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外廊下,春風微微。
在長時間沒有聽到閣內有動靜之後,秦可卿裝做漫不經心的走到東窗下,側耳往內聽了聽。
顧青衣的侍女小紫見到她的模樣,覺得這個丫鬟膽子好大,居然敢聽主子的牆角。
但見秦可卿身體纖挑,容貌妖豔,仔細看去竟然和這邊府裡常來學藝的大少奶奶十分相似,心裡便猜想,這個丫鬟定然也不簡單,說不得在侯爺面前十分得寵。
難怪能夠跟着侯爺出門。
掃了一眼庭院,小紫上前輕輕拉了秦可卿一下,搖頭勸道:“別這樣,待會有人看到不好……”
她是顧青衣的人,自然不想讓人聽她家小姐的牆根。
秦可卿回頭看着她,見這丫頭年紀不大,此時憋着小臉既羞臊又正經的樣子,竟是十分的嬌豔,花骨朵兒似的。
她常和沈盼兒等人交流,自然也識得小紫,只是以前未曾在意細看。
正好閣內靜悄悄的,她也未曾聽到什麼響動,便點點頭,小聲問她:“你叫小紫?”
“嗯。”
“聽說你是你們姑娘從江南帶來的,你也是花魁嗎?”
“不是。我是我們姑娘的侍女。”
“你們姑娘原本有幾個侍女?”
“四個。”
秦可卿暗詫,心說這些花魁娘子的排場真夠大的。
要知道就算是賈府這等公府的小姐,貼身婢女一般也就配置兩個,只有等到出閣的時候,纔會補到四個。
倒也沒有太在意,隨即湊到小紫身畔,戲笑道:“哦,你們姑娘既然有四個侍女,偏偏只把你帶回京,看來你一定是其中最乖巧,最漂亮的是吧?”
“不是……沒有啦……是因爲,因爲侯爺只准我們姑娘帶一個人啦……”
小丫頭搖着腦袋,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就在秦可卿覺得這妮子特別可愛,準備進一步逗逗她的時候,耳中忽聽得一道嬌滴滴,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哀鳴從屋內傳來。
二人齊齊一愣,隨即相視一眼。
秦可卿紅脣噘起。作爲同樣在賈璉身下失去處子身的她,很容易憑此猜到裡面正發生了什麼。
見丫頭小紫還呆愣愣的,不由得抱着她耳語笑道:“恭喜了,你們姑娘成了侯爺的女人,奴憑主貴,從今往後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本來還狐疑不定的小紫,聽到秦可卿的話,頓時確認,不由得也心兒激盪起來。
姑娘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秦可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了笑後,想着裡頭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了不了,便思索起另外一件事來。
於是對小紫輕聲笑語:“你們姑娘新承恩澤,肯定不堪征伐。你在這兒仔細聽着別動,等會說不得你們姑娘會叫你呢。”
說完不過多理會羞的臉頰通紅的小丫頭,轉身離開天香樓。
輕車熟路的走在寧國府內,秦可卿心情莫名高興。這種換了一種身份看待舊事舊物的感覺,別說還挺新奇。
回到自己的院裡,對自己的丫鬟道:“璉二奶奶讓我來找小蓉大奶奶取一樣東西。”
丫鬟不疑有他,忙帶她進正屋,並回稟道:“奶奶,璉二奶奶屋裡的香菱來了。”
正屋內,躺在牀上看紗帳的真-香菱一骨碌翻起身,臉上露出找到失散多年親人的驚喜。
就要迎出去,好歹記着她現在扮演的身份,因此默默起身,走出裡屋。
在看見秦可卿的剎那,香菱幾乎淚流滿面,直到聽到秦可卿與她欠身行禮:“奴婢香菱,見過小蓉大奶奶。”
香菱一個激靈,印如骨子裡的尊卑觀念,讓她連忙扶住秦可卿,張了張嘴,最終對旁邊好奇的打量她們的丫鬟道:“你,你先下去吧。”
“是,奶奶。”
丫鬟走後,香菱也就顧不得掩飾了,拉着面有戲謔之色的秦可卿回到裡屋,連忙道:“小蓉大奶奶你可算回來了,你要是再不回來,嗚嗚,我就裝不下去了。
昨晚大奶奶喚我過去,我差點就露餡了。”
說着,香菱就要脫身上的衣裳。這些代表尊貴與美麗的衣裳,她是一刻也不想多穿。
卻見秦可卿按住她的手,笑道:“小蓉大奶奶說的哪裡話,奴婢只是奉璉二奶奶的命,來取一件東西的,取完還要回去呢。“
香菱臉上的喜悅頓時凝固在臉上,呆呆的看着秦可卿,心裡涌起一抹不安。
小蓉大奶奶不會是想要奪舍自己吧……
秦可卿卻沒有多理會發呆的香菱,笑了笑之後,直接往裡間走去。
回過神來的香菱,看秦可卿真的進去找東西去了,不由自主的跟着她。
只見秦可卿蹲到裡間那巨大的一排立櫃面前,打開最下面的一層格子,然後從伸手到黑漆漆的櫃子裡面,摸索了半天,鄭重的掏出一小臂長的方形長盒。
香菱有些好奇,裡面什麼東西啊,小蓉大奶奶這麼小心翼翼的模樣。
但天生不愛多嘴的香菱也沒問,默默地看着秦可卿又摸出一些巾帕和布料,將盒子打包成一個包袱的模樣,然後挎在手上就要離開。
香菱連忙拉住她,可憐兮兮的道:“小蓉大奶奶……”
秦可卿回頭,看着眼前自己的翻版一臉哀求的樣子,她既好笑又恍惚。
終究還是決定安撫她一下:“小蓉大奶奶不必擔心,璉二奶奶說了,你平時最是乖巧,讓你在這邊好好享享清福。
這邊府里人少,只要你不到處走動,肯定是不會有人發現的。
等過兩天,再過兩天,就會派人來接你回去。乖哦。”
秦可卿說完,惡趣味的摸了摸香菱的腦袋,一臉壞笑的走了。
秦可卿的得意沒有持續多久,纔剛出門,走到中路的甬道上,就看到尤氏帶着兩個丫鬟從西邊走來。
她原想躲避,但是尤氏似乎已經瞧見她了。
沒辦法,她只好迎上前去,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奴婢見過珍大奶奶。”
“嗯。你做什麼來?”
“璉二奶奶讓奴婢找小蓉大奶奶取一樣東西。”
秦可卿說着,倒有些緊張起來,深怕尤氏問她取的什麼東西。
但尤氏卻沒問,只是瞅了她兩眼,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想要找你們二奶奶商議,你既來了,就先與你說一聲吧。你過來。”
尤氏說完,直接往寧宣堂而去。
秦可卿原地站了站,蹙眉想了想,然後纔跟上尤氏的步伐。
來到尤氏起居的正屋,尤氏揮退丫鬟媳婦,坐在炕上,看着底下的秦可卿,淡淡的道:“說說吧,你們究竟搞得什麼名堂?”
秦可卿一聽,哪裡不明白被尤氏看穿,也就不再裝腔,笑着上前,討好的拉着尤氏的手臂,道:“婆婆怎麼看出來的?”
尤氏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還怎麼看出來的?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鬼靈精似的?
昨晚香菱丫頭在我面前,沒說兩句話我就瞧出不對勁了……
你們膽子真是太大了,要是被太太和老太太她們知道還得了!”
尤氏說着,也有些臉紅心跳的感覺。作爲秦可卿的婆婆加春閨密友,她豈能猜不到其中的一些彎彎繞繞。
“說說吧,這件事是誰的主意,鳳丫頭可知道?”
“婆婆明鑑,這件事要是沒有得到璉二嬸嬸的同意,我們又豈敢這麼做?
實不相瞞,這件事正是璉二奶奶的意思。昨兒晌午,璉二嬸嬸帶着平兒和香菱過來尋我……”
秦可卿說着,將事情的原始本末一一與尤氏說明。
既然事情被尤氏看穿,爲了避免事情敗露,她自然得籠絡好尤氏。只要有了尤氏的參與,那麼香菱丫頭這邊,就更穩妥了。
尤氏聽完秦可卿的解釋之後,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她只覺得秦可卿太妖孽。
鳳姐兒是何等樣的人?雖然以前她就懷疑過鳳姐兒知道秦可卿和賈璉的事,但畢竟沒證實過。
此時聽見鳳姐兒當真默許了秦可卿和賈璉的事,而且還樂於成全,心裡是既佩服又羨慕。
沉吟半天,尤氏道:“你們也別玩的太過火了,盡興了就趕緊換回來!雖然你們兩個生的像,但熟悉你們的人時間久了,定然能看出端倪。
別到時候不好收場。”
秦可卿連忙道:“婆婆放心,璉二嬸嬸就是留我陪她說說話,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倒是香菱這邊,還望婆婆多多關照一些……”
尤氏無語的看着秦可卿,心說到底是陪鳳姐兒還是陪她男人,某人心裡清楚。
到底點點頭,應下了秦可卿的請求。
秦可卿便討好的歌頌尤氏,並親暱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惹得尤氏瞪她一眼,總算是不好再說她什麼。
目光一轉,看見秦可卿放在一旁的包括,隨口問了一句:“她讓你來取什麼?”
秦可卿眼睛眨了眨。
尤氏見狀,忽然福如心至一般,面如血色的啐了一口:“你……”
難怪她看這包裹的輪廓感覺有些熟悉……
想當初在天香樓上,她就親眼見秦可卿取出過一個盒子,然後用其中藏匿之物,與賈璉二人一起欺負她!
她太膽大了,莫非還想將此物帶到榮國府去?萬一要是被撞破或者遺失被人撿到,那可真是……
想想尤氏都不寒而慄。
秦可卿卻滿不在意,直接岔開話題:“有一件事與婆婆說。”
秦可卿將賈璉正在天香樓臨幸顧青衣的事說了出來,並道:“看二叔的樣子,是很看重那四個美人的。
將來說不得她們中,就有人在二叔身邊有舉足輕重的位置。
既然如今二叔將她們養在我們府裡,咱們正好趁機會結個善緣。
她們雖然是花魁出身,但一個個也是嬌養出來的,以前過的比大家閨秀也不遑多讓。
眼下她們身邊都沒有什麼服侍的人,婆婆不如多派些人去服侍照料她們,讓她們記婆婆一個恩情也好。”
尤氏聽得點點頭,表示瞭解,並最後叮囑秦可卿一番,方將她攆走。
等秦可卿回到天香樓顧青衣所居住的閣樓之時,正好看到小紫丫頭端着水盆從閣內出來。
一瞧見她,原本還只是面色紅潤的小丫頭,面頰頓時變得通紅。
低頭在袖子上抹了抹嘴,似羞於直視秦可卿,隨意示意一下就端着水盆走下廊而去。
秦可卿若有所思,隨即推門而入。
這麼長時間過去,裡頭也該結束了吧。
走過木屏,就見溫香典雅的房間內,秀榻之上,賈璉半靠在牀頭,自胸口而下,蓋着一牀繡着鴛鴦戲水圖案的藍綾被。
一個青絲散亂,有着傾國傾城容貌的佳人同樣臥在被內。貼靠在賈璉胸膛的玉容上,滿是慵懶與滿足。
嬌豔細嫩的紅脣微微啓合着,似正與賈璉細語纏綿。
見狀,秦可卿心內不免有些拈酸,上前道:“二爺,時辰不早了,馬上到吃晚膳的時間了。”
賈璉點點頭,拍了拍懷中美人的香臀。
顧青衣便裹着被子坐起,凝眉瞅了秦可卿一眼,忽然道:“這個丫頭,生的和這邊府裡的大少奶奶好生相像!”
丫頭,你纔是丫頭,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
儘管心裡對沒大沒小的顧青衣十分不滿,但面上她還是裝作十足的丫鬟模樣,對顧青衣討好的一笑。
卻沒想到,她這一笑卻迎合了顧青衣。
只見顧大美人越過賈璉的胸膛,從邊上的櫃子上拿過一根銀簪,道:“這丫頭我見着投緣,想來是侯爺身邊貼心的人。
今日也沒有準備,這根簪子我戴了許多年,就送給妹妹吧,還望妹妹莫嫌棄。”
可憐顧青衣,雖然曾暗暗打探過賈璉屋裡的情況。
但受限於條件,在鳳姐兒和黛玉之外,也就知道一個晴雯是家裡長輩賜給賈璉的侍妾。
倒也見過香菱,大約知道在賈璉身邊地位不低。
此番對方既有緣見證她的大事,便也想結個善緣,方以貼身飾物見贈。
她要是知道,眼前這個人的身份,雖然僅僅是個丫鬟,但是人家屋子裡放着吃灰的金子都有不少,或許就不會這麼草率的出手了。
見人一上來就要送首飾,秦可卿連連擺手:“不不不,這太貴重了,奴婢不能收……”
賈璉一臉無奈的看着秦可卿。見這丫頭臉上甚至還露出誠惶誠恐之色,言語和手勢,竟也和香菱一般無二,賈璉不由嘆道:“她既然送你,你就收下吧。”
得,自己身邊這些女人,就沒幾個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人精!
不過她們有自己的處世之道,只要沒有脫離自己的掌控,賈璉是不欲干涉的。
起身,在秦可卿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對顧青衣說了幾句熨帖的話,便邁着爽快的步伐,離開了天香樓,經過園子回到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