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東風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橈。
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揚州第幾橋。
乘坐福船盪悠悠的前行,看着沿途兩岸的花燈樓船,以及那連波紋都在訴說百年風流的小秦淮河水,賈璉也不禁感慨這揚州不愧是千年名城,富貴繁華,在這小小的小秦淮河兩岸,得到了極致的體現。
不多時,前方越發開闊的河面對岸,出現了一座頗爲宏偉的五層酒樓,其高大、輝煌,將周圍其他所有的建築,都完全比了下去。那高懸在大門之上的匾額,清晰的金漆「望江樓」三個大字,在明晃晃的燈籠的環繞下,顯得異常亮眼。
這就是揚州城最有名的一座酒樓,也是南來北往的豪商、權貴人們到揚州後,幾乎必來消遣的一個地方。
可惜今夜,這座偌大的酒樓,卻全然不復往日的熱鬧,顯得十分安靜。
下船步閣,看到酒樓大門前的步廊上靜候的周伯儒等人,賈璉笑了起來:「本官來遲了,讓週會長久候,失禮。」
周伯儒連忙彎腰道不敢,在引賈璉進入酒樓的時候,一邊介紹望江樓的年月來歷,以及此間的特色,並說此樓今夜已經被他們給包了下來,不會有人前來打擾,讓賈璉今夜可以安心享用江南美酒佳餚,聽幾曲吳農小調。
賈璉雖然覺得爲他一個人包下整座酒樓的行爲有些浪費,卻也沒說什麼,反正浪費的不是他的錢。
對這些鹽商們來說,現在不在他身上多花點銀子,只怕他們反而不安心,怕他惦記他們家裡的金庫。
「恭迎欽差大人!」
來到三樓,進入一個大到有些離譜的包間,果然揚州城剩下的所有鹽商們,都在其中了。
「諸位不必多禮,都請坐吧。」
賈璉的客氣友善,大出鹽商們的預料。看着面帶笑容,隨意的坐了上首尊位的賈璉,衆鹽商們實在很難相信,眼前這個笑眯眯的年輕人,就是之前那個行事果斷狠辣,動輒要殺人抄家的欽差大臣。
是週會長他們這些日子的準備有了效果,還是賈璉壓根就不是一個貪酷之人?
之所以抄趙家、王家,其實只是因爲這兩家派人行刺他,惹他動了真怒?那馮家,也真的是作孽太多,才被處置的?
若是這般,那麼今晚的事情,應該會比預料的要順利吧。
他們實在是受不得這種被刀架到脖子上,隨時被別人生殺予奪的日子了。所以只要能夠把事情解決,現在就算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行。
不是沒有想過反抗,而是實在無力反抗了。試圖反抗的趙家和王家,都已經煙消雲散。
這也並不是他們力量太弱,而是賈璉太強。
在上,賈璉是奉旨而來調查他們的欽差,有大義在手。
在下,賈璉早已不動聲色之間,就以絕對的武力將揚州城控制起來。就連他們各自的家門口,都被官兵們嚴格管控着,所以他們的一舉一動,全在賈璉的監視之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反抗的唯一結果,就是步趙家、王家的後塵。
因此,開宴之後,二十多個或是中年或是老年的鹽商們,都是小心翼翼當個陪坐的食客,只有當賈璉擡頭吩咐他們動手的時候,纔敢略微動一下快子。
賈璉自己倒是愜意的很,說實話,他也是第一次出席這麼豪奢,這麼有規格的宴席。
在京中的時候,沒襲爵之前,他也不過一個小小頑固子弟。襲爵之後,倒是有資格進宮領國宴等,但他都因爲各種差事,錯過了。
其實,在賈璉看來,就算是宮中的國宴,論豪奢,只怕也未必比得上眼前的席面。
酒不必說,單說菜餚,什麼魚翅燕窩,若是做不出花樣
來,都沒資格上桌。
各種珍奇古怪,一看就無比精緻昂貴的菜品,被輪番的端上來,而且只要介紹之後三道菜傳過,而賈璉沒有動過快子的,侍者們都會在周伯儒的眼神示意之下撤下去,好換新的菜品上來……
眼看短短半炷香的功夫,就已經傳過好幾十道菜餚了,而且後面還在源源不斷的送上來,不知道何時是個頭。這個時候,哪怕是有些心理預料的賈璉,也不由覺得這樣太過奢靡,因此放下快子,笑問道:「爾等今晚究竟準備了多少道菜?」
「不多不多,只有一百零八道江南名菜而已……大人要是覺得不夠,小人這裡還另備了一份囊括整個江南各省有名菜品的名冊,大人請過目,若有想要品嚐的大人只管勾上,小人這就下去安排酒樓的櫥子門去做。」
五大鹽商之一的許家老頭諂媚的起身獻上冊子。
周伯儒也笑道:「大人也不必擔心這望江樓的廚子們做不出來。這望江樓每日都要接待各地慕名而來的富貴人士,所以招攬來的,也是各地有名的大廚。
這望江樓甚至曾放言,整個江南之地,就只有別人說出來的菜品,卻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
賈璉將冊子接過,展開看了一眼,卻沒有當真再點菜。開什麼玩笑,一百零八道菜,已經是傳說中滿漢全席的標準了吧?
說實話,這些鹽商們用這等規格來招待他,已經有僭越的嫌疑。
在這個時代,僭越這個罪名,無處不在,怎麼界定,也難以有一個固定的標準。
但是一句話可以概括:皇帝沒享受的,公卿便不能享受,公卿不能享受的,平民百姓便不能享受。
至少賈璉確定,寧康帝一頓飯,肯定不會吃一百多道菜!
將記載無數菜品的冊子揣入懷中,想着將來或許用得着,賈璉就吩咐後面的菜品不用上了。
周伯儒等人倒也沒有說什麼,察覺賈璉對菜餚應該有了幾分滿意,便不動聲色的拍了拍手。
「哐啷啷~~」
兩名侍女將旁邊的隔門推開,顯露出裡面的另一番天地。….
賈璉偏頭看去,只見這比正廳小一些的隔廳內,光亮卻比正廳明亮很多。
在那隔廳之內,別無多物,只有十來個美人。
這種地方有美人不奇怪,令賈璉側目的是,這十餘個站在一起,擺開舞姿的美人,每一個,都是那般的身姿曼麗,姿容動人。
一一掃過去,竟然就沒有一個姿色稍差些的。
就連下船之後就消失不見的沉盼兒,此時也換了一身舞裙,躋身其中。其看見賈璉的目光,身子渾然不動,卻用眼神,悄然拋了一個媚眼過來。
看見賈璉眼中的欣賞之色,那許老頭忙笑問:「大人覺得這些女子如何?」
「不錯,都很不錯。」
清一色的上乘美人湊一堆,自是賞心悅目的事,即便是賈璉,也不好意思說出違心之話。
「呵呵呵,大人覺得不錯就好。這些女子,都是我們江南有名的花魁娘子,而且,她們之中,每一個出場一次,最低的費用,至少都是二十兩銀子往上的呢。
大人或許不知道,在江南各地的青樓之中,一般出場費能夠達到二兩銀子,便可算是各家花樓的頭牌了。能夠達到二十兩銀子的,每個地方都不多見,就算在我們揚州城,也不過只有少數幾個花魁娘子,出場費敢報出二十兩銀子及以上……」
賈璉自然也知道,在青樓之中,出場費是衡量一個花魁身價的最重要指標。
畢竟,只有有那麼多達官貴人肯追捧,纔可能有更高的出場費。
江南雖然青樓遍地都是,花魁娘子也是數不勝數,
但是能夠傳出名聲的,可是不多。
實在是天生麗質的美人難得,色藝都過人的,就更難得了。二兩銀子,可稱爲一般花樓的頭牌人物,倒也合理。
別看二兩銀子不多,賈府這等侯門公府的小姐,一個月月錢也才這個數。
而這些頭牌花魁們,不過出來在客人面前,跳個舞,再唱個曲兒,二兩銀子簡簡單單就拿到手。當然,若是出門赴宴,專程給貴人獻藝,那出場費自然更高。
由此可見,最低出場費敢定二十兩銀子的花魁,是何等的稀少,其對自身姿色又是何等的自信。
這樣的花魁娘子,只怕江南大地絕大多數青樓,都是拿不出來的吧?
這也令賈璉覺得感慨,果然不愧是財大氣粗的鹽商。這是將整個江南有名的花魁娘子,都給請來了?
難怪當日這些鹽商們要將宴會定在今日。只怕這幾日,就是拿來給他們準備這些名堂的時間吧!
當然,賈璉也不會率真的認爲,二十兩銀子的花魁就一定比五兩十兩的更美,名人效益的道理賈璉還是懂得的。就比如,後世的女明星,也不是說誰出場費更高,誰就一定更漂亮。
至少是個衡量指標。
果然,周伯儒此時也補充道:「許員外說的不錯,這些花魁娘子們,等閒是有錢也請不到了。….
此番若非得益於大人名滿天下的美名,只怕就算小人等許以再重的酬金,也是請不到她們來爲大人獻藝的。」
對於這話,賈璉就半信不信了。
名妓們就算被貴人們捧的身價再高,到底不過是玩物罷了。只要肯付出代價,就難有真正請不動的。
就拿眼前來說,他們明說整個揚州不過幾個人能夠達到最低出場費二十兩之上的標準,這裡卻有十餘個,顯然大多都是從別的州府請來的。若說憑他的名聲,就讓這些養尊處優的花魁們大老遠趕來給他獻藝,賈璉可不至於自作多情到這個地步。
當然賈璉也相信,達到這個地步的花魁娘子們,是有一定的自由,以及對客戶一定的選擇權的。
也不甚在乎這個,賈璉只是問了一句:「敢問週會長,以前盼兒姑娘的出場費是多少?」
周伯儒也認爲沉盼兒已經和賈璉有一腿,因此客氣的介紹道:「盼兒姑娘以前出場一次的費用是一百五十兩。當然,這是指盼兒姑娘在教坊出面接客的價,像今夜這般受邀出來獻藝,自是不止這個數的。
大人可知,盼兒姑娘可是有着教坊頭牌,揚州城第一舞娘的身份,才能達到這個身價。實際上,整個江南最有名氣的花魁娘子,哪怕是每年的江南四大花魁娘子,出場銀子也就是這個數了。
當然,也有一個意外……」
說到這裡,周伯儒故意賣了一個關子,回頭給了一個眼神。
伴隨着琴音驀然響起,那在隔廳內,已經擺了良久姿勢的沉盼兒等人,才悠然舞動起來。
也由此,賈璉才注意到,在隔廳裡面,沉盼兒等人轉動的舞姿之後,還有一道由房樑垂落而下的紗簾。紗簾之後,隱隱可見一個美人,在優雅的撥弄琴絃。
琴音,也是自紗簾之後傳來。
從沉盼兒等人靜靜的伴隨琴音起舞,賈璉便能明白,今夜獻藝的主角,就是背後的弄琴之人。
聯想到周伯儒等人神色,以及現在小秦淮河上的遭遇,賈璉已經大概猜到這弄琴之人是誰了。
許是受福船上聽到的那些儒生們議論的影響,原本只是覺得琴聲悅耳的賈璉,在靜下心來靜聽之後,竟也覺得這琴聲非同一般。
幽幽兮如山林朝雨,切切兮如百鳥清鳴。
賈璉自嘲一笑,果然附庸風雅是
人的習性,有那麼一瞬間,他聽着對方的琴聲,竟覺得成了對方的知音一般。
這是病,得治。
一曲終了,舞娘們魚貫退下,只剩下數十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垂落的紗簾。
過了一會,方聽見裡面之人起身的聲響,隨意一個高挑清麗的美人,從裡面款款走出來。
果然是船上看見的那個美人。
此時在廳內明亮的光線照耀之下,哪怕對方還是罩着薄如蟬翼的紗巾,賈璉也能看見對方的容貌了。….
饒是賈璉早有心理準備,驀然見之,也是心內微微一震。
好一張清麗絕美的臉龐,好一派清冷如蘭的氣質。
此女子之美,在賈璉的預料之中,難得的是,其不論五官特徵,還是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氣質,都和妙玉十分相似。
年紀也是相若。
甚至其一舉一動之間,還有着世上女子難以企及的,自然到極致的端雅。這一點,是純粹靠高冷表現「澹雅」的妙玉所無法比擬的。
平心而論,此女子乍然一見,竟是比妙玉還要清麗絕倫三分。
這實在很難不讓賈璉意外。因爲自認識妙玉以來,賈璉就從來沒有覺得,在容貌氣質之上,誰能勝過妙玉的。
或許只有再長一些的寶釵,以及宮裡的太后可以拿出來一比。只是寶釵體態豐美,走的和這二女,不是同樣的路線。
而太后,畢竟三十餘了。太后的真實年紀,是賈璉從昭陽公主的口中,套出來的。
「奴家青衣,拜見欽差大人及各位老爺。」
美人兒的聲音,也是如她的氣質一般清麗,宛若夜鶯輕鳴,初聽令人耳心都不覺一麻。
到了此刻,賈璉終於知道,爲何之前小秦淮河上的那些人,猜測那吹奏洞簫之人是此女,一個個那般激動的原因了。
周伯儒看見賈璉的目光全在此女的身上,心內也安心不少,不枉他快馬加鞭將人從蘇州請回來。
對賈璉這樣的人來說,一個真正入得心懷的絕色,只怕比任何別的手段都有用!
於是哈哈一笑,對美人兒招手道:「青衣啊,還不過來給欽差大人斟酒,然後坐在大人身邊,好好服侍。」
「是。」
在美人兒沉着冷靜的取過酒壺,走到賈璉身邊的時候,另一邊的許保安再也忍不住開口笑道:「大人可知道青衣姑娘的名號?」
賈璉搖了搖頭。
對於這許保安的熱切態度,他心知肚明。王家落馬了,論在大鹽商中的聲勢,除了周家,就要數他許家了。
其必定是想要拿下王家原本鹽行副會長的位置,說不定,還想要從他手中,多分一些鹽引的份額。
倒了三家鹽商,他們手中的鹽引份額,自然要被其他人全數瓜分的。
「這青衣姑娘,可是週會長名下衆多青樓中,當之無愧的第一。
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江南花魁娘子中的第一。
大人應該聽說過江南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吧?那可是南教坊主辦的,而青衣姑娘,就是前兩屆花魁大賽的頭名,也是俗稱的第一花魁。」
許保安說着,故意給賈璉一些時間消化。對於周家將這個底牌拿出來,他也是有些意外的,而且樂見其成。
賈璉也配合着露出意外之色。
「哈哈哈,還有方纔週會長所言,整個江南的花魁娘子們,出場費最高,也不過一二百兩,就算偶爾有人開到二百兩銀子往上,也是鳳毛麟角的,要麼根本就是名不副實,自欺欺人。….
唯有青衣姑娘,大人可知道,江南各大州府的***貴人想要見她一面,需要出價
多少嗎?」
許保安想要等賈璉接話捧跟,卻見賈璉已經側身接過美人遞過來的酒杯,全然不注意他,只好自顧自的笑道:「五百金!足足五百金,這可是自國朝定鼎以來,縱觀南北,都絕無僅有的首例!
而且,這還不是青衣姑娘自己定下的,而是青衣姑娘那無數的追求者們,自發推舉上去的。
可以說在江南之地,就算是達官貴人們,也是以見青衣姑娘一面爲榮。
今兒小人等算是沾了大人的光了,否則,我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見到青衣姑娘一面呢。」
許保安說着,不由自主偷瞄了一眼旁邊,對他的讚譽毫不爲所動,只是安靜的爲賈璉添酒的青衣。
他說的並不假,實際上這些江南豪商們,之所以致力於開辦青樓,培養絕色藝伎,最大的目的,便是用來籠絡真正的權勢人物。
這顧青衣是周家好不容易挖到的苗子,平時看管的好的很,而且絕對防着那些不值得投資的人。
對旁人來說,他們這些鹽商財大勢大,但是對周家來說,他們顯然都是不值得投資的人,屬於是給錢不讓見的那種。否則,萬一他們不要臉的將人強行玷污的,周家的損失可就大了。
而賈璉聞言,也是悄然看了旁邊安安靜靜,與沉盼兒的熱切表現的全然不同的美人一眼。
那些人說的竟然是真的,五百金,就是五百兩銀子,而且還是最低出場費?確實有夠離譜。
因爲縱觀歷代名妓,名妓的贖買,少的幾百,多的也不過是幾千兩銀子罷了。
豈不是說明,這顧青衣隨便出場幾次,就能把一個絕代名妓的身價銀子都賺了?
那她的贖買銀子又該是多少?
不過一個名妓,既然已經到了被賣掉的時候,大概就說明光輝不再,也就是落幕的時候,卻不能完全以此相比。就比如眼前這個美人,只怕許保安等人此時就是開價十萬兩,周家也是不會放人的。
這樣的美人,用的好了,價值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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