓上大書“金品閣”三個大字。
“咦,這兒不錯,就這兒吧……”
張濤一路上沒怎麼發話,只是當個跟班模樣跟在賈璉三人後頭,心下無聊的他正反手摸着被他放置在馬屁股後頭的短火槍匣子,想象着拿回去之後該在哪裡練習槍法,待彈、藥用盡之後,又該如何找賈璉補充討要等等事宜。
忽聞四皇子的聲音,他擡頭一瞧,臉上頓時就是一頓不好意思,外加意動莫名。
他爺爺從他們十歲之後,可就下過令,不准他哥幾個逛青樓的,因爲老爺子要讓他們習武,自然要醞養身子骨,不能任由他們貪圖酒、色。
如今大堂兄跟着大伯外任了,二哥張朔也憑本事弄了個舉人功名在身上,爺爺也就不怎麼管二哥了,所有的壓力,都給到他身上。
以前就聽那些兄弟夥們吹噓青樓的娘子如何如何撩人,與良家有天壤之別……他是真想進去看看啊!
張朔自然也一眼看出眼前何地,有些爲難的道:“殿下,這地方,不太妥當……”
雖然爺爺如今是不大管他了,但是他作爲四皇子的伴讀,要是被皇帝知道他領着四皇子逛青樓,想想都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有什麼不妥的?難道這裡不能吃飯?”
“呃,吃飯倒是能吃飯……”
“那不就對了,這兒環境多好,就這兒了!”
偏生四皇子似乎打定主意瞧中這兒了,一點聽取意見的意思都沒有。
爲了不興師動衆,他讓親隨傳令掉在後方的侍衛隊們,不許近前暴露他們的身份,然後就一馬當先,往金品閣闖。
“喲,大爺幾位啊,吃飯還是聽曲兒……”
眼見四皇子已經被眼力極高的窯姐兒迎進樓內,張朔和賈璉對望一眼,也都只能無奈的搖搖頭,帶着暗暗興奮的張濤往裡進。
對張濤而言,上有四皇子的幌子,中間有賈璉和二哥頂着,就算最後被爺爺發現了,也有上面這幾個人抗,棍子是落不到自己這個爲下者身上吧?
“當然,你們說的沒錯,大爺我有的是銀子!快把你們這兒的好酒好菜弄上來,把爺幾個伺候好了,有你們的賞。”
“喲,大爺,當真只要好酒好菜,那好的姑娘,您要不要啊?”
“呃……”
一進大廳,就看見在兩個窯姐兒的夾攻之下,從開始的興致匆匆,到一臉尷尬不知所措模樣的四皇子。
賈璉就笑問張朔:“他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張朔考慮了一下,解釋說:“至少我當殿下伴讀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殿下到這種地方來。”
賈璉相信張朔所言,因爲四皇子那故作老嫖客,實則破綻百出的樣子,讓一衆迎賓窯姐兒們一眼看穿,加上穿着不凡,都爭相上去討喜。
想來皇室子弟管教甚嚴,如今四皇子人大心大,想要來這種地方消遣也是尋常事。只是或許是因爲他與其姐姐的關係,讓他總有一種想要管教這小子的衝動。
到底賈璉並沒有當真這般做。
也有見賈璉和張朔俱是一表人才,想要上前來搭訕討喜的女子,被張朔和賈璉瞧一眼,也就識趣的退開了。
“喂,你們傻站着幹什麼?今兒要吃什麼喝什麼,你們只管開口,本……少爺請客!”
好容易擺脫少女糾纏的四皇子,衝到賈璉三人面前,故作鎮定的說道。
此時老鴇終於看見了這幾位大客戶,快跑着上前迎候。張朔見事已至此,只想儘快吃完飯帶着四皇子離開,因此一擺手對老鴇道:“要一個最好的雅間,上最好的酒菜,儘快。”
“好的大爺……三樓天字號雅間一位~~”
老鴇得命之後,就要去安排,張朔等人也護擁着四皇子往樓上走。卻不知道四皇子在想些什麼,忽然扭身對那老鴇喚道:“別忘了安排好的姑娘,要多些,我們四個人呢!”
一句話,讓賈璉三人齊齊一頓,張朔更是差點踩滑了樓梯,然後趕忙捂臉,生怕被人認出來。
樓上樓下其他人,不論嫖客還是窯姐兒,也是一如張朔等人預料的那般,如看稀奇的眼神紛紛望過來。
到底還是老鴇子反應快,立馬笑道:“得勒大爺,保準給您幾位上最多最好的姑娘,呵呵呵。”
四皇子是捂着臉進包間的,他覺得那個帶路的小童都在笑話他。
“幾位爺先喝口茶,酒菜和姑娘們,馬上就來……”
小童給人行禮之後,便躬着身子掩門出去,四皇子這才覺得沒那麼難爲情,擡頭看着賈璉三個,打哈哈道:“那個,今兒你們隨意啊,不用與我客氣。”
張朔心說,哪還用我們與您客氣,你那一嗓子,整棟樓都知道咱們四個來幹什麼來了。
要是被昔日的同窗和師長們知道這件事,他都快沒臉在士林混了。
見賈璉等人沉默,四皇子摸了摸還沒有長鬍子的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沒再說什麼,坐下自顧喝茶。
一時無話,靜默下來之後,忽聞得隱隱的說話聲從隔壁傳來。
賈璉等人原本沒覺得什麼,這種地方,有別的人飲酒作樂,酒後高談闊論太正常不過了。
但是四皇子耳尖,竟是一耳朵聽出其中一個人的聲音,他愣了愣,隨即一拍桌子站起來,“好啊,當真是冤家路窄,吃飯還嗑出個臭蟲來,在這兒也能碰見他,真晦氣!”
賈璉和張朔也聽出來了,聲音最大最清晰的,分明是那個曾經差點被賈璉打個半死的端王世子,四皇子口中的魏顯小兒。
四皇子也不知道是與其又有什麼新怨,總之四皇子看起來似乎很想要過去尋麻煩的樣子。
賈璉倒是沒甚在意,只要端王世子不再來招惹他,他也不想與宗室的人作對。但是他們這邊很安靜,那邊聲音也不像有收斂,因此隨着越來越多的話音兒傳來,賈璉的眉頭就皺的越緊。
……
金品閣天字一號包廂,今日迎來一衆尊貴的客人。
十餘位宗室子弟齊聚此間,飲酒坐談,其中便有四皇子極爲看不順眼的端王世子。
當然,在此間,堂堂端王世子似乎並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看起來應該是與魏顯同坐的另一個白麪少爺。
“阢兄弟,這件攸關我們整個宗室的大事,你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啊,這個……這種大事,我能有什麼辦法……”
“你怎麼沒辦法,你可是忠順王爺之子!忠順王爺,這麼多年在宗人府主事,爲我們宗室之人,爭取了多少利益,深受我們所有人愛戴。大家都說,肅老親王老了,不理事了,等他老人家一退,這整個宗人府,還不是忠順王爺一個人說了算?
你作爲他的親子,將來定是要當世子,然後繼承王位和宗人府宗令之位的。到時候你也是要和你父親一樣,承擔起我們整個宗室的重擔啊。這個關鍵的時候,你怎麼可以退縮,對有人陰謀算計我宗室的事置之不理呢?”
原來,今日魏顯等人所邀請之人,正是當今忠順王府的嫡次子魏阢。
忠順王作爲當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深受皇帝信重,一直擔任宗人府副宗令,爲寧康帝料理宗室和勳戚諸事。甚至有人說,若非肅親王是皇叔,又德高望重,便是寧康帝都禮敬有加,不忍逼迫,那忠順王早就是名副其實的宗人府宗令了。
宗人府宗令,乃是爲數不多的實職一品,與內閣閣老相當,一般由宗室有名望的王爺擔任!
“諸位切莫胡說,王府世子一直都是我大哥,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
“放屁,你那無才無德,又病秧子似的大哥,有何資格擔任忠順王府世子之位?明眼人誰不知道,將來這個世子之位,一定還是阢兄弟你的,咱們兄弟……不,不單是咱們兄弟,便是我們各家的長輩,都是支持你來當這個世子的。畢竟忠順王府不同別家,我們可不容許一個病秧子將來管理宗室之事……
不過,雖然我們支持你,是因爲你比你大哥出衆,比他有能力,但是你也要讓我們所有人看到,你爲整個宗室出力的決心,讓我們大家,都更相信,更信任你纔是。”
短暫的沉默,魏阢問道:“你們想讓我怎麼做?”
“很簡單,你回去多勸勸你父王,讓他向陛下進言,廢除朝廷的新稅法。
阢兄弟,你是不知道那新稅法有多麼針對和侮辱我們宗室!說是什麼各家府邸,按照爵位高低,免收一定數目的田稅,各家超過的,則全部按照統一的稅法,與平民百姓、世家大族一般徵稅!
你想想,咱們各家王府,但凡正常一些的,哪家名下沒有個幾十萬畝的田莊、土地?朝廷議定免除的那些數目算得了什麼?
更讓人氣憤的是,一座親王府,只能免除二十萬畝的田稅,郡王更是隻有十五萬畝。但是作爲臣子的區區國公府邸,俸祿比我宗室親王相差十倍,卻能彷照我宗室鎮國公爵,免除田稅十萬畝,與我宗室親王府才相差一倍,這不是對我宗室王府的蔑視是什麼?
依我說,陛下當真是昏聵了,才能同意這樣荒唐可笑的稅法。”
“也不能全怪陛下,這都是那些大臣們的陰謀,目的就是要分解、打壓我宗室……”
“但是我聽說,這新稅法一事,正是陛下力主的事,所以那些有遠見卓識的大臣們,纔不敢出來反對。
依我看,照此下去,天下早晚是要亂的。陛下也不想想,讓宗室勳戚這些有功之臣,人人自危,人人不滿,江山社稷豈不危矣?
唉,這個時候,要是太上皇他老人家能夠出來說句話就好了,這朝局,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混亂……”
……
“豈有此理,這些豎子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編排我父皇!”
賈璉等人所在的雅間,四皇子已經怒不可遏了,當即就要過去和這些不孝子弟友好交流一番。
“殿下不可,這些人吃醉了酒,殿下一個人過去,說不定要吃虧。”
“那又如何,難道就這麼坐着,聽他們議論污衊我父皇?”
見張朔無話可回,四皇子就要去叫自己的侍衛隊,把這些人抓到大明宮論罪。
“殿下且息怒,殿下此行也未帶多少人,他們這些膏粱子弟出來,攜帶的人數肯定比殿下更多,到時候衝突起來,恐有傷殿下金體。”
“放屁,他們敢動我一根毫毛試試!”
四皇子是真的怒了,罕見的指着張朔的鼻子罵道。張朔也不見氣,與四皇子使眼色。
四皇子這才反應過來,看向旁邊坐着幹喝茶的賈璉。
賈璉豈能不懂他二人的意思,心裡苦笑一聲,得,又是個得罪人的苦差。
但是,四皇子要是當真開口要求,他還真沒辦法拒絕。
第一,作爲臣子,耳聽得有人誹謗君父而無動於衷,是爲不忠。
第二,作爲西城兵馬司指揮使,職責便是維護西城治安。若是任由這些人在他的轄下搞這種“非法集會”,他這個執法者,也乾脆不用幹了,寧康帝只怕也會大失所望。
第三,就從情理而言,他也覺得這些人有些不知所謂了,更別說四皇子這般生氣,要是他不作爲,只怕四皇子對他也會有看法。
四皇子並不知道賈璉的想法,看賈璉被他們盯着都不表態,有些不滿的質問道:“賈璉,父皇那般信任你,你說,這件事怎麼辦?!”
賈璉終於放下茶杯,擺了擺袖子站起身,回道:“殿下的意思,是叫我派兵,將這些紈絝子弟抓起來,聽候陛下的發落是吧?”
“那是自然!他們這樣口出狂言,毀謗我父皇,難道還不能治罪?”
“治罪是肯定能治罪,臣也可以答應殿下將他們全部抓起來。但是,臣也要殿下一個口頭承諾。”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那你說!”
賈璉不急不慌的拱手解釋道:“臣雖然是兵馬司指揮使,有緝拿兇盜惡徒之責。但是,最多也不過至王公大臣家的普通子弟。
但凡身上有爵位在身的,臣實則都無權緝拿,更別說宗室子弟了。這些人,都歸宗人府管轄,若是不經陛下和宗人府的同意,擅自緝拿,則微臣也難逃罪責。”
賈璉說着,看四皇子有些着急,又笑道:“不過,這些人膽大妄爲,污衊聖躬,人人得而誅之。
微臣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只是,爲了防備他們將來反咬臣一口,臣想要殿下答應,到時候陛下若是問起,殿下要替微臣作證。畢竟,臣拿不到他們別的罪證,只有依靠殿下的證詞爾。”
賈璉也是爲難的,這件事做好了,自然可以再在寧康帝面前刷一波忠心護主的好印象。但是壞處也很顯而易見,那就是一下子又把宗室給得罪一遍!
四皇子一聽賈璉這番話,才慢慢意識過來,他與賈璉相比,真的是菜的不行。
所謂耳聽爲虛,他們沒有別的罪證,只要對方事後不承認,賈璉能夠拿他們怎麼辦?弄得不好,說不定真像賈璉擔心的那樣,被他們及其身後的勢力反咬一口。
“好,我答應你。你放心,我雖然平時犯錯多,但是從不撒謊,我父皇對我的話還是很信任的,只要我幫你作證,他們保證不能逃脫罪責,更不可能顛倒黑白!”
賈璉拱手一禮,隨即招來隨從去兵馬司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