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世子!”
示意太醫起身,李暄上前問道:“父王情況如何?”
“啓稟世子,殿下他仍在昏睡,只怕是……難以起身迎接上使!”
太醫知道李暄的意圖,所以直接給出了論斷,好讓餘海二人無話可說。
“你們殿下既起不來,我可以到他榻前去說,如此也算完成襄王殿下的交代!”
“諸位以爲如何?”
老實說,餘海這樣說話很失禮,就連陳泰民也覺得他過分了,可現場終是無一人出言反對。
“上使請!”李暄憋着怒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他這般忍辱負重,出乎了現場多數官員的預料,也讓這些人對他高看了幾分。
在李暄的引領下,餘海二人進了康寧殿內,濃烈的湯藥味兒讓人很不適。
很快他們來到李爍榻前,包括李暄在內的所有人,都向躺在牀上的老者叩頭行禮。
餘海和陳雲泰站着,仔細觀察着牀上李爍的情況。
雖然李爍看起來比較憔悴,但陳雲泰根據自身經驗,卻覺得這位沒有說的那麼嚴重。
一直臥牀昏迷的人,氣色可比這差多了……
雖然心裡嘀咕着,但陳雲泰沒有再找茬,畢竟眼下他們就已經夠過分了。
“奉襄王殿下之命,邀朝鮮國主前往遼東,赴中秋之宴!”
шшш ¤тt kдn ¤¢ Ο
今天便是七月二三十,離中秋還有二十來天,時間上已稱不上充裕。
李暄本以爲是什麼要命的事,聽了這話倒讓他心裡鬆了口氣。
“上使……此等時節,襄王殿下還想着我父王,我等實是感激不盡!”
“然我父王病重至此,只怕難以動身面見襄王,還請上使回去帶個話……”
沒等李暉把話說完,餘海便插言道:“世子……襄王殿下盛情相邀,我若只是帶句話回去,只怕是無法交差啊!”
“世子……如何處置,你們可得想好,勿要一錯再錯!”
勿要一錯再錯,這話可就有意思了……
在場的朝鮮高官們,一下就想到了某些事,於是紛紛看向了李暄。
李暄本來就心裡有鬼,此時只能點頭答道:“多謝上使提醒!”
“後天一早我將返程,此事你們如何應對,明日再跟我交代……現在,可以安排我們歇息了!”餘海沉聲道。
只見李暄回頭看向一人,吩咐道:“樸判書,請你妥善安頓上使一行!”
“臣明白!”
於是乎,餘海跟着那位樸判書走了,殿內只留李暄和一衆大臣。
“諸位……父王要休息,我們出去議事吧!”李暄提議道。
於是衆人隨他出了大殿,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偏殿內,這裡地方就更顯得逼仄。
大臣們商議起來,雖然衆人屬於不同陣營,但此刻都得出了比較一致的意見,那就是讓李暄代父去遼東赴宴。
李暄當然不想去,可如今臣下們達成了一致,即便是他也不能隨意否決。
“此事重大,孤要慎重考慮!”李暄沉聲說道。
隨後他便揮退了衆人,一個人獨坐在偏殿內。
也不知過了多久,便有宦官來告訴他,說是大王剛剛醒了過來,於是李暄立馬趕了過去。
當他進殿時,其父李爍已坐在牀邊,在內臣服侍下正喝着稀粥,面前小桌上擺了各式的小鹹菜。
“父王……”李暄直接跪倒在老爹面前。
相比於正常人,李爍氣色確實算不上好,但陳雲泰也猜得沒錯,這位也沒醫官說的那麼嚴重。
簡單來說,李爍有一定裝病的嫌疑,只是他這一裝已有好幾年。
他當然不是裝給餘海看,而是藉此方式隱於幕後,方便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隨着大明的強盛,朝鮮士大夫的實力也在不斷髮展,他們依仗對孔孟之道的解釋權,在不斷架空朝鮮王室的權力。
李爍一直想改變這一點,可他奮鬥幾十年打倒無數人,局勢卻沒有產生任何改變。
結合幾十年的經歷,在反覆仔細分析之後,李爍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所以近幾年,他決定從根兒上解決問題。
一是削弱與大明的聯繫,尤其在朝野要少提大明律等事物,增強本土君主的權威。
二是弱化孔孟之道的流行,打壓士大夫們在學術和輿論上的壟斷。
這幾年李暄着手發展本土文字、禮儀、律法、制度……其實都是受李爍指使,其最終目的就是爲了集權。
“他們怎麼說?”李爍平靜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回稟父王,大臣們商議,要兒子代替您去遼東!”
這當然沒出李爍所料,只聽他說道:“我已重病在身,遼東自是去不了了,你代我走一趟也好!”
連李爍都這樣說了,李暉也只能點頭應是。
“我們還是操之過急了,事情或已被朝廷得知,去了遼東襄王必定問起,如何回話你要想清楚!”
“還請父王賜教!”李暄連忙問道。
“你要死不認就行,朝廷正與準噶爾羅剎國交戰,想來騰不出手對付咱們……”
“只要他們不開戰,咱們該幹什麼就繼續幹,嘴上服軟讓他們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李爍態度堅定,可見近幾年朝鮮發生的大事,全部都是以他的意志在推行。
其實不看這一點,只憑李爍還牢牢掌控軍隊,便可知他纔是這朝鮮的主人。
“是!”李暄答話道。
“兒子這就派人給襄王的人回話!”
“不着急……明天中午再說也不遲,你得讓人家覺得,咱們是真在反覆商議!”
“是!”
答話之後,李暄退出了大殿,而李爍則是在繼續用膳。
再說另一邊,大明使者訓斥世子的消息,已經在漢城權貴之間傳播。
剛從外面打獵回來的明川君李暉,便從下人口中得知了這一消息,對此他當然是高興得不行。
他和李暄雖是兄弟,相互之間關係卻不太好,眼見“仇人”遭罪他自是無比高興。
“嘴巴都要笑開了,伱是深怕別人不知道你高興?”
李暉才進內宅,就被一道聲音教訓,擡頭一看正是其夫人崔氏。
沒錯,崔氏就是崔秀青,他二人已完婚有兩月。
對樣貌上佳學識淵博的妻子,李暉一向尊重有加,所以此時被教訓他也不惱。
“夫人……遇着好事了,還不能笑笑?”“你在笑誰?該不該笑?”崔秀青反問道。
他笑的是李暄,朝鮮的世子……
想到李暄睚眥必報的性格,李暉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進屋來……我有話跟你說!”崔秀青招手道。
於是李暉跟她進了房間,便發現了裡面是空無一人。
“想來今日王宮發生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崔秀青問道。
“知道!”
“這是你的機會!”
“機會?”李暄努力發散着思維。
“李暄已惹得襄王不滿,我看他這位置長不了……你該早做打算纔是!”
李暉確實有奪嫡的心思,被崔秀青這麼一提醒,他當即就明白了妻子的意圖。
“你說的都對……我是應該早做打算!”李暉沉聲道。
於是崔秀青提醒道:“帶上禮物,你先去一趟官舍,見見那位餘公公也好!”
“現在去見他們,只怕會引起公憤!”李暉仍有些擔憂。
“你既然膽小,就不該摻和這些事!”
這是崔秀青在用激將法,其效果也還算不錯,李暉同意了去拜見餘海二人。
“襄王行事果決,做事說一不二,只要討好了他……你的希望就來了!”
“嗯!”
於是剛回家的李暉,又帶着一幫人出發了,目的地便是餘海幾人歇息之地。
餘海認得李暉,二人見面便交談起來,過程中李暉姿態放得很低,便讓餘海覺得此人可堪造就。
朝鮮世子李暄目無綱紀,換上這位上來貌似也不錯……餘海如是想到。
談話到最後,李暉還沒忘了要送東西,便是他封地裡挖出的黃金。
看李暉離開後,看着眼前金燦燦的黃金,餘海越發覺得此人上道。
“如此聰慧之人,我定當稟明王爺,給他謀個好結果!”餘海暗暗道。
李暉雖行事隱蔽,但也逃不過李暄的眼睛,官舍這邊他直接派了人監視。
“這個老四……他竟去巴結一個宦官,他就是個國賊!”李暄破口大罵。
可見他還不知道,自己那弟弟不只是想巴結宦官,還想着把他擠下世子之位。
“邸下真要去遼東?”世子妃適時出現,她的名字叫金佑顏。
李暄成功被轉移注意力,只聽他說道:“那襄王都已直接威脅,父王不去我若再不去,只怕會真的激怒他!”
金佑顏上前說道:“激怒他又如何?我們是朝廷的藩屬,可不是那襄王的奴才!”
可見不是所有人,都天然有政治洞察力,能夠把事情本身看得極爲透徹。
“襄王朱景洪,當今皇后生的兒子,大明戰神般的人物,得罪了他……麻煩可就大了!”
“算了……跟你也說不明白!”李暄無奈道。
時間很快來到了第二天,官舍的餘海二哥還在等消息,此時他們心裡也一些慌了。
但餘海終究還是沉住了氣,等到中午終於有朝鮮官員來拜,並告知了將由世子代父前往遼東。
這一結果餘海能接受,只見他囑咐了傳話官員幾句話,然後又回了房間補覺去了。
這兩天餘海的精神也不大好,主要是此間的吃喝他完全受不了,僅此一項就讓他非常難受了。
很快一天時間過去,餘海一行踏上了返程路,李暄除把他們送到漢城北門,還增派了軍士隨行護送。
除了這些安排,他還分別給陳雲泰餘海準備了禮品,這可以說把情商發揮到了極致。
如果不是帶有成見,餘海二人都會被“打動”,讚一聲朝鮮世子是賢德之主。
當餘海在外在往回趕路時,朱景洪的第二份奏章也送到了京城,此時皇帝正在行宮裡下棋。
這第二份奏章,是餘海一行動身前一天所寫,同樣是用的八百里加急的通道。
“誰的章奏?”楊清音執棋問道。
一邊打開奏本,朱鹹銘一邊答道:“老十三那小子的!”
這時朱鹹銘已經在看,奏本的內容是朱景洪弄的詳細計劃。
幾分鐘後,朱鹹銘看完了全文,隨後“啪”的一聲合上了奏本。
“他又怎麼了?”楊清音擡頭問道。
拿着奏本遞給皇后,朱鹹銘沒好氣的說道:“這小子跟要飯的差不多,寫這麼一大篇……又跟我要權呢!”
“要權?”
“他可是大手筆,一開口就要調動燕山、遼東兩個都司,還有安東行都司和遼東水師!”
聽到這話,連楊清音都驚了,隨即問道:“他要滅了朝鮮?”
“這倒不是……他說要借兵勢威壓朝鮮,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朱鹹銘捋須答道。
此刻他目光深邃,顯然也在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
而在奏本之中,朱景洪已把情況分析得很清楚,每一條都有理有據且合情合理。
“你怎麼說?”楊清音又問道。
賦予這四個都司的兵權,整個北方都是朱景洪說了算,此事不可謂不重大。
“拿筆來!”
正常來說,一道奏疏要先遞內閣,票擬後再送司禮監,然後再……
但朱景洪的章奏,從來都是直送御前,不管皇帝是在禁中還是行宮,他的事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批覆。
硃筆被遞到皇帝手中,只見他提筆寫下了幾個字,然後把筆交給了一旁宦官,隨後說道:“送司禮監用印,送六科簽發!”
程英結果章奏,只見上面御批內容爲:“準襄王節制燕遼兵馬及安東行都司!”
看到這一句,程英亦是心感大驚,暗歎皇帝未免太過草率,這樣的大權隨隨便便就給出去了。
然而程英只是個太監,別說他就連司禮監的掌印呂通,對皇帝御批也不敢隨便置喙。
“奴才領旨!”
待程英離開後,楊清音忍不住問道:“你給了!”
“這小子誇了海口,說能不動刀兵解決麻煩,我還能扭扭捏捏不同意?”
皇帝說得輕鬆,然而楊清音卻笑不出來,此時她意識到情況很不對勁。
“你是不是……對老十三太過信重?”楊清音忍不住提醒。